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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富贵不还乡


  为了保证手续的顺利完成,兑奖办公室外的走廊有安保守卫,仇复从房间里出来时,倒没有遇上大厅里那种被围追堵截的情况。

  心里五味杂陈的仇复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如果真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

  仿佛梦游吧?

  他能明白旁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也能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一件什么样的“大事”,可却毫无真实感,仿佛在看自己参演的一场大戏。

  只有外套内袋里那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支票能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从厕所方向推门进入工具间,再蹑手蹑脚地打开工具间的后门,仇复伸出头左右看了看,才做贼一般探出身子。

  后门没有人。

  他松了口气,又害怕被人在街那头堵住,于是估摸了下两边隔墙的高度,见这左边那堵墙只有两米多高,索性后退几步一个助跑,直接扒上墙头翻了出去。

  感谢他上大学翻墙出去打球的经验,这门“基本功”还没丢下。

  然而当他刚落地,就发现墙边蹲着个人了。

  “你好,我是苹果视频的记者,我姓方……”

  蹲在那的正是苹果视频的老方。

  他本来是要上厕所的,结果看到男女厕所中间的工具间就鬼使神差的推开了门,穿过工具间后发现是一扇后门,他的直觉告诉他大奖得主一定会从这里出去,于是他就在后门蹲了下来。

  结果目光看到那扇墙后,老方又下意识觉得大奖得主也许会选择翻墙出去,他的直觉曾为他创造了无数新闻机会,这次也是毫不质疑地选择了翻墙,果然等到了“天降五亿大奖得主”的这一幕。

  现在看到仇复果真“从天而降”,老方心里连连暗骂老天。

  他这直觉,就不能灵验在买彩票上吗?

  不说中五个亿,哪怕中个五十万、五百万也好啊!

  这边,仇复一听到是记者就防备地伸出手隔开两人的距离,不漏痕迹地捂着自己胸口内袋里的支票,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请问你……”

  老方拿着手机和录音笔,连珠炮一样问了一大堆之前在大厅里旁人问过的问题。

  他知道,他也许是唯一一个能够面对面采访到大奖得主的记者。

  可惜仇复现在心乱如麻,根本没心情回答什么“采访”,他人高腿长,没两步就跑出老远,完全不是中等身材的老方追得上的。

  眼见着仇复已经跑出去老远,老方只能高举着手机对着他的背影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您拿到那五亿大奖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打算!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

  仇复丢下这么句敷衍的话,狂奔而去。

  以前怎么过,以后怎么过?

  老方听完一愣,而后笑了。

  “怎么可能!”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这话如果来自于一个耄耋老者,老方也许还能相信,可年少轻狂不散财……

  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

  仇复一路跑出巷子、跑上马路,甚至不敢搭计程车,硬是跑到地铁站,挤上地铁找了个没人坐的空位置,才觉得自己那颗怦怦乱跳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听着哐当哐当的地铁行进声,仇复恨不得能飞回家去,硬生生忍到出了地铁、看到了小区的入口,终于瞅着个没人的功夫掏出手机,开始继续给发小章瑞打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章瑞居然关机了。

  他不明白章瑞那边发生了什么。

  仇复有些担心章瑞的手机会不会落到别人手里,或者早上送他时被他老婆盯梢了,也就不敢给他发什么太详细的信息,只好在微信和短信都留了句“开机后给我打个电话”就放回了手机。

  怀里的支票仿佛是个烫手山芋,早上发生的一切更像是场梦,仇复脑子里乱七八糟什么念头都有,犹犹豫豫地回了家。

  仇父还没退休,仇母已经退了,此时在家打扫卫生,听到门口有响声下意识大喊一声“是谁?”,待提着要晒的衣服伸头一看是仇复时,才松了口气。

  他们家搬来这个小区才半个月,对周边情况和环境都不熟悉,也不知道这栋楼里都住着什么人,老小区又没什么物业安保,她一个人在家时,其实经常有些不安。

  但她知道儿子心思重,外表虽然看不出来,可心里一直内疚自己为了买婚房牵累了父母,如果要再说这小区不安全,儿子心里会更难受,所以一次都没有提过。

  也是他们没有本事,安贫乐道说起来容易,可这世道总归还是变了。

  “你不是一大早去上班了吗?这时候回来干什么?”

  被莫名其妙吓了一跳,仇母没好气地问。

  “宿醉头太痛,请假了,回来睡觉。”

  仇复支支吾吾地回答。

  他顿了顿,又说:“妈,我锁门睡一会儿啊!”

  “知道知道,你睡吧,没人打扰你!”

  要不是知道仇复宿醉是为了开解章瑞,她才没那么好说话。

  仇复一进了门就反锁了门,开始掏出手机搜索有关“中奖”的关键词。

  他有预感,他以后的生活因为这件事,不可能平静了。

  当看到网上果真出现了“福彩中心惊现五亿大奖得主”这样惊心动魄的标题时,仇复倒吸口凉气,再不敢多看,掩耳盗铃一般关掉了手机网页。

  “妈的!”

  仇复往后颓然倒下。

  小床又发出“吱嘎”一声惨叫,如同他此时不堪重负的内心。

  “这件事原本不至于弄到这种地步的。”

  他直直盯着天花板,两眼无神地想着。

  如果说他会误会今天领的奖是五百万,可章瑞却不会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五亿,为什么章瑞从头到尾都没提醒过他,反倒好似默认了他的话,让他觉得只有五百万似的?

  要是他知道今天要去领的奖是五个亿,他一定会选择带着口罩帽子、更加慎重的掩饰身份,更会一进门就直接要求在更隐秘的地方兑奖,而不是就这么大喇喇进去、还和前台小姑娘有说有笑的填兑奖单。

  就算他不买彩票,也知道领奖的人一般都是穿着从头伪装到脚的布偶公仔装、或者戴着摩托车头盔之类去领奖的!

  还有,扣完税,这是四亿啊……

  仇复心跳如擂鼓般从怀里掏出那张四亿的支票,将上面的零数了一遍又一遍,越发觉得惊心动魄。

  他为了不到五十万就恨不得去割肾了,谁能想到他现在手上捏着四个亿?

  这意味着什么,让仇复无法不口干舌燥、目眩神晕。

  “要是我拿了这钱……”

  仇复脑中鬼使神差地闪过这个念头。

  几亿,真金白银的几亿!

  没有人能抵抗的住这个诱惑,仇复也不例外。

  他甚至已经开始忍不住遐想自己得到这笔钱后能买什么样的房子、买什么样的车、结婚能摆多少桌……

  仇复双手紧握,斜靠着狭小的单人床,眼中晦暗不明。

  人的联想能力在这一刻被表现的彻底充分至极。

  金钱就是最好的兴奋剂,因激动而产生的肾上腺素甚至让仇复有了眩晕之感,浑身更是火热亢奋,连久未锻炼的肌肉都因为过度紧绷着而微微发疼。

  然而下一刻,他的脑中又闪过许多其他的画面。

  是年少时章瑞拉着他夺命狂奔出巷子的慌张;

  是章瑞被勒索时愤怒而痛苦地掏出自己饭钱的无奈;

  是他笑着安慰自己“没事你别管”时故作无事的倔强;

  是他颓唐醉语着“老婆没有了,孩子没有了,事业也没有了”的脆弱……

  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到章瑞最后决然的那一眼。

  “要是这张彩票的奖金出了什么差错,我也不准备活了。

  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方才因幻想而产生的燥热也一点点褪去。

  仇复自认只是个普通人,当然也会在权利和钱财面前摇摆不定。

  但他当时说了什么?

  是了,他说过——“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于是到了最后,那些天人交战只剩下了由衷的羡慕和遗憾。

  “我在想什么呢,这彩票又不是我的,我就是代领而已。”

  他捂住眼,苦笑着说服自己。

  “章瑞将那么一大笔钱交给我,是把命托付给了我……”

  扪心自问,要换了是他将这么一大笔钱交给章瑞去领,也做不到完全“坦诚以待”。

  不,以自己的个性,宁愿将奖金和前妻分了,也不会交托给一个虚无缥缈的“信任”。

  价值几亿的“信任”,实在让人赌不起。

  要知道是五个亿的大奖,也许当时他就没那么干脆了吧。

  也许会动摇,也许会用各种心思把钱昧下来……

  章瑞和社会经历浅薄的自己不同,他是真的经历过风风雨雨,经受过各种明枪暗箭、人心叵测考验的生意人,却依然愿意赌一把,把这几亿的奖金托付给他代领。

  之前因为章瑞拒不接电话而产生的那些怨怼和猜疑,也都慢慢释然。

  哎!

  仇复一声长叹,心里乱七八糟的躺在床上,什么想法都有,最后也不知是不是那股亢奋的劲儿过了,只剩下潮水般涌来的疲惫。

  他竟真的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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