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不归他本青灯不归客,奈何贪杯恋红尘
……
高帜从来不知道, 一个五岁小孩的“毅力”能有多大。
当时他只想着要把朱弦的注意力,从哭闹着要朱耀的贝壳,转移到探寻贝壳的来源上头去。
至于在那镜湖边究竟能不能找出贝壳来, 高帜认为以一个孩子的心智, 应该不会对这个问题过分执着。就算真的找不到贝壳,小孩子应该很容易就会放弃, 并且,也不会往心里去的。
可是,待高帜再听到朱弦的消息的时候, 一切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宫经历了一个沸腾的不眠之夜后, 第二天一大早,禁卫军就找上了门。禁卫军的统领对当时还只是王爷的朱校桓说,希望能够允许他们带走高帜,太皇太后有事想要问高帜。
事到如今, 高帜才听说了那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就在昨天晚上,五岁的朱弦摆脱了宫女们的监管,独自一人跑去了镜湖边,坠湖了。
刚开始高帜以为朱弦被淹死了, 虽然他对朱弦可谓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但是如果因为自己的一句话, 就害一个孩子失去了生命,不管多么冷血的人, 心都会难安的。
好在巡夜的禁卫军看见了朱弦落水的一幕,及时出手把朱弦给救了起来, 避免了一场灾难的发生。
太皇太后最爱的曾孙无故落水,自然要追责一番。就在当晚审讯负责照顾朱弦的两名宫女时,有一名宫女非常委屈地告诉查案的宗正:
说五郡主在落水之前见过大世子的伴学, 也不知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之后的五郡主就变得特别不听话起来,鬼鬼祟祟地非要往外跑。宫女们曾经拦截成功过好几次,但是到了晚上,趁大家都睡着了,朱弦又偷偷溜出去,再后来,就落水了。
就这样,高帜被纳入了重点排查名单,给带进了宫。
知道自己怕是摆脱不了追责,高帜的心态有点崩。他脸色苍白地跪在人前,低着头,等待命运之神的重锤最终降临自己的头顶。
“高帜?”上首传来宗人府宗正的声音,听在高帜的耳朵里就像天边阎王殿里传来的招魂声,虚无又缥缈。
“奴才在……”高帜深深伏地,自额间留下的汗瞬间染湿身前的地面。
“昨晚戌时,你在御花园后墙外,与五郡主见面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宗正问。
高帜依旧趴在地上。“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又为何耽误了五郡主一盏茶的时间?”
“的确……没……说什么……”大脑里一片空白,高帜抬不起头,只会无意识地不断重复同样的一句话。
高帜早已记不清那场审讯究竟是怎样进行下去的了,只记得后来宗正请来了太皇太后与朱弦,要五岁的朱弦亲自指认,就是堂下的高帜,怂恿朱弦跳湖。
出乎高帜的预料,在朱弦见到自己后,她竟然丝毫不提那晚贝壳的事,一口咬定那个时候的高帜只是与她玩闹了一会儿。
“他可曾对你说过,镜湖那边有贝壳,或贝壳是从镜湖湖底长出来的,类似这样的话?”宗正用意非常明显地指引朱弦。
小朱弦望了望跪在堂下的高帜,再望了望一脸严肃的宗正——
同样严肃地摇了摇头:“没有。”
……
高帜谋害五郡主的罪名不成立,宗人府自然不再拿他。
但太皇太后坚持认为就算高帜不曾以言语对朱弦做出不良的引导,但是他的的确确帮着朱耀从朱弦的荷包里抢走了贝壳。
十几岁的大孩子居然合起伙来欺负一个五岁孩子,这也是太皇太后不能容忍的。
太皇太后罚高帜不许吃喝,跪在院子里的墙壁底下面壁思过一天一夜。
高帜二话不说领了罚,便去院子底下跪着。
不吃不喝面壁思过一天一夜,可不比砍头轻松多了?
半夜的时候,朱弦来了。
小小的她用小小的手给高帜递过来一只馒头。
馒头被朱弦很妥帖地放进小小的怀里保管着,拿到高帜手上的时候已经被压成了铁实的一块。
高帜拿着这只铁实馒头,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
朱弦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星星一样的光芒。
她很急切地对高帜说:她在镜湖边没有找到贝壳,结果不小心还把自己给掉湖水里了。
高帜默了默,告诉小朱弦,以后别再去镜湖了,小孩子都是不可以靠近水的。
高帜的话还没说完,透过朦胧的月光,他看见大滴大滴的泪水从朱弦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像珍珠般在她脸上留下一道一道璀璨……
可是我喜欢贝壳。
朱弦说。
贝壳都在大海边,奴才托人帮你带,五郡主给奴才一点时间,好么?
不好!我现在就想要!
朱弦狠狠地跺脚,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流。
见朱弦激动,高帜赶紧想办法,想了一会儿,又想出一记妙招:
奴才曾经有个朋友,就住在大海边,那片海很神奇,那里的贝壳与旁的贝壳不同,都五颜色的,有蓝色儿、绿色儿、红色儿……
我要!我要!我要!
朱弦破涕为笑,小兔子一般兴奋地跳。
好的,那么劳烦五郡主等一等,奴才的朋友住得有点远,毕竟越是神奇的海,就距离我们越远……
好的!好的!
朱弦满口应承,她一跳跳进高帜的怀里,两只胖敦敦的胳膊揽紧他的脖颈——
芃儿现在就听话,乖乖地等!
……
朱弦曾经从来都不直呼高帜的名字,而是很亲切地叫他“帜哥哥”。
高帜告诉朱弦,不可以叫自己帜哥哥,若是被人听见,奴才那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因为五郡主是皇亲,奴才只是一个太监……
朱弦听了,也陷入了为难。她不可以害帜哥哥犯罪,可是她也不想把帜哥哥叫得跟其他下人一样。
为难不过一瞬,朱弦很快就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案——
那么从今往后,有人的时候我叫你高帜,没人的时候,我就叫你帜哥哥!帜哥哥觉得怎样?
高帜想,朱弦应该是在太皇太后薨逝之后变得与自己越来越遥远的。
那一年太皇帝也驾崩了,朱校桓大杀四方后顺利登上了皇位。
朱弦的伯伯死了四个,祁王府主动把他们自己给拉出了名流圈之外,龟缩起来。
朱弦越来越少地出现在宫廷里,也越来越少的出现在高帜的视线范围内。
直到高帜被瑾元皇后相,带进了宫,高帜与朱弦,便几乎彻底没有了交集。就像两道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没有再碰头的可能。
而此时,高帜对朱弦曾经做出的那个承诺却依然没有兑现。
一来贝壳这种东西不值钱,海边一大堆,却挺难搞,因为它没什么用处,市面上就没人卖。高帜本就不是沿海地区出生的孩子,他并没有什么住在海边的朋友。
二来高帜是朱耀的奴才,没有朱耀的同意,他甚至连门都不能出。要高帜帮朱弦带贝壳,本就在强高帜所难。
尽管有这么多的困难,高帜依然没有忘记那个清晖的月夜,自己曾经对一个五岁小女孩许下过什么样的诺言。
高帜尽自己的全力帮朱弦搞贝壳,因困难重重,便只能将兑现诺言的时间一推再推。
等到高帜终于凭自己的本事,替朱弦收集到足够多的贝壳时,朱弦已经长大了。
朱弦很少进宫,她不再叫高帜“帜哥哥”,朱弦或许已经忘记了她曾经对高帜说过的,要在没人的时候叫他帜哥哥的话,转而给高帜起了一个“媪倌儿”的绰号。
高帜想,朱弦应该不再需要他的彩色贝壳了。同他最开始说过的那样,就算真的找不到贝壳,小孩子总是很容易就会放弃,并且,也不会往心里去的。
月夜里的那个誓言已经自动失效了。
但是高帜并不想让自己的誓言失效,他保管好这些贝壳,并亲自往这些贝壳、海螺、海星的身体上涂颜色。
因市面上作画的颜料是用在纸面上的,涂抹在贝壳、海螺、海星上,就会出现过稀,浓度不够,色彩饱和度低的情况,大大影响了视觉上美的感受。
为了往这些海洋生物的外壳上涂抹上足够鲜艳的颜色,高帜决定自己制作浓度够高的颜料。
他自己买来孔雀石、雌黄石矿石、朱砂,经过淘、澄、飞……层层加工碾磨后,制成石粉。
高帜还自己收集槐花、胭脂、藤黄、栀子……漂洗、分拣,熬制出浓稠的色浆,与之前自己碾磨出来的石粉冲兑在一起,调配色彩。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高帜终于成功把剩下的三十只贝壳、海螺、海星给上好了色。
他想找个最合适的时机把这些贝壳、海螺、海星送给朱弦。
但毕竟两个人的年龄都足够大了,高帜怀揣这三十只好不容易得来的彩色海洋生物,却一直没能送得出去。
直到今天。
朱弦成亲在即。
高帜鼓足了勇气给朱弦送去了这批“小礼物”。
高帜曾经很多次向祁王府送过价值不一,类型各异的礼物,朱弦都收下了。
虽然这些贝壳的含义对朱弦来说,或许有一点点不一样。但是高帜想,这毕竟是他与朱弦小时候的约定,念在小时候的情谊上,她或许可以网开一面,收下贝壳,并珍藏。
当然,高帜也做好了朱弦不收的准备。
他本青灯不归客,奈何贪杯恋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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