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真相
急救室门口已经站了几个穿着海事制服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看见季晓的时候立刻走了过来:“季老师。”
到了这里,看见那几个年轻人垂着头,连带着他们身上湿漉漉的潮气, 都能叫她破防, 可一切还不能确定,季晓努力扯出半点微笑算是招呼, 克制地问:“他怎么样?”
“还在抢救。”穆彦观她面色, 张张嘴又咽下,突然看见她身后跟来的男人,终于还是宽慰道,“你怎么赶过来了,这儿有我们呢,他不会有事的。”
分明该是肯定的话, 他却说得毫无底气。
连续将近十个小时的搜救和这急救室外的等待, 已经叫他声音都已经嘶哑。
季晓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季, 姥爷的ICU外。
多年过去,这是她第二次踏入相同的境地。
彼时男生失神的目光她还记得, 还有那杯递过去生生凉透的水。
急救和ICU, 是脑海里抹不去的记忆。
那个记忆关联着生死, 是可怕的魔咒。
如坠冰窟。
季晓站在那里,是季学亭过来拉了她胳膊:“先坐下吧。”
这一拉,季学亭才感觉到亲妹的僵直。
那是浑身紧绷到了极点的状态, 不由得,又唤了一声:“季晓!”
“嗯。好。”季晓扶着膝盖坐下去, 木偶一般。
好半晌, 才记得抬头:“你先回去吧, 他们还在车库吗?”
“简叔叔带他先回家了。”季学亭坐在她身边, “房门密码给他们发一下。”
“嗯。”
季晓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脑子是空白的,手指停在秦女士的对话框下好几秒,才勉强想起自己的密码。
“你说,我来回。”身边伸来一只手,季学亭直接代劳,“还是老密码?”
“嗯,没改。”
季晓是个长情的人,熟悉的密码就一直用。
好比从前就喜欢的人,也无法变。
无论是手机密码,还是现在的房门密码,都是他俩同一天的生日。
这一刻,她竟然想起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荒诞得叫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季学亭看着她叹了口气,重新皱眉低头回复。
穆彦本来是站在一边的,只是看见那男人直接拿了季晓的手机敲字,间或伸手搂了搂后者的肩膀,复又转而看向紧闭的急诊室大门,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转过身去。
不久,有人从旁过来。
“你好,我是季晓的哥哥,季学亭。”与季老师一并来的男子伸了手出来。
穆彦这才正眼看过去,然后忙不迭握住:“你好,穆彦。”
季学亭看了一眼后边看起来很是镇定地坐着实际上手指冰凉的人,似是下定决心般:“请问,里边的人,是梁予衡吗?”
回答他的不是穆彦,是突然推开的急诊室大门。
医生拿了报告单出来:“病患梁予衡的家属在吗?”
季晓猛地站起来。
不及接话,穆彦已经站出去:“医生,我们是今晨江上送来的海事救援人员,我们是他的同事,有什么文件我们可以签吗?我们单位可以负责,我们……”
“患者目前暂时脱离危险,需要病人家属来签字住院。”
季晓站在一边,接着,就看见后边推出的病床。
殷红的血包挂在上边,床上的人头上缠着纱布,原本俊朗的脸上毫无血色。
她扣住病床栏框,被医生隔开:“对不起,请不要碰撞。”
“医生,什么叫暂时脱离危险?”季晓听见自己的声音,干瘪的,与床上人一样也失了血般。
“观察24个小时,需要他完全清醒过来。”
“他会醒过来的是吧?”季晓追问,像个傻子。
医生终于没有再回答。
24小时……
季晓低头看那个人,恍惚中,穆彦拿着住院签字单在咨询。
“这个必须要家属签字吗,”他问,“他家人的联系方式,我们暂时还没有。”
“我能签字吗?”季晓抬头,看着后边的医生,“我是他女朋友。”
她怕耽搁太久,这病床潮了一片,江水都不曾全部从他身上扫去,他该多难受。
季学亭闻声默然走过来扶住她。
“好的,”医生递过来一支笔,“这儿签字。”
季晓一路眼看着男人被推进了病房,然后被医生暂时赶了出来。
男人睡得沉静。
可是分明不久前,他还微笑着为她戴上戒指。
“季老师,这里有我们,我们会一直等到他醒过来的,”穆彦站在她面前,“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手中的戒指被她无意识地转动,闻声却只是静静摇摇头:“没关系,我是他女朋友,我陪他。”
“季晓,”季学亭喊住她,然后在对上亲妹的眼后,终于妥协,“我跟妈他们说一声。”
“好。”
特护病房里的医生终于出来,看着这一大波人想进去,伸手制止。
“最多留两个人看护,今天一天尤其是夜晚会比较反复,家属多加注意。”医生又交待了一些事宜,插回记录笔,“如果熬过今夜,后续修养即可。”
穆彦应了声,接着回身交待一直等着的其他几个年轻人,让他们先回局里。
而后,他跟着季晓走进去。
男人手上的滞留针上已经换了透明的药水,前段的药管中还有丝丝血液的痕迹。
看起来触目惊心。
季晓轻轻握住那只手。
冰凉,比她的手还要冰。
等待,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情绪。
容不得她松懈,仍旧拉扯着那根薄弱的神经。
她甚至神经质地盯着边上的心脏仪器,久久挪不开眼。
“季老师,坐吧。”穆彦将凳子推过来。
“谢谢。”季晓的礼貌是不过脑的习惯,然后,她看见床上人的眉睫颤动了一下,“穆彦!你看!”
可是,就那么一瞬间,男人便就再次沉静。
穆彦俯身确认,一分钟后,退开站在一侧,突然开口:“季老师,你有梁予衡的家人联系方式吗?”
这一句话,终于拉回了床前人的注意力。
季晓抬头。
“哦,是这样。”穆彦坐下去,“他从来没提过家里人,现在这种情况下,总该要通知他家人的。其实,我记得你……你应该,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吧?老家在槐隅,是吗?”
迟钝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季晓缓缓问:“找我?”
“嗯,你恐怕不知道,我跟梁予衡大学就是同学了,你手上的戒指,我认识。”穆彦指了指她的食指,“他大学就一直戴着的,后来一起进的局,原本他表现特别好,是要留在总部的,但是他放了察督处的任务,下来基层,沿江城市周了半圈,今年下半年才轮岗到了J市。我们海事人员手上是不能戴戒指的,大家还问过他是不是戴不了才挂在脖子上。”
窗外有覆了雪的树梢微晃,季晓看向手上那银白的一点,闪亮的,像是无声的告白。
穆彦的声音还在继续:“他说,还没找到送他的人,丢不得。”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我知道你,是因为大学时候,有一次他喝醉了,烂醉,念叨一个名字,一直打电话,没打通,送到医院洗胃的时候,人都晕厥了,醒来后也没清醒,接了他妈妈的电话,我听到了一些。”
至于听到了什么,他没讲,季晓别过头,外头已经日头高照,白灿灿的。
平白带着冷意。
那样的男生,她从未想过,会有把自己灌醉到洗胃的程度。
心脏揪得拧巴,季晓觉得疼。
“现在,戒指在你手上,我想,你应该是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的。”穆彦想起那年男生掐断电话撞见他,淡淡的声音。
他说:“见笑了,家庭剧,挺狗血吧。”
穆彦重新开口:“或许,你能够联系上他的……父亲?他……手机落在了江里。”
季晓想,她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难看,很不堪。
否则,怎么会叫人这般小心翼翼地曲折地叙述。
联系他的家人。
是啊,他发生这样的事情,又如何能不联系。
“好,我知道了。”季晓点头,“我来通知。”
季学亭给秦女士他们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了后半段。
等到穆彦推门出来,与他点了头下楼缴费,他才进去。
阳光洒在女人的长发上,她正捏着手机。
“秦女士他们说,想要过来看看,毕竟是姥爷的孙子,”季学亭一说话,床边人受惊般看来,他将刚买的热咖啡放在床头柜子上,“放心,我暂时替你拒绝了。”
季晓重新低下头。
季学亭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这些年你不说,你逃避,但是人是活的,信息社会,哪里真的会有人能轻易失去联系。哪怕是你单方面切断了所有关联,也不可能的。”
“我知道。”女人的声音很小。
季学亭走到床前,遮了部分阳光,眼前黑了一片。
他说:“能把消息都控制住,叫他绕着江边城市跑,趟趟落空的,自然也不会是你一个人的功劳。”
“我知道,”这次季晓加重了语气,“没有人希望我们两个在一起,梁予衡是印总唯一的儿子,她更不允许。”
你看,道理她都懂。
季学亭将手插了裤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跟着也坐下:“那还要联系吗?”
“要的。”季晓点开手机,似是说服自己,又重复了一遍,“总归要的。”
出病房的时候,季学亭却停住了步子,扭过身来:“季晓,你说错了。”
“嗯?”
“起码,我现在,希望他能醒过来,然后好好跟你在一起。”
没有人能伤害他的妹妹。
哪怕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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