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火岩炼狱(2)
夏小八看着这宛若地狱般的一切,擦擦眼睛,茫然喃喃道:“我大概是真死了吧……”
“你还没死。”
她头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随即有一双手像扯抹布似的将她扯下来,扔到一边地上去:“起开。”
“啊?”
夏小八愣愣坐在地上腿软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是挂人家身上去了。再回神定睛一看,登时吓得直跳起来,惊叫道:“怎么又是你??这儿又是哪啊??”
眼前这个白衣人,容貌何等熟悉,可不就是那个将她绑往神庙的仙人!这人怎么尽往鬼门关里闯啊!自己闯还不算,还要处处捎带着她,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呐!
夏小八警惕之态大起,环胸抱住自己怒道:
“啊又是你?怎么到哪都能遇见你?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轨想法?我可告诉你,我就是个小乞丐,没钱也没色,还记仇得很!你救了我的命,我可以报答你,但是咱有话得好好说,你不能三番两次地……”
却见夏侯兰君一抬手,制止她道:“嘘!”
夏小八气极,心道这人怎么这样,连句话也不让她说完!所幸她机灵,见夏侯兰君神色不对,便悻悻住了嘴,顺着他目光转头朝前看去——
只见与他们隔着一道翻滚火河,那对岸上竟有一座孤岛。她先时不曾发觉,现在才看见,那岛上竟是有人的!
那孤岛上立着一座高大建筑,四周看起来机关密布的样子,方才碎石火焰漫天,故而被遮挡了。这会儿正从高台上站出来一群人,皆是白衣高冠之人,一看便是神巫!
夏小八一见他们,立刻咬牙道:“这地方怎么还藏了这么多……”她盯了一眼身边人俊美面容,硬生生忍下了那“神狗”二字,骂道:“不是人的东西!”
夏侯兰君却仍不理她。说时迟那时快,在这群人冲出来那一霎,他便突然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随着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微麻感,夏小八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便两眼一翻,径直睡过去了。歪歪扭扭转了几个醉圈后,终于找准方向般倒塌在了夏侯兰君背上。
夏侯兰君毫不留情反手将她一推,直扔在一处背蔽角落,使她不得见、也不得闻即将发生之事,方大袖一挥,将自对面而来一片杀气腾腾的银光击得粉碎。数万道长针利刃在火河上方齐刷刷化作齑粉,犹如碎落星辰般落入那翻滚烈焰消失不见,煞是壮观。
夏侯兰君这一击,使得孤岛上人大为震惊。为首的一人站出来,远远一声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夏侯兰君却不答,只在须臾之间,以极好眼力将这帮人看了一圈儿。见他们白衣之上,皆以金银丝线绣着踏水玄武纹样,原是供四大家族最末流之玄武家驱使之人,想来就算询问,也问不出什么。
这四大中,皆以他朱雀家为首尊,再次为白虎,再次为青龙,最末便是玄武。说玄武是依附于另三家为生也不为过,是而向来不受重视。
在所分配给四大家族所掌管的十二道神之地脉中,玄武所得也都是下等——譬如这条漠水镇下的火岩地脉,便是十二地脉中最为薄弱的一条。
他今日毁了火岩地脉,他们也只会讥笑是玄武家族倒霉又无能,甚至不屑深究,反能为他争取更多时间。
只是,玄武家的人就算废物,也终究是天更院栽培出身,岂是好对付的。此时那孤岛上约莫数百人,见对面只身一人便能抵挡他们合力攻击,便知这地脉突然倾塌与此人不无干系,立刻便摆出大敌临阵的架势来。
只见他们站于高台之上,迅速摆出一道弦形阵法来,企图再度以居高临下之势压制大敌。而后催动手中长针,灌入内力,以方才十倍的杀力蓄势待发!
可惜他们动作还是慢了。
夏侯兰君出手击碎一块儿火河中巨岩,那巨岩骤然崩裂,将淌满滚滚烈焰的火河搅得天翻地覆。火焰袭卷着碎岩,在他抚掌催动下,以极骇人的势力翻涌向孤岛,在对面意欲出手的一瞬间,轰然冲毁了屋阁根基!
高台倒塌,银光下陨,玄武自缀满水纹的白衣之上脱落,被摒入凶性大发的烈焰中燃烧。此情此景,恍若人间地狱。
夏侯兰君负手而立,冷眼旁观,皱眉轻声道:“无用之人。”
大开杀戒并没让他心有波动,只是可惜不能从这群人嘴里再问出些什么。玄武族人是出了名的顽固,就算有一万种方法叫他们开口,他们也会有一万零一种方法让自己闭嘴。直接杀了他们,也算是一种褒奖与尊重。
再者,与其跟他们磨耐心耗时间,不如自己动手去查来得快些。
待到火焰将一切吞噬后,终于有所平息之时,他才终于想起了躺在一旁的夏小八似的,走过去一瞧,只见这孩子正靠在一座背蔽山岩处呼呼大睡,遂轻笑道:“能睡得如此安稳,也是好福气。”
却也不许她再睡,便将人拎起来,轻轻踏过火河中尚且漂浮的碎岩来到对岸。这儿现在已被烧成一片焦黑废墟,辨认不出。
夏侯兰君从中找到一处已然断裂的石兽机关,见还能勉强用下,于是伸手拔下其口中四只利牙。
顷刻间机关再撑不住,堪然碎裂,随即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这下连孤岛上头这座地皮也塌陷了,将这儿今日所发生过的一切都销毁殆尽,再无对证。
孤岛塌陷,一片混乱中,倒渐渐露出一处暗道。趁暗道入口尚未被砸毁的一瞬,夏侯兰君抓着夏小八落了下去。
夏小八再睁眼醒来的时候,只觉身在一片暗处之中。她揉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借着一股微光看清自己是在一处石穴里。那石穴壁浅,正反映着几缕红光。
好奇心终究战胜了恐惧,她摸着石壁,追着红光走了出去。
而眼前情景更使她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她此时正站在烈烈风口一处山崖上。由山崖仰头望去,只见四周石壁巨大高耸,形成一个闭塞环状,向上延伸,远远尽头处则有一处破败出口,却望不见天光,只有一些残碎顽石不断掉落。那儿正是方才被夏侯兰君毁掉的暗道入口。
不过夏小八对此一无所知。她想不通这儿又是哪儿,只是见那四周石壁上,盘旋凿挂着无数条栈梯,其之凶险,绝非常人胆量可以行走。
更可怖的是,那些栈梯其间,还交错着——夏小八看不大明白那是什么,只觉得像是长长的炉子长在了石壁上,里面盛满了熔焰,一道又一道,蜿蜒爬在栈梯上下,令人胆寒。
那熔焰虽不似方才所见那般翻滚凶悍,却另有种危险气息,仔细想来,就像一条被锁在此处苟延残喘的火龙,正在勉强吐息。人在其下,实如蝼蚁。
夏小八做梦都不敢梦成这样。
一阵带着烈焰气息的热风吹来,吹得她一阵耳鼓鸣胀,心惊肉跳,于是腿脚一软,便坐倒在地。
现在她再迟钝,也明白自己是被卷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中了。想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夏小八捂住了自己心口。这一捂,却觉出不对劲来——她向来在胸前揣着她的宝贝陶埙,此时那里竟然空了!
她急得一阵混乱,在身上扒拉半天,才意识到大概是落在哪里了。那会儿她从地面往这里下坠,说不准就是在那个时候不见的!
一着急,便连忙顶着烈风,勉强扒着山崖的边儿向下看。可这样个深不见底的地方,怎可能找见一个小小的陶埙呢!
委屈和着害怕一起发作,夏小八已经很努力忍住不要掉眼泪。可是当她被夏侯兰君从背后猛地揪起时,却以满脸鼻涕眼泪把他吓了一跳。
夏侯兰君道:“你哭什么?”
夏小八一下拨开他的手,擦擦眼泪道:“不要从背后抓我。”方才她找了好几大圈儿,也没瞧见他人,也不知他又从哪里冒出来的,简直堪称神出鬼没第一人。
夏侯兰君道:“崖边风大,你身板薄弱,不要被吹下去。”随即从袖中掏出两样东西来给她:“拿好,别再掉了。”
夏小八猛地止住呼吸,瞪大眼睛,像接宝贝似的接过,惊喜道:“我的埙!”
可不是她的宝贝陶埙么!
夏小八将陶埙翻来覆去瞧了好几遍。那埙除了原有的几处磕碰外,竟也算完好无损。她不由得惊喜连连,又哭又笑道:“我还以为再找不回了!”
夏侯兰君道:“还有这个。”
他不耐烦一直举着那绣了花鸳鸯的荷包,于是又往夏小八手里一扔。夏小八手忙脚乱接住,才发觉连里头那五两碎银子也都没少!
“仙人,你从哪捡到的埙和荷包?”
夏侯兰君又不理人了。夏小八失物复得,对当前处境也不是很耿耿于怀了,一路上便蹦蹦跳跳跟着他,态度也好了不少,嘴里叨叨着:“看来你也不像是个坏人!”
“那这儿到底是哪儿啊?”
“外头那个‘火龙’是做什么用的?”
“咱们这会儿还是在神庙底下吗?我在漠水镇长了快十五年,竟然不知道自己家地下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儿这么大,那漠水镇下头岂不是都给掏空了?万一哪天塌了咋办?”
夏侯兰君一直走回方才安置夏小八的壁穴里,才猛地转身。夏小八只顾着想什么便说什么地念叨着,一时没注意,便一头栽到了他背上。
夏侯兰君将她扯开,蹙眉疑惑道:“话还这么多,你就不害怕吗?”
夏小八捧着埙亲了一口,笑吟吟道:“我害怕也没用呀!你既然肯为我捡回来这陶埙和荷包,想来也并不打算在这儿杀我。退一步说,我今天要真死了,死前能看见这么壮观的地方,也不算白死。”
她说这话的样子自然又坦荡,眼睛仍旧是亮亮的。
夏侯兰君沉默一下,道:“不杀你。你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跑,我去去就来。”说罢又从腕子上褪下一串绞缠银丝莲花纹白玉珠链,递给她道:“戴上,可保你不被灼死。”
夏小八道:“啥?”
夏侯兰君道:“这儿焰气太过灼热,你若离开我身边太久,会死。我不在,你戴着它也一样可以保命。”
夏小八眨眨眼睛,低头接过,立刻便打了一个寒颤。寻常来说,珠玉都是触手生温,可这串气息却极为寒凉。那珠子虽清透无比,里头却像是盛了千年化不开的冰雪,真就跟她眼前这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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