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六平米的卧室3
办公室的玻璃门阻隔了内外的视线与声音。女孩缩到了沙发角落,抱着膝盖,泣不成声。
顾盼没说话,只不停的递着纸巾。青春期的孩子,刚刚触摸到成人世界的边,却对现实无所适从,所以尖锐、敏感、暴躁、顺从,无数种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成就了成人嘴里的叛逆期。可是当过了这几年,就真豁然开朗了吗?不是的,很多时候,只是学会收起了刺而已。
等到女孩哭声渐止,顾盼递过去了包湿纸巾,示意女孩简单的洗个脸,又倒了杯橙汁,塞到了她手中。
女孩收拾好自己后,抱着橙汁,没有喝。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才开口:“姐姐有弟弟吗?”
“有。”
女孩咬了咬嘴唇,定定看着顾盼的眼睛:“所以你懂的,对吧?”
“嗯。”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你不是已经做出决定了么?”
女孩抿紧了唇。
顾盼坐回自己的位置,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对爸爸妥协,一点也不丢脸。”
女孩又哽咽起来:“如果我住小房子,朋友来我家的时候,会不会笑我爸妈不爱我。”
“不会,她们只会羡慕你,有个超漂亮的房间。”
听到这话,女孩胸腔里没来由的生出了股说不清的怒意,她咬着牙,恶狠狠的瞪着顾盼,可惜看在旁人眼里,全是色厉内荏。
顾盼突然问:“你要看看我的房间吗?”
女孩怔了怔。
“有弟弟的地方,不是家。”
女孩胸腔一痛,仿佛肺叶猛地被人攥住,怎么都提不上气来。
“所以长大以后,我买了自己的家。”顾盼微笑着说,“很小,但很漂亮,你想看么?”
女孩的眼眶再次涌上了泪。
顾盼没有半点不耐烦,安静的等待着。或许小姑娘还在纠结,她的父母到底爱不爱她。可是真相往往比她的想象更纠结。因为父母一定是爱她的,只不过没有那么爱。所以她会很难找到自己的位置。因为如若不爱,一刀两断;如若爱,自然是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可介于爱与不爱之间怎么应对?恐怕得小姑娘碰壁无数次,才能掌握得了那微妙的分寸了。顾盼不是家庭问题专家,她无能为力。
“我知道没办法改变他们。”女孩忽然说,“我只想让他们做的别那么明显。我才可以跟别人说,他们爱我。而不是……而不是把我当个累赘。”
“只是想要看起来公平吗?”
女孩愤世嫉俗的道:“世界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
顾盼点头:“是这样的没错。”
女孩好似突然想通了什么,吐出口浊气:“房子是不会换的,你把刚才的随便改改就是了。”
很多事就是如此,不必人劝说,只要让她能倾诉或者发泄,思路自然而然清晰了。
顾盼轻笑:“还是不相信我。我说了,可以给你个至少能招待4个朋友的空间,就是有点挤。”
女孩确实不信。
顾盼没再废话,启动电脑,打开了设计软件。现在定制家具行业的设计师,所使用的早已不是功能强大但操作困难的3D max了。几年前,爱家家居的老板,抓到了小户型总买不到合适家具的痛点,率先开创了全屋家居定制解决方案的模式,而后迅速风靡全国。
其中居功甚伟的,是他们家开发的实时渲染的设计软件。
相比专业性更强的3D MAX,他们的软件更傻瓜,更好操作,同时自带光源和海量的模型库,能让客户站在设计师身后享受布置家居的幸福感,更能实时渲染出比实际好看数倍的效果图,是忽悠客户下单的绝佳利器。同时自动计算精准的报价,便于客户根据预算增减,时刻让客户产生自己掌控了全局的错觉。
在巨大的市场面前,各家小公司紧密跟进。经过七八年的发展,小公司的软件也日益成熟。尽管在操作上依然有很多不尽人意之处,但起码够用了。
顾盼先把王先生家的户型图调出来,将开始说好的厕所外墙往后退了60公分,顺便客观的说:“主卧的厕所本来就小,不退这60公分,用蹲厕的话,里面勉强能洗澡,生活品质会更高。可我刚才只提了提,你爸爸立刻同意了。他并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
女孩没说话。
顾盼继续操作着电脑,把刚才在大厅里说的衣柜和书桌放到指定的位置,又从模型库里拽出了个下方全空的高低床,摆在了书桌的对面。
女孩大声说道:“我讨厌高低床!”
顾盼没接话,飞快的在库里找出合适的地毯铺满了房间,又在第一层地毯上,加了个圆形的地毯。在女孩不解的目光中,沿着床底下的墙,放了若干个抱枕和一个小熊公仔。而后,点下了渲染按钮。
优化过的软件,渲染速度极快。仅仅10秒,女孩房的效果图铺满了显示器的窗口。
女孩看着床下温馨的小空间,怔住。
顾盼笑道:“从来没有人说过,招待客人一定得坐在沙发上。当然如果你实在喜欢沙发,床底下也可以放个沙发。世界是立体的,不要只盯着一个面。只是把床架高而已,你能招待朋友的规格,就远远高过了飘窗。如果不钻牛角尖,一切都很简单,不是吗?”
女孩若有所思。
“表面上的公平是最容易的。”顾盼的鼠标点到了男孩房,把具有儿童特征的,色彩斑斓的东西统统换成了成人款,南向带飘窗的房间,立刻变的乏味。
女孩目瞪口呆,半晌,干涩的问:“我爸妈会同意吗?”
“会的,我有办法说服他们。”顾盼冲女孩笑了笑,“你喜欢我的设计吗?”
女孩试探着问:“我能要个小茶几吗?”
顾盼索性打开模型库,让女孩自己挑个满意的。
女孩终于笑了。
顾盼也在微笑,只是笑意没有到达眼底。事实就像女孩子质问爸爸时说的那样,何必做的那么绝呢?所有重男轻女的家庭,到最后,又有几个女孩子,不会对现实认命呢?反正房子都是留给儿子的,让女儿住几年大房子有什么要紧?十几年的虚情假意都不愿给,当初干脆别生她不就好了吗?
把女孩送到大厅,大家看到女孩的笑脸,齐齐松了口气。当着女孩的面,顾盼拿起平板,指着男孩房的布局,对王先生夫妻说:“我改了下男孩房的设计。”说着她诚恳的笑了笑,“男孩子跟女孩子不一样,我认为男孩房的款式和颜色偏稳重些比较好。毕竟,儿子穷养,女儿富养嘛!”
虚伪的育儿名言很好的取悦了王先生。是的,女儿富养,所以房间内铺上地毯,摆满公仔,看起来精致热闹又娇气;儿子穷养,朝南的大房间内,原木的色调、落地的大书架,昭显了父母望子成龙的渴望。顾盼出手,一床锦被盖住了王家所有的不公。把骨子里没把女儿当自己人的王先生,包装成了个一碗水端平的绝世好爸爸。
王先生握住曹海良的手,用力的上下摇晃着:“厉害!你们的设计师真厉害!我会跟同事推荐你们家的。”
曹海良干瘦的脸上笑成了朵花:“王先生太客气了,您的满意,是我们最大的福气。请问王先生是微信支付,还是刷卡呢?”
心情愉悦的王先生没再犹豫,掏出手机,爽快的付了账。接待员范娇大包小包的提了一堆诸如汤勺套餐、空调被等礼品,热情洋溢的送给了王先生。还特别找了个山寨米奇的公仔,送给了闹出场好戏的王家小女孩。
女孩撇了撇嘴,没看上明显糊弄她的礼物,好歹没当着人面丢掉。揪着米奇的耳朵,无聊的上下晃着。却在跟着父母踏出门口时,又转过身来,对顾盼喊:“那个,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顾盼递了张名片给女孩:“你暑假的时候,碰上我轮休,就可以去参观了。不过要爸爸妈妈同意才行。”
王太太皱了皱眉,不愿女儿去陌生人家里,像顾盼这样出来打工的外省人,谁知道家里是干什么的。于是随意敷衍女儿:“暑假再说吧,姐姐很忙的,不要打扰人家。”说毕,拉住女儿的手,示意她赶紧走。
女孩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大声道:“盼盼姐,我叫王晗,日字旁的那个晗,你轮休的时候,记得告诉我啊!”
顾盼对名叫王晗的女孩挥挥手:“好。”
王晗心满意足的走了。
目送王家人远去,周放冲到顾盼面前,竖起大拇指:“盼盼姐,你牛逼!”
顾盼神色一肃,抓住周放的胳膊,咬牙切齿:“你个熊孩子,到我办公室来!”
周放惨叫一声,又要被训了!
周放满脸世界末日的表情,把吃了个满场瓜的刘思宽逗的直乐。趁顾盼没开始训小弟,忙站起来拦住她的去路:“顾盼小姐,能给我一张名片么?”
顾盼忙放开周放,绽开了个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笑容:“请问先生是?”
“对你的设计,感兴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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