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第一百三十章
朱瑙、徐瑜带着薛道清来到堂上, 其余与会的官员都已在堂内等着了。
众官员看到薛道清, 都十分意外, 不由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起来。徐瑜忙找来一名官吏, 在他耳边小声叮嘱了几句, 让他去知会堂上的官员们一会儿议会时不要提及具体的数字。那官吏得了命令,就赶紧把话传下去了。
田地、人口都是官府的机密,不能让谢无疾的人知道,否则双方一旦开战,谢无疾就会对成都府的后勤状况了若指掌。同样,谢家军的粮草状况和兵员状况也是军队的机密,谢无疾所谓的三万大军只是号称而已, 或许只有两万多, 或许已有四五万, 此事亦不会让外人知晓。
因此最不能让薛道清知道的就是具体的数字。至于其余政令上的事, 让他听听也没大要紧, 谢无疾派他到成都府来,就是让他来学这个的。
朱瑙让人给薛道清在大堂的角落里安排了一个位置,让他能听见众人说话,却看不见典籍簿册上的内容。会议便正式开始了。
负责核算数据的官员将几份已经誊抄好的公文分发给与会的众官员。
“府尹, 少尹,这是各州清算完的人丁、耕地总数。这是三十年前, 还有十年前各州的人丁、耕地总数。”核算的官员介绍道,“今年的耕地总数与十年前相比较,减少了约四分之一。比三十年前相比, 减少了约五分之一。尤以渝州、梓州、眉州三州减少得最多。各州之中,唯有阆州的耕地不少反增。”
将今年的数字与十年前和三十年前的数字相比较,这是朱瑙要求官员做的。
之所以要这样比,因为现在蜀中虽然太平,但实际上的管理还是非常混乱的——要知道前几年又是水灾,又是蝗灾,还发生了兵祸和盗匪之乱,简直可谓天灾**。各地流民四起,还有大量人口逃户。现在在朱瑙的治理下,百姓们渐渐重归庄田,户籍和田地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动,肯定需要在旧的基础上进行修订和增补。
但糟糕的是,当初袁基路募来的二万大军叛乱,乱军闯进城里把官府存放公文的地方给烧了,前几年的户籍册都于大火中化为灰烬,反倒是那些年代久远的因为存放在偏僻之处而有幸保留了下来。
其实土地和人口的清查去年就开始了,只是旧册被毁,官府没了比对的依据,加上大局未稳,即使朱瑙明知清查的结果有问题,也只能得过且过,没去刨根究底。
而今年形势已比去年平稳许多,朱瑙也有精力腾出手来好好理理这桩事了。
而之所以拿十年前和三十年前的数字出来做对比,朱瑙只是想要对大局有个数。今年的清查结果是否有问题?又有多大的问题?——现在看来,问题确实不小。
不止朱瑙发现问题,在座的官员们也都看出问题了。
徐瑜开口道:“今年与十年前和三十年前相比,人丁约减少十五分之一左右,可耕地却足足减少了四、五分之一。这不符合常理。想必是负责丈量造册的官吏收受百姓贿赂,故意瞒报了不少。”
也有官员愤愤不平道:“府尹仁心爱民,上任后就大幅降低田税,削减杂税。那些可恶的刁民却不记府尹恩德,还敢欺骗官府,逃避田税。简直罪不可恕!”
另外几名官员忙也跟着附和,先是交口称赞朱瑙的功德,随后又痛骂起舞弊的官吏与刁民来。
在角落里的薛道清听了官员们的这番话,不由大大翻了个白眼,嗤之以鼻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怕不是对老百姓有误解吧?难不成你们以为收的税低,老百姓就会老老实实地上缴?就算一亩田只收一粒米的税,能赖掉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地赖了!除非官府倒过头来给他们送钱,他们才不会再偷奸耍滑。”
官员们没想到薛道清竟然讲话这么不客气,不由面面相觑。
徐瑜倒是不吃惊,只觉得好笑。薛道清到底是年轻人,颇有种天下皆醉我独醒的傲慢。其实他懂的道理,在场的官员们未必不懂,然而官员们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趁机拍一拍朱瑙的马屁,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而已。虽然朱瑙从不因谁人拍了他的马屁而重用谁,官员们也未必都喜欢拍长官马屁。只是别人拍了,自己若不跟着拍,难免担心落于人后。
薛道清这一呛,倒是把官员们的场面话都呛回去了。
这下众人总算切入正题,商讨起解决的方案来。
有人提议道:“定是眼下清帐造册的制度不够完善,给了刁民恶吏徇私舞弊的机会。不如由成都府直接派人下去,重新丈量各州土地。”
这个提议很快就被人反驳了:“这不妥。若由成都府派人,一则我们没有这么多人手可用,二则我们的人不熟悉各地的庶务,反容易遭当地乡绅百姓欺瞒妨碍。”
像这种丈量田地、清算人口的事情往往都是各州甚至各县自行负责,然后层层上报,最后汇总到成都府的。如果成都府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代价太大不说,其实办起事来也有重重障碍。各地的事情交由各地自己办更方便,但徇私舞弊也难避免。
这条路走不通,又有人提出别的建议:“府尹上任后多颁布仁政,想是有些刁民因此不将官府的威严放在眼中。依我看,此事必当立重法、加严罚。揪出几个严重舞弊的恶吏与刁民,来个杀鸡儆猴。刁民恶吏得到震慑,就不敢再恣意妄为了。”
这个提议得到了官员们的普遍支持。
“对,没错。刁民要罚,恶吏更要严惩不贷!”
“还有徇私舞弊最严重的那几州,州官亦要负监管不力之责!”
“命各州重新丈量造册,如果再发生舞弊瞒报之事,应以十倍重罚!严法之下,刁民当会有所收敛。”
徐瑜听完众人建议,都觉得有理,只是还不够全面。他开口道:“瞒报最严重的当是各地的富户豪绅。这些手段恐怕未必能够震慑住他们吧……”
徐瑜跟卢清辉不同,他的出身并不算高,是因办事勤勉能干且为人伶俐才一路升官到少尹的,他对民间的状况很清楚。越是富贵的人家,逃税就越是厉害。毕竟富户有钱打点办事的官吏和打点地方官府,穷人即便有这心,也未必有这能耐。
即便成都府下令重罚,也未必能罚到这些富户头上。毕竟有地方官府的回护,最后或许只能不痛不痒地抓几个实则都舞弊不严重的鸡出来,猴却仍然逍遥自在。
堂上静默片刻,似乎无人想出更好的主意。
薛道清又冷不丁开口了:“这还不简单么?颁一则‘告缗令’,我就不信那些富户豪绅的田税征不上来。”
堂上的众官员又是一惊。
所谓的“告缗令”,便是鼓励百姓去告发那些瞒报田地、逃避田税之人。官府则从罚抄来的税款中取出一部分给告发者以奖励,便可促使百姓有告发之动力。
此计虽毒,但的确有用。尤其是对各地的富户豪绅们。地方官府包庇他们,成都府却不会。现在成都府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究竟何人瞒报田地,由百姓来告发,他们也就不愁再被瞒在鼓里了。
有官员附和道:“这主意倒是不错。”
徐瑜却连连摇头:“不妥,不妥。此计伤民太过,绝不可滥用。”
从核算的数字可以看出,民间瞒报田地者只怕不在少数。告发之风一旦兴起,牵连太广。正所谓法不责众,朱瑙才刚上任两年,局势还不够稳,万一激起民变,反而得不偿失。
薛道清却不懂徐瑜的担忧,只作徐瑜软弱,又是冷哼一声。
众人商讨对策的时候,朱瑙一直不曾开口。他一边听众人谈话,一边来回看田地人口的比对数字。直到此时,他才放下手里的公文,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告发之风的确不可滥开。不过薛小公子的前一个主意,我倒觉得不妨一试。”
众官员怔住,薛道清自己也是一怔。前一个主意?他不就只出了这一个主意么?哪儿来的前一个?
徐瑜亦茫然道:“府尹的意思是?”
朱瑙悠悠道:“百姓勾结官吏,瞒报田地,是为逃避赋税。此与赋税多少无关,乃人性使然。田多了,他们交的税就多。可若是官府反过来给他们送钱,田越多,送的钱也多,他们自然没有再瞒报的道理。”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官府给百姓送钱??还田越多,送的钱越多??天底下哪来的这种道理???
薛道清更是双目圆瞪,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来成都府之前便已听说过朱瑙不少的事迹,其实他对朱瑙并不怎么瞧得上眼,亦没觉得朱瑙有多聪明,尤其看不上朱瑙冒称皇室宗亲的做法。可是谢无疾向他再三强调朱瑙目光独到,手段非凡,命他潜心学习,更命他将朱瑙种种手段全都记下,回军中后还要教习他人。毕竟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这才勉为其难应下这桩差事。
现在看来,这人手段非凡倒是不假,可这也太非凡了吧?这还是正常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两天有点短小,先凑合看一下,明天我会争取粗长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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