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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数日后, 朱瑙坐着马车, 领着虞长明派给他的训练有素的护卫队数十人, 浩浩荡荡向州府开去。

  另一边, 州府衙门。

  二堂乃是衙门官员办公的地方, 按说这大白天的应当每个位置都有人坐着忙碌,然而此时此刻,堂子里空荡荡的,上座还不及三成。

  几乎所有人都死气沉沉地坐着发呆,只有发色微黄的男子正抱着一大摞公文慢慢整理。这是州府的户数普查和耕地统计的重要公文,那天厢兵作乱时为了搜罗财务,把所有柜子抽屉都甩在地上, 致使公文被弄得一团混乱, 顺序打乱不说, 还有一些已经缺失。

  他将每一张新的公文塞进已经理好的纸摞里, 都要将四角完全对齐, 不允许有一丝差错,因此他的动作非常慢。这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到现在才刚理好了几摞。

  一阵强风穿堂而过,吹得人们纷纷打起寒颤。黄发青年刚理好的东西有一些乱了, 他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再去把纸张码得整整齐齐。

  终于有人坐不住, 起身道:“钱主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钱青短短几天瘦了一大圈,两颊都凹陷下去, 眼睛底下一片青紫,显然是好些天没睡着觉了。他茫然道:“怎么办?怎么办呢……”

  宋仁透死了,新的州牧都一个月多月了还没来上任,恐怕凶多吉少。那赵屠狼造反,带着他的山贼手下又回山里去了,临走前还把州府洗劫一空。至于民间惨况,他都不敢去想。一切已经完全乱套了,

  “再这样下去不行。”一名官吏道,“总得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啊。”

  没人接他的话茬。

  已经几天过去了,州府还是一片混沌,没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以前宋仁透在的时候,最倚重的人是钱青。可厢兵之祸就是钱青引来的,他已信心全无,不敢再随意发号施令,且他也早已无力再服众。至于其他人,也没人站出来,他们都不敢、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许多官吏甚至连官府都不来了,就在家里呆着。

  二堂中再次变得死气沉沉,只有人们的呼吸声,和黄发男子整理公文的摩挲声。

  忽然,人们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声响,纷纷竖起耳朵听。

  “我怎么好像听到……敲锣打鼓?”

  “我也听到了。”

  “怎么回事?有人办喜事?”

  “等等!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州——官——上——任——”

  “!!!”

  众人对视一眼,争先恐后地从位置上跳起来,朝州府大门外跑去。

  州府大门洞开,官吏们迅速在两旁排开。队伍虽然还没到跟前,但他们已经能清晰地听到护卫队的脚步声和吆喝声了。

  “州——官——上——任——”

  随着喜气洋洋的吆喝声和锣鼓声,官吏们的情绪也变得激昂。

  “来了来了来了!应该就在街拐口了!”

  “老天,我还以为那位曾州牧已经遭遇不测了,居然来了!”

  “呸呸呸,不吉利的话别说。”

  “听说曾州牧六十几岁了,希望他身体安泰。要不然他看到我们这里的情形,刚上任就得气厥过去。”

  “啊,我好紧张。也不知道曾州牧人怎么样。”

  “嘘,别说话了。人马上就来了!”

  很快,大队人马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马车缓缓驶来,在州府门口停下。

  钱青连忙带众官吏上前,在马车旁躬身行礼,等待长官下车。

  车帘被撩开,朱瑙跳到地上。由于钱青等人低头看着地,他们先看到的是一双脚。这双脚让他们略略有些诧异。曾州牧都六十多的人了,脚步这么轻健?身子骨非常硬朗啊!看来是个受得住惊吓的。

  朱瑙温和地开口:“你们不必多礼。”

  众人听到声音,又吃了一惊。老人家声音这么清朗?嗓子怎么保养的?

  朱瑙又道:“都起来吧,我们进府说话。”

  钱青这才抬起头来:“曾州牧……吓!!”

  官吏们被钱青的大叫声吓了一跳,抬起头,又被吓了第二跳。这是那位六十多岁的曾州牧?!这黑头发,白脸蛋,红嘴唇,要说这人六十,那已经不是保养得好了,那是吃了仙丹啊!

  阆州颇大,虽不是人人都认得朱瑙,但朱瑙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加上他做生意,时常要和官府官吏打交道,其实这里有几个官吏是认得他的。只是朱瑙忽然披上一身官袍,官吏们一时竟没敢认。

  “你,你,你……”钱青眼睛瞪得铜铃般,“你是曾州牧?!”

  朱瑙不慌不忙,微微一笑:“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们进去再解释。你们也别愣着了,快带本州牧进府去看看。”说完竟率先拔步向州府里走去。

  他身旁的惊蛰板着一张脸教训道:“州牧说话听不懂吗?”一面说,一面紧跟朱瑙的脚步。

  那浩浩荡荡几十人的护卫队也都跟着,转眼大队人马全涌进州府去了。

  官吏们全都傻了眼。

  “那不是阆州城的商人朱瑙吗???我没认错吧???”

  “哎哟,我刚就觉得眼熟,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不是那个号称自己是皇亲国戚的妄人吗?他怎么成州牧了?!”

  “怎么办?!”

  “先跟进去再说吧!不能让他们乱闯州府啊!”

  官吏们急忙追进去,可对方人多势众,还都是持械的武人。这州府里自从厢兵叛乱后,就没剩下几个官差,绝不是这群人的对手。他们不敢上去阻拦,只能眼巴巴地跟着。

  进入州府大门,面前是一条长而开阔的甬道,两旁是监牢和祠堂。此刻监牢尚好,祠堂却是一片破败之相。只因里面有贡品,厢兵作乱时也进去打砸了一番。

  朱瑙一面审视着州府的残破之景,一面继续往里走。前面有一道仪门,是上级或同级官员来访时方能走的,方才已被钱青等人打开。他理直气壮地穿过仪门,又经过戒石坊与月台,两旁是吏舍。吏舍的光景比祠堂还惨一些,经过山贼们的洗劫,几扇门窗摇摇欲坠,满地砖瓦狼藉。

  朱瑙啧啧摇头。

  再往前走几步,就到大堂了。原本新官到任,州府的官吏们应当在大堂举办迎接仪式,只是朱瑙来的突然,官吏们事先没收到消息,自然也没什么准备,只堪堪来得及将仪门打开。

  进了大堂,朱瑙终于停下脚步,钱青等人也满头大汗地追上来。

  “曾……朱……”钱青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口里含混了一下,擦着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开口,“州、州牧,你初、初来上任,官、官、官印可带了?”

  朱瑙不慌不忙,看了眼边上的惊蛰,惊蛰便取出一个黄包,递给钱青。

  钱青连忙接过,一打开便看见里面的官印。他拿起官印查看,那官印左看右看,竟像是真的!他又连忙取出布包里的任职文书。官印上是只有官名没有人名的,可任职文书上却会写明官员姓名,及为官履历,做不得假。

  等他打开任职文书,再次傻眼——为官履历?压根就没有!这份任职文书,根本不合制式啊!毫无疑问,这东西是矫制的。

  钱青简直欲哭无泪。真是什么坏事都让他赶上了。前脚刚送走山贼,后脚又来了个冒名顶替的朱瑙。这朱瑙好好在阆州经着商,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啊?想趁火打劫?可怜现在州府空虚,对方又带着那么多人,简直挡都挡不住啊!

  朱瑙已然坐上大堂高位,扫视堂下众人精彩纷呈的表情,微笑道:“曾州牧年老体迈,于上任途中不幸重病身亡。消息传回京城,由于事发突然,皇兄一时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又想起我正好在阆州,便派人日夜加急给我送来了官印和文书,委我出任。事出突然,约莫制式上有些不合礼节,不必在意,不必在意,呵呵。”

  众人:“!!!”

  这个离奇的故事先不说,朱瑙刚才称呼皇帝什么?——皇兄????皇兄!!!!

  朱瑙那所谓的皇亲身世,有不少人都听过。然而传闻毕竟只是传闻,这些年朱瑙并未用皇亲身份做过什么,人们问他,他也含糊其辞。时间久了,人们就当做是他一次酒后胡言,笑过便罢。但是现在,朱瑙这是光明正大地认了啊!!!

  但是,就算你真是皇亲,是当朝皇帝的亲弟弟,这天底下哪有委派皇室宗亲做州牧的?!怎么也该列个侯,封个王吧??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瑙接着道:“眼下蜀中形势如同水火,我受命于危亡之际,深感责任重大,希望能够妥善治理,恢复民生。诸位都在此任职多年,比我更加深谙官场之道,希望你们往后能尽心辅佐,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

  官吏们还沉浸在方才的惊吓中,一个个惊恐万分,根本听不进他说了什么。

  朱瑙打量众人神色,见他们浑浑噩噩,看来是需要一些时间消化消化。于是他道:“行吧,我暂时就说这些,等我了解更多情况再慢慢说。你们有什么想问的没有?没有的话我就正式上任了。”

  官吏们面面相觑,没人开口。不是没有想问的,而是想问太多了,可几十个持刀剑的护卫站在边上,谁敢多问啊!嫌自己命太长吗?

  忽然,一个黄发男子上前一步,在堂中朝着朱瑙作了个揖。

  朱瑙托着腮道:“你有问题?问吧。”

  几十个护卫的目光唰一下全聚集到窦子仪的身上,其他官吏大气都不敢出,全都暗中为窦子仪捏了把冷汗。

  窦子仪却没有旁人那般紧张,慢吞吞地问道:“朱州牧,请问你为何而来?”

  四周顿时一片倒吸冷气声。如果是正常官吏上任,那朝廷派遣的官员,名正言顺,有什么为什么的?可窦子仪这样问,摆明了是在质疑朱瑙来路不正啊。什么叫你为何而来?你让人怎么回答,难不成说是为搜刮民脂而来?为榨取民膏而来?

  朱瑙打量堂中青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窦子仪。”

  “哦,窦子仪。我喜欢这个问题。”朱瑙笑了笑,“我为何而来?我为治乱而来。还有别的问题吗?”

  窦子仪沉默片刻,再作一揖:“没有了,谢谢朱州牧。”说罢默默退回官吏行列。

  台下一片宁静,众人心中五味杂陈,各做念想。

  朱瑙又等片刻,不见有人开口,便不在此地耗着了。他摆摆手,道:“你们回头整理一下,有什么要向我汇报的,明日寅时,我在大堂等你们。另外人怎么只有这么点?是不是很多人没来?偷懒可不行,你们派人去知会一声,该来府衙报道的各级官吏让他们明天都准时来拜见长官。不来的人以后都不用来了。好了,就先这样吧,我再去里面看看。”

  说罢起身,领着惊蛰等一众护卫,大摇大摆向府衙深处走去。

  武人们一走,刚才还跟站桩似的官吏们一个个全瘫软下来,扶墙的扶墙,坐地的坐地。一炷香前,他们听说新州牧到任时有多高兴,现在心里就有多绝望。

  钱青欲哭无泪道:“趁火打劫的人怎么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有人小声道:“他敢冒领州官,可是大罪啊。我们去京城告他吧?”

  “京城?你知道京中现在是什么局势?况且这一来一去也得个把月呢,远水不解近渴,如何救得了我们?”

  去年秋天,何将军的手下起兵逼宫,尽数诛杀宦官,听说连皇DìDū给囚禁起来了。蜀中离京城甚远,消息传来往往已经过了几个月。说不定京城现在的局势比蜀中更加混乱,谁有心思来管他们西南之地的死活?这下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众人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那曾州牧看来是凶多吉少,竟让官印落到奸商手里。这下可好,阆州怕是又要迎来一波新的浩劫了!

  唯独窦子仪神色平静,淡声道:“他说的话,你们为何都不信?”

  立刻有一人接茬:“窦子仪,你不知道那朱瑙是什么人吧?他……”

  话未说完,便被窦子仪打断了:“如今州府里唯一的东西便是一个烂摊子,还有什么可供人打劫的?”

  众人一愣,竟无话可说。

  窦子仪摇摇头,去二堂继续整理公文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钱青不是个坏人,他顶多是蠢。阆州的乱象,最主要的责任人是宋仁透~~

  皇亲身份正式开始利用啦!接下来这些官吏们就要一个个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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