第11章 【十】
夏醒言这辈子搞砸过很多事，经历过数次大祸临头，但那时她身旁有人护她，神祗一样将危险与她隔开。即使去到最深的绝境里，夏醒言也会相信，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翻身——这样的想法，她不是生来就有的。是她的师傅，将她从被抛弃的命运里一把捞了出来。把她带大，教她成人。
但师傅似乎总在躲着什么。她很懂事，没有问过，但因为这个，她在迁徙与流离中度过了童年和青春期，见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
能生存下来的强人，他们有很相像的特质。
一个人的经历，大都也会泄露到外表——见识过这世界的白骨森森、深重恶意的人，那层戒备与冷意，紧绷的那根弦会永远在。写在眉宇里，动作中。
即使平时没有异常，但在环境的激变中，人就会显露出真实的他自己。
师傅说过，无一例外。
时曜不是的。
夏醒言这一刻侧头看着他，忽然明白她捋不顺这人的原因在哪了。
他身上没有那根弦。
他示范训练时，也会收起那种欠揍的玩世不恭，可是那不一样，他的状态依然很松弛。
夏醒言看人很准，这男人周身都有种极静的气场，当他收敛笑意时，整个人就像一只待发的箭矢。
但依然看不到什么攻击性。
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老子与这个b世界早和解了]的诡异气质。
哪怕被人用枪气急败坏地指到脑门上，他也不急，只是在周围的尖叫逃跑声中缓缓举起双手。
夏醒言有被气到。
形势所迫，她也得跟着一！起！
最近这运气到底怎么回事？她也就三个月没去更新转运手链而已啊。
她夏醒言三岁摸枪，五岁会组装，七岁会盲装，实在没想到换了更安全繁华的城市，半个月内，被人拿枪威胁了两次。
她侧头看了眼罪魁祸首，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衫，举起手臂的时候，衬衫下摆被带出来了一截，劲瘦的腰际若隐若现，垂着的眼睫密如鸦羽，眉骨被灯光亲吻，转折角被氤氲的灯色照得漂亮优雅。
——大哥，别楞着了，想想办法啊。
夏醒言低声用中文挤出几个字，含混得好像咬了满口的棉花糖。
——我不行啊。
时曜也压低声音道，细细一听，似乎有笑意，又似乎是咬牙切齿。
“闭嘴！”
那墨西哥裔自己也知道事儿闹大了，黑着脸把枪口移到了她脑袋上：“别他妈废话，拿钱——”
突然间，他灵光一闪，意识到直接拿夏醒言做人质会更方便，便停下了话头，做出了他今年最后悔的决定。
他两步朝夏醒言扑过去，右手臂就要直接横亘过她的脖颈，把人死死卡住——可惜天不随人愿。
之前乖巧听话的亚裔男人从吧台随手捞了个杯子，扬起手腕砸在他后脑勺上，那个材质坚硬的古典杯碎得四分五裂。
墨西哥裔忍着眼花，勉强抬起手臂对准了他，正要扣动扳机，就见对方冲他轻勾了勾唇，笑得还挺灿烂。
“兄弟，下次出来办事前，”时曜一撑吧台，悠闲地坐到了边沿，长腿勾过一个椅子踩住，耐心劝道：“要先看看，弹匣装没装。”
对方扣了几下扳机：……
在夏醒言没忍住的嘲笑声中，那墨西哥裔咬牙切齿地扔了枪，朝时曜直直扑了过去。
打不了他，还打不过他吗？！
这时的酒吧早都跑空到只剩他们三个了，夏醒言及时贴心地让出了位置。
时曜实在是懒得可以，下吧台都不愿意，借着对方扑过来的力，右手卡住了对手脖颈，扣住他衣领位置，反手把人掼在了玻璃吧台上——夏醒言看得很清楚，那玻璃周围出现了四分五类的蜘蛛纹。
夏醒言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
“夏醒言。”
时曜把晕倒的男人扔到一边，在酒吧的一片狼藉中，抬头遥遥盯住她，唇边带着丝很淡的笑意：“别再装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
前面几天她确实收着力，是为了观察。
科目的深浅难度，人员的综合情况，教官的……教官不用观察，人狗殊途。
在武装越野10公里的时候，副教官麦克主动跟她说，可以把腿上的负重减轻五磅，被夏醒言一口回绝。
她跑在队伍偏外围的位置，基本上一开始是在最后的，
但是没多久，从4公里左右开始，她会慢慢提高速度，追上中后段的人。
从第六天开始，她基本上已经能在结束段，稳稳咬住先头大部队。
从速度跟耐力这方面来说，就一个字。
稳。
力量训练上，她的发挥稳定处于中游阶段。
俯卧撑这项经典处罚，她罚的比其他人少一百个。
但驾不住夏醒言次数多。
因为在扣一分和两百个俯卧撑中，她只选后者。
她的力量稳定性，还体现在武装泅渡后的打靶训练上。
开枪不光是个体力活，还是个技术活，没有摸过枪的人，或只在射击场接触过一两次射击的，总觉得枪摸了就能打。其实很多时候，人会被后坐力震的扛不住枪，枪管偏移甚至走火，直接摔个大马墩儿的也常见。
在泅渡环节结束，体力基本上已经完全耗尽。
所有人里，拿枪不抖的不超过5个，夏醒言不是其中之一。
但是，等把分解的枪械全部组装完成后，她整个人的呼吸和肌肉基本也能平静下来。
这一环节训练看的并不是准确度，而是子弹到底能不能上靶。
人工干扰很多，其中有两次天气能见度极差。在六百米以上的距离，用没有经过调整的模具打靶，夏醒言命中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但是这些科目并不是夏醒言在队里声名鹊起的，根本。当他的生理期结束的时候，格斗和野外生存科目也拉开了帷幕。
在这一环节之前，很多人去问过麦克，到底要不要把规则修改一下，没有人想跟夏醒言打架，赢了不光彩，输了不可能。
在格斗这种事情上要跟一个女性打架，真就是利用先天的生理优势进行不人道主义的碾压。遑论他们一个个并不是普通男性的水准。
所以在这个科目开始前，并没有人原意跟夏醒言一组，在分组阶段就陷入了僵持。
夏醒言那时在更衣室里。
对一切并不知晓，或者说能猜到，但她不介意。只要她不变性，这情况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当路克进来找她时，夏醒言一支烟刚好快抽完。
整个b队的日常训练服样式是一样的，黑色的吸汗背心和同色系短裤。夏醒言的跟他们有点不一样，她多一条收踝运动长裤。
路克进来时，她正低着头，坐在换衣服的长椅上，手里的烟快燃到了尽头。
“……yan。可以进来吗？”
路克迟疑了一下，他鼻子尖，闻到了房间里清晰的爆珠味道，是蓝莓味儿的。
夏醒言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
“他们休息时间拉长了，你再喘会儿气。”
路克现编。
让人知道那些人不愿意跟她一组，得多打击呀。
夏醒言侧过头看了一眼红毛帅哥，忽然挑着眉尖笑了：“你跟过时曜吗？”
看到路克瞳孔地震，夏醒言补充道：“我说的是以前你们一起共事的时候。”
“哦……噢！”
路克不好意思的恍然大悟，他回想了一下：“对啊，我进队开始就跟我们队长，跟了两年多，你知道啊雇佣兵嘛，靠业绩吃饭说话，有些时候你今天还跟这个人说话呢，半小时后你连他灰都找不到。但我们队长手下，基本上都完完整整地跟着他回来了！”
路克语气间满是骄傲，可惜骄傲到一半，慢慢低落了下来。
“不到三年他就走了。”
夏醒言惯性回答：“我很抱歉。”
说完他们之间的气氛，诡异的静默了一会儿。
本来只是个口误，但现在搞得好像时曜真的已经魂归西天了一样。
“你还挺崇拜他的啊。都说跟着谁久了，性格脾性也会像谁，毕竟是一起同生共死过的人，这么久了，你怎么跟他一点都不像？”
夏醒言问话其实还挺尖锐的，虽然语气中并没有那个味道，但在路克听来，这明显是对他综合能力的质疑。
“我本来也……不是搞这个的。”
路克有点尴尬：“体能之类的不是我的强项。”
夏醒言摆手：“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是说你说话比他有人味多了，他每次发号施令的时候，好像全队欠了他一个亿，但你跟他那么久，没有被传染，厉害诶，怎么做到的？”
路克呆了。
她没理，自顾自遗憾地感慨：“他可能每天不占人便宜就睡不好，这是一种病。”
“哎路克，不过你知道，在我的家乡，这种行为叫什么吗？”夏醒言兴致勃勃，完全没看到路克欲言又止的脸色。
夏醒言掰着指头数：“抬杠嘴又欠，特别爱犯贱。”
路克虽然没听懂，但奇异的感知到了这句中文的力量。
最要命的是夏醒言生怕他不理解，飞快的用英文给他翻译了一遍。能看出来她完全沉浸于吐槽的快乐，一点也不为等会儿的格斗科目担忧。
路克大为震撼，他偷偷的瞄了一眼公共区域的摄像头。
b组的训练场地最大，是郊外一个一眼望去不到尽头的地区，gu3还在这儿挖了条人工河，模拟极端环境，训练设备和装备都是一等一的品质。
当然，非私人领域的监控设备也多，不仅是为了他们，还为了防止霸凌现象。夏醒言这次进来，后勤的工作人员特别还改装了一下，可以同时收录画面跟声音。
当然，有权限看这个的人并不多，一般像今天这种考核单项时才开放。
不幸的是，时曜是其中一个。
而且据他了解，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时曜特、别、喜、欢、调、实、时。
人间惨剧。
但在路克逃避镜头的时候，夏醒言勾着手里的衣服，抬眸往摄像头扫了一眼，时间极短，但非常清楚。
那一眼，是将雾撕开的一枚尖锐子弹，又是忽于水底见青山，但山尖是烧着火的。
厉意、挑衅、恶劣的戏弄，全在里面了。
想逼出真正的她来看看，那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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