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杀意
就在此时,突然从巷角传来一阵人声。
夏侯兰君惕然住手。
只见听那似乎是个老妇人的声音。她正颤巍巍从巷角口路过,口中还焦急叫嚷着什么。然这座巷口太过于破败,加之堆落了一地砖瓦,老眼昏花的老妇人硬是没能察觉里头有人,也就这样走过去了。
不过夏侯兰君听清她喊的是:“小八!小八!你快回去!小六娘快不行啦!”
他想起方才这个夏小八的啰里啰嗦,说什么偷那装了五两银子的荷包是为给小六娘治肺痨。
霜雪本于眼底结冰,冰下却有了一丝裂隙。
一念之间,他将抵在二人颈子处的锋利细刃抽出收回。差点终止于他手上的两人的时间,就这样又回来了。
夏小八和李慕完全没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她接着被打断的话头说道:“……我这儿还有五两银子,赔给你作医药费吧!”
——这位仙人,我这儿还有五两银子,赔给你作医药费吧!
夏小八带着愧疚与警惕的眼神直望向夏侯兰君。一旁李慕瞪眼道:“不成!你那五两银子是偷来的,得还给原主。这样,我这儿还有几个钱,你先拿去用。”
一边说,一边就往怀里给夏侯兰君掏钱。夏小八摁住他手道:“你一个月才拿几个钱!”
李慕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老想着偷钱!”
夏侯兰君看着他二人你来我往地推搡那几个钱,突然来了一句道:“小六娘快不行了。”
夏小八还兀自在与李慕打太极,并没听见。夏侯兰君又道一遍:“小六娘快不行了。”
是李慕先听到的。他一愣,推了夏小八一下。夏小八道:“啥?”
夏侯兰君道:“小六娘快不行了。”
夏小八呆呆转头望着他,嗫嚅道:“你怎么知道?”
夏侯兰君无言。
夏小八看看他,再看看李慕,也是一样和她不知所措。但是,她脑中灵光一闪,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狠狠将夏侯兰君瞧了一眼,便突然转身撒腿就跑。一样东西从她腰间的破布袋里漏出来,啪地砸在地上。
李慕并没看见,急忙忙也追着跑走了。
夏侯兰君慢慢走过去,将那东西捡起——原是个粉紫花哨的荷包,上面绣着一双缠颈交欢的鸳鸯。许是夏小八太小,还看不明白,才这般肆无忌惮揣在身上。荷包里头可是沉甸甸盛了五两银子,落于他苍白的掌心,似有命般重。
夏小八与李慕气喘吁吁,穿过大半个镇子赶回小六家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掀了门帘子进去,却看见小六娘静躺在草席上,脸色青白,浑身僵硬,胸前衣衫上还有几丝最后咳出来的黑血。
几个街坊婆婶儿正帮忙给她料理,见小八来了,都默不作声,只是愁眉苦脸给她让路。
像漠水镇这等年岁光景,因为穷而病死个把人这种事,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这本镇上的,谁不知道小八从小没娘,她幼年一半多的时候都是由小六娘照顾的。
后来小六说要去外头挣钱,却再没回来过,小六娘与小八更是如亲母女般相依为命。如今小六娘走了,小八就算是没有亲人了!
夏小八浑身颤抖走到小六娘身边,瞧着这个老妇人受尽一生痛苦最终寂然下来的面庞,一声痛哭就这样哽在喉里,直扎得五脏六腑几乎破碎。
她早想过会有这一天,也早知道小六娘肺痨成那样是再不能治的了。可当此时,她还是不能接受。
夏小八,再也没有亲人了。
从今以后她将做一个孤魂野鬼,继续在这民不聊生的人世间游荡,看着更多人病死、饿死、被摧残至死,直到最后自己也落得一个结果——兴许还没痨死好呢。
一口闷气没上来,夏小八几欲晕厥。李慕慌忙扶住她。一个婆婶儿想法子道:“现在天儿热,得赶紧把小六娘给葬了。官差大人,你能不能……帮个忙?”
为着李慕经常抓捕小八的缘故,这儿附近的人都认得他,也知道他不是个坏人,只是得混个官家饭吃罢了。李慕便一口答应下来,又自己掏钱叫人去买了一口薄棺,将小六娘给简单葬下。
等一切料理完毕,夏小八还是浑浑噩噩的。
小六家的屋子现在四壁空荡,什么都没了,她却坐着不肯走,一双眼睛一直流泪,问话不答,给水不喝,总之就像失了魂似的。
婆婶儿们都说这是个重情的孩子。可李慕觉着这也不是个办法,便连哄带骗将她带回了……大牢。
至少在大牢里,他能给夏小八弄几口猪油饭吃。地上虽冷,但好歹淋不着雨。
——当他们走后不久,天色开始变得阴沉。小六家的破草屋,很快就被这场雷雨碾得倒塌而破碎。
夏小八浑身忽冷忽热,不知在草席上蜷缩了多久。她觉着自己该是发烧了,要不然,李慕怎么会一直盯着她看,往她额上盖冷帕子,往她嘴巴上蘸冷水呢?
她迷迷瞪瞪的,一会儿看见李慕追着她跑,要往她嘴里塞猪油饭,可是她吃不下;一会儿又看见小六娘躺在地上,而小六正声嘶力竭地喊娘……
对了,小六!小六还不知道娘没了!这些年,他到底上哪儿去了!
夏小八想挣扎着爬起来去找小六,告诉他这个消息。可是她使劲了浑身的劲儿,冒汗冒到四肢发软,也还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最后又看见一个仙人模样的白衣人,正垂眸看她,眼中带着一种怜悯。夏小八很讨厌这种目光,大叫道:“不要这样看我!”
可是她正生病呢。这样的声嘶力竭最终出口来,也只是一句模糊不清的呢喃。
李慕很着急,后悔将夏小八安置进了大狱中,可她也实在是无处可去了呀!
冷雨已经一连下了三天,外头巫医馆子都关了门,谁也不肯到大狱里诊治一个犯人。眼看夏小八病况愈恶,他没了办法。可是一转念头,终于想起了那个被他们砸到的白衣人!
那时候这个人莫名其妙提醒他们一句小六娘要没了。在去往小六家的路上,夏小八曾说:“要他说的是真的,我就要怀疑他是个神巫了!他们不是都会算命吗?”
李慕腾地站起身来,不管如何,他要去找到那个白衣人,再求他想个法子救小八一命!
外头黑云漫天,雨水可怖。李慕浑身被浇得湿透,但还是怀着一丝希望来到那个巷口,却果然早已不见了那白衣人身影。
他沮丧得很,坐在地上垂头丧气。
一抹白影却在此时映入眼帘。李慕透过雨幕看时,只见竟是那个白衣人!
他腾地站起身来,激动道:“仙人!”
夏侯兰君并没着伞穿蓑,一身白衣飘然落于暴烈大雨中,浑身却无一点雨水打过的痕迹。即便已使法子掩去他七分原来模样,但剩下那三分面容仍琅若九春,而姿态实寒如秋霜。
他堪堪朝李慕伸出右手,道:“可是你们的物件儿?”
李慕抹了把满脸雨水,勉强眯着眼睛接过那物件儿打量一番,登时如见了烫手鬼般,一把抛开道:“这……?”
夏侯兰君道:“是你那位朋友落下的。”
李慕心性直白,捧着这一双暧昧小鸳鸯涨红了面皮,一边在心里暗捶夏小八,一边跟夏侯兰君道谢道:
“多谢仙人。这是赃物,还需得我带回去才是。仙人是专在此等候吗?”
夏侯兰君道:“路过。”
李慕觉得但凡与仙人有关之事,必非好事。不过他也顾不得许多,不管这人在此处不断逡巡是为何,他都是能救小八的最好机会。
李慕把荷包揣起来,朝他行了大礼,将来由说明。他对神巫一向不信任也没好感,但或许是眼前这人实在长得太不像坏人,他打算赌一赌。
——本也没报太大希望。一个高高在上的仙人,怎会去到大牢中去为一个犯人诊治?
李慕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待硬着头皮说毕,他已做好了被拒绝、被嘲辱、甚至被打杀的准备。他是豁出了命来求人的。
谁知夏侯兰君竟痛快得很,当真一口应下了。
他道:“好。”
李慕觉得是雨声太大,听错了。他疑惑道:“仙人说什么?”
夏侯兰君不喜欢跟人扯废话。他道:“带路。”
李慕深感震惊,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可夏侯兰君确确实实地跟在他身后,由他带往关押夏小八的镇上大狱去了。
——“夏小八快病死了!”
当从年轻官差口中听到此言之时,夏侯兰君心中一跳,霎时间想起那女孩儿小火炬般的双眸来。现在这眸中的火光,为了另一个活活病死之人,也将要迅速熄灭。这对见多了生死的夏侯兰君来说,本不是大事,可……
他心底还是不愿见到这等惨事。他纵使要杀夏小八,也得先医好了她再说。
一缕杀心瞬间扑向了个这个奇怪又矛盾的念头。可夏侯兰君由不得自己反悔,他便答应了官差的请求。
夏侯兰君于是跟随李慕来了大牢。李慕向守卫们说了句什么,守卫们都收起刀来,面带胆怯和畏惧,目送这位白衣人进去。
——李慕说的是:“这是位仙人,要找人问话。”
所谓仙人,是大越朝平民对神巫的一个俗称。
被称“仙人”之人,普通人等见了都会绕道走。因为他们可随意斩杀平民而不用受责,行路做事更是无人敢挡。今日莫说是夏侯兰君如入无人之境般擅进漠水大狱,他就是将整个漠水镇给掀了,也不是不行。
李慕借此唬过同僚,总算将夏侯兰君带到了夏小八跟前。他打开那一间牢门,只见夏小八仍躺在地上,浑身愈发滚烫,手脚却极冰冷,唇色也青白起来,整个人都开始微微抽搐。
李慕不想他出去一趟,她病情竟如此严重了。他道:“仙人,求你救她!她是个太苦命的孩子!”
夏侯兰君走上前去,将手掌置于夏小八额上四寸处探了一探,才发觉这孩子不只是在发烧——她体内气息翻涌,竟还掺杂着几丝来自他的气息!
——夏侯兰君大为震惊,但迅速想到方才他的银针曾插入她颈子内。如今那伤口虽几不可察,可不知为何,银针上附带的他的气息,虽然细微,却正将夏小八搅入混沌濒死中!
加之她因为小六娘的过世,而伤心惊厥引起高烧,若再晚一步,恐怕就没救了。
夏侯兰君心中骤疑,一瞬间,千百个念头回旋转过。最终,他向李慕道:“人,我可以救。不过有个条件。”
李慕急忙道:“仙人请说。”
夏侯兰君不容置疑道:“我要带走她。”
李慕瞠目结舌。可夏侯兰君并不是在征询他意见。大国师此时正弯下身去,将掌心轻轻覆在夏小八心口上方一寸处探了探。一道与之前不同的、毫无杀力的、暖而轻缓的内力自他掌中透出,慢慢渗入了少女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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