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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出伏虎关,往西南,十里一村,三十里一镇,再南行渐渐荒凉,只有零星邮驿供往来客商官役歇脚。

        这已是十二年前的光景,自兰靖之约被毁,西戎骑兵屡屡犯境,将关外村镇祸害殆尽,只留下许多破屋荒田,从伏虎关箭楼望出去,一片萧疏荒败之景。

        此时正是春耕之际,关城内有些农家虽逃进关内,但没了生计,为糊口,有些人会趁春时冒险出关寻些荒地耕种,若侥幸没被祸害,好歹有些收成。若背运到家就是撞上西戎骑兵,那时别说收成,命都没了。

        眼看又是春时,伏虎关已紧闭城门七日。城里人心浮动,却只能私下议论,无人敢去官署询问。

        介侯,介考之,吴郡人,少年从军,八年前以战功封侯,任伏虎关守将。

        如今伏虎关三关两城,南北二十八里,东西十一里,四角箭楼高耸,烽火台星罗棋布。马道宽三丈,纵横交错,城楼上亦有宽二丈许的马道,方便运输武器缁重。

        已过午时,官署杂役鲁能得了井夫人催促提了食盒去城墙上给介侯送餐食。七日前西戎驻兵城外,介侯已经连续三日未下城墙。

        骑马出了内城,穿过整肃的军营,沿着骑墙勒马上来城墙,城墙上地砖在阳光下有些晃眼。连年走车跑马,青石上的纹理将要被磨平。

        介侯介考之立在城墙垛口处,拧眸瞭望城外。

        看脸堂是个三十岁往上的壮年将军,身材中等,肩背厚实,连年征战,皮肤被晒成古铜色,身披战甲,胸前护心镜熠熠生辉。此刻他面色沉定,嘴角微垂,额上几道细纹,久久不言,显得忧心忡忡。身后不远他的战马披挂整齐,高大的西戎马不耐地以前蹄刨地,间或喷气低嘶,仍得不到主人的回应。

        过往的兵卒行动迅速,步伐虽疾却不乱,军容齐整,显都是久经战事,临危不乱的精兵强将。

        鲁能将食盒递给亲兵李五,大着胆子蹲身探头在垛口探望。

        城下百米之处,竖起四个旗杆,其后一顶小帐,几个西戎武士在小帐中盘坐,正在饮酒。几匹战马在不远浅草处悠闲啃食。

        那旗杆悬挂的有些重,风中如同纺锤,却是四个倒吊的真人。

        李五送介侯进城楼用饭,出来凑到鲁能身边靠着城垛坐下乘凉。

        “这……第七个了吧?”鲁能咋舌询问。

        “嗯,早上他家人得了信才来哭过,介侯令人赶走了,没能看上最后一眼。可怜呢,老老少少一家二从此没了当家人。”

        “没粮赎人?”

        李五白了他一眼,左右喵喵,凑过头,悄声道:“你在官署怎的还没我灵通!新都来人了,介侯被召去一顿教训,这时候谁敢拿粮赎人!第一天那个算他命大,家里还有些余粮,吊了一个时辰就被放下来了还有口气。今天这个,吊了半日,活活被自己的血呛死,喊都喊不出来。”

        鲁能吓得缩脖子,壮着胆子回头又喵了一眼,其中一个吊~尸,似是女人,胸前一根长箭,箭尾白翎好似还在微微颤抖,伤口渗血好像个血洞。

        鲁能手指点点,颤抖问道:“那~那是什么!?”

        李五转头看一眼就懂了,回答意味深长,“介侯射死的。”

        鲁能骇地结巴,“为、为什么?”

        李五凑近低声道:“那女人是第二天被吊上去的,本可拿粮赎人,她家里传话说没粮赎人,那女人吊了三刻就求介侯赏她一箭。说起来这女人我还有些认识,常背着个女娃去关外做活的。那女娃倒生得白净可人,可怜呢!”

        两人对视片刻,鲁能咋舌,可怜呢。

        是夜,恰逢廿五,残月如勾。

        从城墙上抖落一根粗绳,一丈一节,绳末有龙爪。顺绳溜下五名轻装兵士,一人背着一捆工具。五人快速移动,片刻就到了旗杆近前。西戎人已经离去,唯余小帐、旗杆、死人和几只觅食的野狼。挥刀杀了一只野狼,其余野狼畏惧地散去。五人动手放下倒吊的死~人,裹上草席,一人一个将一尸负于背后,向东南山林奔去。

        从山脚上行半里,坡势缓缓,有一片坟地,多年前是附近平民的墓场,自从十二年前伏虎关闭关,就鲜少有人来了。无人祭扫,久而久之成了一片荒废的坟地,蒿草过人,灌木丛生。

        五个人挥刀劈出一片空地,用镐铲迅速抛坑,不到半个时辰挖好四个浅坑,放不下棺木,掩埋一具尸~首已是足够。

        玄色军服已经湿透,五人脱了外罩软甲,只着单衣架坐在地上歇息,稍后填土埋人。

        一道黑影从荒草中走出,众人唬了一跳,跳起就要抄刀。

        “谁?”众人喝道。

        “军爷,别杀我,我是中原国人。”

        原来是个年轻女子,一身平民打扮,长发束于脑后,身量未足,应未及妍。

        兵头抬手示意另几个等着,独自上去几步,问道:“你这小女子,不回家,怎的半夜在这里吓人?莫非是被西戎冲散的农人?”

        女子屈膝跪地,匍匐跪拜,礼毕,跪坐于地,答道:“这位军爷,小女是这东山上隐居的农人,因族姐出嫁多年断了音讯,特来伏虎关打听。没想到前日在城门下看见了族姐,却被吊死在关城下。关门不开,到处都是西戎人,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在这山里躲了两日,恰见几位军爷高义,将族姐解救下来安葬于此。小女拜谢五位恩人,今世不能,来世亦要报答五位的大恩大德。”

        言毕,再拜了三拜,方才起身,却已是泪染前襟。

        原来如此,五人亦有些动容。连年烽火,谁家没个生离死别,都是没法子的事。

        兵头说道:“这小女子不必多礼,我等只是听令办事,费些力气,下令的是介侯,你若要谢就谢他。”

        “小女只是贱民,哪里有机缘向侯爷拜谢,”女子涩然道:“几位恩人受之无愧。”

        女子以袖拭泪,又躬身拜过,恳求道:“族姐惨死,可否让我最后见她一面,也好回家去告知家人。”

        兵头引女子到一处坑前,低声道:“就在这里,你且看看便罢了,我等还要速速回去复命。”

        女子默默点头,兵头转身退后几步,留她独自吊念。

        洛,随郡人,自幼丧母,后母刻薄,由祖母扶养长大。五岁,祖母携洛离家三月,归家后患失魂之症,三年后身故,洛遂嫁为童妻。夫家……

        开始只是心中默念,渐渐哽咽出声,再后已是嚎啕大哭,语不成句。寥寥数语,道尽一生,怨愤难平,此生已了,如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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