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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不助我


  阿魁穿过白桦林,越过一座山岗,驻马岗上,望向前方山谷,一条汩汩小溪赫然在目。

  中溪水到了,白道近在咫尺了。

  阿魁不敢松懈,一边强忍痛疼剧烈喘息,一边睁大眼睛四下查看。

  远处并无异常,溪水两岸遍布茂密灌木,溪水与山崖之间有一条坑洼不平、蜿蜒曲折的土路。这条土路就是名闻天下的白道,看上去路况很差,却是翻越大青山的唯一途径,亦是连接南北双方的著名咽喉要道。之前这条路上游商走贩往来穿梭,春秋时节更是道为之满、途为之塞,但自去年冬天大雪覆山后,这条路上就罕见人迹了,不是因为天气恶劣,而是因为南北双方关系骤降,如今更是乌云压顶,剑拔弩张,战争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阿魁记不清自己曾多少次飞奔在这条崎岖险峻的山路上,但唯有今天,他极度渴望踏上这条回家的路。今天的白道已成了他的救命稻草,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阿魁没有看到悠闲盘旋在溪水上空的飞鸟,亦没有看到徜徉溪边喝水或在山路徘徊的走兽,相反,凭借他天赋异禀的超卓听力,他从风中听到了草木的惶恐,听到了虫豸的惊叫。他的心往下沉,脸色愈发苍白,眼神亦变得无比决绝,如果天要绝我之路,我便与天斗,如果北虏要断我希望,我便与北虏鱼死网破。

  “驾!”阿魁一声厉喝,拍马冲下山岗,向着潺潺溪水冲去,向着回家的白道冲去。

  战马越来越快,距离溪水越来越近,阿魁的心脏亦随之越跳越快,渐渐有窒息之感。

  就在这时,“咻……”一声厉啸破空而起,一支鸣镝扶摇上天,一个夺魄之音霎那打碎了溪水谷地的冷寂静谧。

  “咻咻咻咻咻……”五支长箭发出刺耳啸叫,纷纷从溪水畔的树丛里,从土路延伸处的灌木中,争先恐后射向正迎头冲来的阿魁。

  阿魁绝望,最后一丝侥幸烟消云散。既入死局唯有死战。

  阿魁一声厉吼,一边用力勒马减速转弯,一边舞动左手长矛,竭力躲避射来的长箭。

  长箭太快,数量太多,虽然阿魁的长矛挡掉一支,间不容发之际他又避开一支,但仍有三支长箭射进了阿魁的身体,一支命中左肩,左臂顿时剧痛,左手长矛当即失去威胁,一支命中腰腹,危及要害,一支命中左胸,差点穿透,鲜血泉涌而出,瞬间染湿征袍。

  阿魁坐下战马疾速调头后撤,跟在其后的放置大壶和山六遗体的两匹战马亦随之转向,紧紧护住阿魁后背,向来路方向风驰电挚而去。

  黑衣金狼卫仿若一群鬼魅幽灵,从埋伏处蜂拥而出。他们没有继续向阿魁逃奔方向进行射杀,而是迅速列队,一分为二,三十人留守此处,断逃敌后路,同时防止中土援兵从大青山南麓增援而至,二十人则尾随逃敌之后向白桦林前进,以便与拓羯卫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力争活捉敌人,完成史蜀胡悉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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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魁越过山岗,冲进白桦林,喘息越来越剧烈,鲜血流淌越来越多,身体里的力量随着越来越强烈的痛疼而逐渐消散,更可怕的是,他清晰感受到自己生命就如汩汩溪水飞速流逝。

  某要死了,其他兄弟也陷入包围插翅难飞了,即便有强悍的雁飞南,但独木难支,双拳难敌四手,在一群恶狼的围攻下,雁飞南也难逃一死,这趟任务终究还是失败了。

  阿魁很沮丧,很无助,力量渐渐散尽,手中长矛坠地,身躯在起伏的马背上摇摇欲坠,但他现在还不能死,还要一口气强撑着找到雁青流,告诉雁青流敌虏已包抄到中溪水,白道已断绝。

  阿魁的战马察觉到背上主人放弃了操控,奔跑速度随即放缓,跟在它后面的两匹战马亦步亦趋,三马一起颠着小碎步,在林中蜿蜒曲折的土路上“踏踏……”而行。这战马奔腾的轰鸣声一去,林中其他声音便如潮水般涌进阿魁的耳中。

  听到了,他听到了远处林中的厮杀声,听到了金铁交鸣音,听到了雁青流低沉的怒吼,听到了秃发痛彻入骨的惨叫,听到了安先生的厉叱,听到了雁飞南近乎疯狂的咆哮,还有长箭撕裂空气的厉啸,战马撞在大树上的痛嘶,还有拓羯卫那来自葱岭以西的奇诡口音的叫吼,还有此起彼伏的牛角号声,还有一支支射向空中的鸣镝,它们仿若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厉鬼,发出令人惊悚的刺耳啸叫。

  阿魁的视线已模糊,他只能闭上眼睛,凭借尚存的一些耳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操控战马离开土路转入林中,循声寻找正在绝境中厮杀的袍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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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秃发倒下了,倒在大树根上,长矛穿透了他的身体,鲜血顺着矛柄如泉喷涌,剧痛淹没了意识,意识迅速消散。

  秃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袍泽还在战斗,任务还没有完成,此刻死去必将给袍泽和任务带来灭顶之灾,但没有办法,自己已竭尽全力,已无能为力。

  秃发想吼,想把愤怒和遗憾发泄出来,但嘴巴张不开,只有苍白嘴唇微微颤栗;秃发想找到袍泽,想在临死前最后看他们一眼,但眼皮已睁不开,只有孱弱的睫毛轻轻抖动。

  秃发怒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发出一声震天怒吼,试图睁开一双眼睛。

  秃发的身体骤然一颤,意识崩溃,生命亦尽,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睛竟然奇迹般的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看到一柄血光四射的大刀从天而降,一刀枭首,那个刚刚把自己洞穿的敌人尚在激动叫嚣声中便已身首分离,魂飞魄散。

  “杀!”雁飞南如洪荒猛兽般的咆哮声仿若璀璨的浩翰星云,霎那照亮了秃发正在飞逝的生命。

  “秃发……”雁青流痛苦的嘶吼仿若穿透了无尽时空,隐隐约约传入秃发正在崩溃的意识中。

  “秃发,不要死,坚持住!”安先生疯狂的叫喊仿若从寒风中传来的远山暮钟,时隐时现。

  来了,兄弟们都来了,都来了……

  秃发安心了,灵魂中的最后一丝羁绊消失,身体僵硬,气息断绝,生命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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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中的厮杀异常险恶,虽然雁飞南先声夺人,凭借一己之力先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但这种好事可一不可再,战斗力强悍的拓羯卫不可能连犯低级错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雁飞南已经暴露了实力,拓羯卫绝无可能再大意轻敌。

  拓羯卫一窝蜂冲进树林,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进退有序,几个小战阵互相配合,攻守兼备,稳扎稳打,步步紧逼,把自己人多优势发挥到极致,如此一来雁飞南的如意算盘便落了空,他本想利用丛林环境,充分发挥己方单兵作战之优势,哪料敌人狡猾,再不给他突袭机会,结果双方一进一退,迅速演变成了丛林追逐战。猎人厉害,但面对蜂拥而至的狼群,徒呼奈何。

  追逐中,秃发战死了,雁青流和安先生也连续受创,战斗力锐减,唯有雁飞南一人依旧悍不畏死,酣呼鏖战。

  散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雁青流敏锐察觉,蓦然回头,顿时悲愤交集,绝望如决堤洪水,将其瞬间淹没。

  “阿魁……阿魁回来了!”雁青流扯开嗓子厉声狂吼,“白道已断,退路已绝,兄弟们,杀!杀啊!”

  安先生霍然回头,看到从远处林中飞奔而来的阿魁,剧痛顿时席卷身心,最后一丝希望没了,终究没有完成使命,而由此造成的后果将对中土造成多大伤害根本无从预测,不过自己尽力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不助我,徒呼奈何?

  拼了!既无退路,唯死而已。安先生目露决绝之色,一声厉喝,长矛如电,呼啸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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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飞南找到了目标。擒贼擒王,今日若想在绝境中寻到一线生机,唯有“擒王”,斩杀敌首,予敌以重创,所以雁飞南保持着极大耐心,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一边在林中与敌周旋厮杀,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用尽手段寻觅目标。终于,他找到了目标,就在秃发战死、阿魁回来、己方生机尽绝,而敌方胜券在握、欢呼雀跃的的一刻,他找到了目标。

  雁飞南一声暴喝,长刀如电,一刀砍退对面纠缠之敌,跟着如离弦之箭,呼啸而出,瞅准一个方向,不管不顾,疾速飞奔,狂飙突进!

  两个纠缠之敌犹豫了,追还是不追?悍贼武力强大,杀人如屠狗,追上去可能白白送死,但不追,后面的兄弟未必挡得住,悍贼可能突围而走。就这么一犹豫,雁飞南已冲出十几步开外,恰好与一个拓羯卫迎面相撞。

  雁飞南夷然不惧,怒目圆睁,一声厉喝,矫健身躯腾空而起,陌刀高举,凌空剁下,“杀!”

  杀声如雷,气势更是惊人。这名拓羯卫本想借速度之利一矛毙敌,哪料敌贼不但不避,反而腾空杀来,大出意外,再想变招已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中长矛刺空,眼睁睁看着敌贼长刀凌空剁来,情急之下,一个赖驴打滚,抱着长矛便滚落马下。跟着翻身而起,举矛向天,瞬息之间便做好防守。接着,他看到那悍贼一刀剁空,身形从空中极速坠落。

  机会,这是杀贼最好机会,只要此悍贼摔落在地,便有数息时间空门大开。

  这个拓羯卫全身肌肉霎那绷紧,长矛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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