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狭路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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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坐落在琴台路上,走过正阳大街,再穿过两道小巷子就到了。
主仆二人走进最后那条小巷的时候,朱弦疾行的脚步慢了下来。
“公子,怎么了?”小蝶偏过头,疑惑地问朱弦。
朱弦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
小蝶看在眼里,提着桔子走过来问:“公子……咱们还去吗?”
朱弦抬眼看她:“去啊,可是周叔一定会把我们撵出去。”
小蝶笑:“既然咱们什么也看不到,不如就回去了吧!反正公子也打听到了王爷在哪里,王将军说一切安好,就一定没事,你也可以放心了。”
朱弦听着,没有说话。她抬起头来四下里张望了半天,才拉起小蝶的手,转身朝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跟我来,我知道另一条路。赵府有后门,那里有点偏,周叔就算派人布防,也一定不会亲自把守。咱们从后门进,就没人拦得住我们了。”
……
赵府的后门开在一条小巷子里,朱弦脚下生风一个人奔在最前头。
赵府的山墙很高,挡住了府里此时正在发生的风起云涌。
巷子里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赵府的后门就在不远的前方,错落有致的砖墙尽头露出门楣底下的垂莲柱。新年才过不久,赵府门口的红灯笼还没有撤,掩映在那垂莲柱的后头,给这座正在遭受厄运的宅子增添一抹诡异的喜气。
刚奔了几步,朱弦便停了下来。
就在离她几丈远的前方,墙角跟底下,钻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朱弦定睛判断了一下——
那是一个人的脑袋。
朱弦不解,看那黑乎乎的人脑袋费力地在地上转,转了十数下,从那墙根儿底下又伸出来一只黑乎乎的手。
朱弦了然,这里有个狗洞,这是有人在钻狗洞。
巷子里没别的人家户,不用想也知道这狗洞是给赵家的狗开的,眼前这正在钻狗洞的人十有九就是这赵府里头的!
朱弦没有吭声,静静地看眼前这人钻狗洞。
众所周知,狗洞都很小,成年人是肯定钻不过的。好在钻洞的人也不大,待这个黑乎乎的人吭哧吭哧一番劳作,终于从那洞口里拔出最后一条腿时,朱弦终于看清楚了:
那是一个孩子。
孩子长得很瘦,身量也不足,根据他身上那件已经脏到看不出颜色的交领短褐,朱弦判断这是一个男孩子。
男孩子不光衣服又脏又破,就连露出来的头脸,手和胳膊都是黑乎乎的,一时间让人搞不清楚这人究竟是脏还是纯粹的皮肤黑。
男孩钻出狗洞,从地上爬起来后,拍了拍挂自己头脸、肩上的杂草,便转过了身……
朱弦第一次看清楚一双如此澄澈清亮的眼睛,怎样在一瞬间变成刺穿人骨髓的刀。
有那么一瞬,朱弦以为自己会被这把快到看不见行踪的刀给当场劈死。
好在这双眼睛投射过来的光,只在朱弦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黯淡了下去。这双眼睛的主人用超乎人想象的控制力,如此迅速的收回了它们给旁人带来的威慑和恐惧感。
心脏位置传来极度收缩,又放松后的疼痛感,朱弦呆呆地看着男孩,已经涌到嘴边的呼救声又缩了回去。
男孩没有说话。
他望着朱弦,慢慢地走过来。
男孩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里也让人猜不出情绪。朱弦想,男孩应该正在判断自己不合时宜的突然出现,对他是否构成威胁,因为这男孩朝他走过来的样子,分明就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狼。
朱弦也在看这男孩。
她想看清楚他的脸,但蓬乱的头发和黝黑又沾满锅底灰的皮肤彻底摧毁了朱弦的企图。
虽然只是半大的小子,但朱弦知道,对方依然可以给自己造成巨大威胁。小蝶还没有跟上来,连个报信的都没有,与其不恰当地行动,给对方带来刺激,还不如尽力让自己安定,这样眼前紧张的形势还可以得到缓解。
于是朱弦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小子的外形实在太过不堪,他或许只是赵家的烧火小子。就像远在祁王府的胖小贵,一烧柴火就像点燃了灶房,朱弦从来就没有见过他皮肤本来的颜色。
直到朱弦在搜索男孩身上每一寸细节的时候,发现了悬挂在他颈间,因剧烈运动、撕扯后,钻出来的一颗狼牙——
原没有人会佩戴这种首饰。
男孩穿着右衽的短褐,同其他汉族男孩一样留半长齐肩的垂髫,但他留在耳后的与众不同的几条小辫,又分明昭示了他与异族非一般的渊源。
不受控制地,朱弦的心,狂跳起来。
她想起父亲说过鞑靼人会吃俘虏,如果饿狠了他们还会吃易子而食。赵五郎被魔鬼捉去养了十年,一定也学会了吃俘虏……
朱弦慌了,双腿有些发软。
她第一次痛恨自己脚力太好,怎么把小蝶甩开这么远,到现在都还没有追上来?
眼看这黑小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朱弦甚至在他黑乎乎的嘴角看见了一抹上扬的弧线——
他在朝朱弦微笑。
那抹笑如此柔软,让朱弦原本不堪一击的心脏又重新落下去了一点。
朱弦想起自己穿的是男装,天青色的布绢,宽袖,沿有万福流云滚边,搭配亮眼的宝蓝色软巾垂带。
自己现在是男人!
一想到这个,朱弦心里便有底气了。她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板儿,用强者的姿态俯视朝自己迎面走来的黑小子。
可旋即朱弦便看见了男孩不动声色伸向破落短褐后腰位置的手……
女性的第感告诉朱弦,她必须马上阻止这只手继续行动!
“外面有军队。”她张嘴出声。
男孩一愣,那只伸向后腰的手瞬间转向去往他脏兮兮的臀部。
“你说……什么?”男孩有些迟疑。他的声音哑哑的,像一面撕裂的鼓,却带一丝稚气童音。
“我说外面有朝廷的军队,你这样出去就是送死!”朱弦的语气恳切。
“你……怎么知道?”男孩的手很敷衍地在自己的臀部抹了一把,就揪住自己的裤腿再不松开。
双腿的麻木感渐渐褪去,朱弦终于不再害怕,她相当自信地盯着男孩的眼睛,告诉他,自己才从外面回来,刚看见一队士兵拉着门炮走过去。
听见“炮”这个字,男孩的眼浮现一丝震动。
他知道自己很重要,但万万没想到居然值得朝廷用炮来轰?
男孩望着朱弦的眼睛,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因为朱弦很肯定地说出了炮的数量,这是一个卫所能配备虎蹲炮的最大数量,也与他之前听到的情报相符。
男孩低头思考了片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望向朱弦的眼睛里分明多了一丝亮光。
“那……我应该怎么走?”男孩问朱弦。他的汉语有点磕巴,夹杂着浓郁的,北方异族人的口音。
朱弦没有说话,当她望着男孩清澈透亮的眼睛时,脑海浮现的是父亲朱校堂疲惫到微肿的脸。
西路军很重要,重要到父亲亲自动手镇场子。所以赵家脱身的最大砝码也是西路军了吧。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朱弦脱口而出:
“你走那边。”
她伸出手来,指向男孩的身后——
那里是通向东城门的最近的路。
“你意思是要我走东门?”男孩望着朱弦,语气有抑不住的惊讶。
朱弦默了默,咬咬牙,点头道:“是的。”
“可是我想去西边。”
果然是冲西路军去的!朱弦愈发决绝地开了口:
“西门有朝廷的军队!他们架门炮搁城墙头上,任你变成苍蝇,都飞不出那西城门!”朱弦非常强势地给男孩阐明了利害关系。
朱校堂就在西门外的黑龙湾军营,她不允许任何一个赵家人走向西边儿!
“……”男孩一噎,表情有些犹豫。尽管朱弦的身份存疑,但男孩自己也打过瓦剌,当然明白捷足先登,抄人后路是战争常用的手段。虽然他很急迫地想要见到西路军的兄弟们,但也必须做好周全预案。
男孩决定稳妥行事。
“谢谢你!”男孩朝朱弦深深一鞠躬,行的是异族人常用的抚胸礼。
朱弦没有说话,对他微微一颔首。
男孩对朱弦道完谢便转身离开,走的方向正是东门。他的脚步又轻又快,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一头夜行的小兽。
男孩走到巷尾的时候,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最后看了一眼伫立远处不动弹的朱弦,便消失在了白墙青瓦之后……
……
心头陡然一松,支撑双腿的最后一股真气卸去,朱弦靠上身后的石墙,软绵绵地滑坐在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婢女小蝶的声音在朱弦的耳畔响起:
“公子!公子怎么坐地上?可是等奴婢等乏力了?是奴婢不好,让公子久等了。只是奴婢刚走到外头那棵樟树下,装桔子的篮子突然破了,桔子漏出来,滚了一地。奴婢知道公子爱吃桔子,就想着把桔子给收拾起来,可篮子破了,兜里搁不下几个,奴婢手头又没有装桔子的物件。百般无奈,奴婢便寻到了旁边的铁器店讨块包袱布。谁知那铁器店的东家是个不好说话的,居然要收我三钱的布钱,你说这不是讹人嘛!奴婢不干……”
小蝶没发现异常,自顾自的喋喋不休,朱弦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听见。半晌,她才抬起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打断了小蝶的话:
“快,扶我起来。我们……去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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