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2 章 父既不慈
小雅楼的顶楼,其实是一间跟钱宅祠堂深处那件小屋差不多的地方。
一个小小的祭祀用的,像佛堂一样的,小祠堂。
宁王在大夏太祖太宗的灵位前才一跪好,连供香祭品都没顾得上摆,自己就忍耐不住先失声痛哭了出来。
待司马淮阳走到门口时,宁王已经恸倒在地,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心内深深叹息,司马淮阳轻轻推门进去,将哭得头晕脑胀的宁王扶起来,却不敢让他坐下,只得扶着他重新在垫子上跪好。
然后自己也跪倒,恭敬膝行至灵位之前,先将供品酒菜一应摆好,然后再点燃了三支香,回身递给宁王,自己则再度膝行退开,只在旁边叉手躬身等候。
宁王这才擦干了泪,自己三跪九叩,拜了祖宗,插好了香。
看看一切完成,司马淮阳也不用他再说什么,自己轻悄起身,退出房去。
自始至终,都深深弯着腰,并不敢抬起头来。
到了门外,轻轻吸一口气,司马淮阳这才左右看看,重新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了下来,凝神守门。
只听得宁王在内,开始絮絮倾诉。
这一年如何大夏天下如何动荡,自己生存如何艰难,韩震如何狼子野心,永熹帝如何步步紧逼,甚至沈太后都有了若干不是。
最大的罪过,竟然是把一个幽州来的乡巴佬女子变成了凌驾于牡丹郡主之上的大夏郡主——因知道朝臣不肯让她姓南,沈太后竟不惜拉她那已经死绝了的娘家出来垫背,赐那野丫头姓了沈!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已经开始对宁王的行事为人有了一丝袖手旁观之心的司马淮阳,听到这种事情之时,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底里悄然而生一丝不以为然。
接着,他却慢慢地直起了身子,微微偏了头,听着宁王陡然间低下去的声音:
“……已经有了准备……灯节没有宵禁……”
灯节!
司马淮阳只觉得头皮上一阵发麻,背心只不过瞬间便起了一层薄汗!
所以,宁王和韩震私底下还有联系,并且,没让自己知道!
“……莱州到徐州,只须一个消息……”
徐州节度使尹万,莱州团练副使、哦不,现在已经是莱州团练使韩梧!
所以,他竟然还没有放弃要拿牡丹郡主去当交易筹码!
司马淮阳忽地神经质一般笑了笑。
他还以为今天宁王去杀白永彬,是为了在心里送一个冬至大节的礼物和歉意给心爱了半生的女儿,却原来,这只是为了扫清将这个女儿卖给另一家子的前路而已!
司马淮阳闭上了眼睛。
王爷,他疯魔了。
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之位,他已经六亲不认、骨肉不分。想必,早早晚晚,自己也会被推出去作为替罪羊吧?
或者,被灭口。
司马淮阳的心头一片混乱。
直到宁王又一句低语晃过他的耳际:
“韩震说,我那娇儿的确曾经出现在十里堡,朱家嫌疑最大。而朱蛮,竟然在明里暗里接近牡丹。看来,朱家这是要送上门来任我屠宰了……”
朱蛮和牡丹郡主之间,隐隐约约,有着一些令人费解的默契。这件事司马淮阳早就发现了。
但是既然郡主都没表达出厌恶,这就说明,朱蛮这个人,必有其过人之处。
更何况,朱蛮是钟幻的好友,而离珠郡主又十分着紧牡丹郡主。他认为,无论如何,离珠郡主不会任由一个脑满肠肥的商贾贱民,去毁掉她姐妹相惜的牡丹郡主。
想到这里,司马淮阳心头微微一动。
上回他跟离珠郡主拜托牡丹郡主姐弟时,离珠郡主只在小世子的事情上谨慎地留了些余地,却只字没有提及牡丹郡主。难道,她早就给郡主安排好了退路?那个朱蛮……难道就是离珠郡主安排的!?
司马淮阳睁大了眼睛,心头纷乱登时拧成了一股紧紧的麻绳,似是勒住了他的脖子!
根本就不问情由的宁王,早就垂涎朱家的财富,这个时候,韩震却递了一把刀过来!若是让宁王找到缝隙,只怕他会手起刀落,直接将朱家斩于马下!
那郡主怎么办!?
不行!
要告诉郡主!
要给她示警!
再也不能让她这个,这个禽兽……让她这个禽兽父亲毁了她的幸福!
司马淮阳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后脑连到后背四肢的麻意,逼着自己平静下来。
不能露出破绽,此事要悄悄进行,绝对不能引起宁王的警觉。
……
……
韩府。
马车在二门口停下。
揭起帘子,宜兴县君疲倦地走了下来,张口便问:“大将军呢?客人们可都走了?每年闹一宿,今冬多事,可简单些罢!”
余绾垂眉在她身后也下了车,却不就走,也不说话,只安静站着,也等着下人的回话。
两个人的贴身丫头都迎了上来,各自扶住了自己的主子。
迎门的小厮躬身陪笑,殷勤地答道:
“县君说得很是。大将军也是这个意思。何况今年又没去宫宴,所以只是客人们各自送了贺礼,吃了几杯酒,半个时辰前就散了。并没又一个人吃醉。
“后来大将军独自祭了祖,这会儿刚去了正院。您需要见见吗?大将军交待了:等您回来,若有事,请您回自己的院子。小人去告知将军,他立即赶过去。”
“好,你去吧。替我说一声:夜深了,我不便去打扰国公夫人。然而宫宴上有些事,须得及时告知将军,还请夫人见谅。”
宜兴县君娇怯温柔,还带着一丝令人察觉不到的可怜。
小厮越发酥了半边身子,连连答应着,打着趔趄脚跑掉了。
回头看着余绾,宜兴县君的表情似笑非笑:“三少娘子知道了大将军的行踪,可满足了?该回去了吧?三郎明后天就要开始治伤,想必他今晚巴巴地盼着你呢!”
余绾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宜兴县君轻轻地笑出了声儿,柳腰款摆,一步三摇,扶着丫头的手,哼着曲子,慢慢地走远。
“少娘子……?”扶着余绾的小丫头偷眼看着她的神情,心惊胆战,“您的手冰凉的,敢是,冻着了?”
“不,头一回这样应酬,累得。”余绾定了定神,终于给自己想到了一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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