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初生牛犊(五)
苏亦梨?她不是已经与骊戎人同归于尽了么?
闪过疑问的刹那后,高宴沉声询问:“确认是苏亦梨?”
“确认。她长得漂亮,在屏溪关住了一个多月,许多人都知道。”那士兵连忙点头回答。
火把上的火苗随风乱窜,高宴略一沉思,已缩回手臂。
苏亦梨留书离家出走的第二日,祁国国君指婚的诏书便送到了苏秉承和高宴家中。
就在苏秉承不知该如何向国君交代时,高宴主动上书请求暂缓婚事的筹备,原因正是眠月楼之事。
高宴刚立下战功,又对兄弟有情有义,正是国君意欲树立的典范,当即便同意了高宴了请求,也因此,苏亦梨离家出走一事,国君仍不知晓。
之后高宴返回卧虎关,去年接到屏溪关惨胜的消息,受命将卧虎关的五百士兵送去屏溪关补充兵源,同时因秦其叔重伤,送回都城治疗,高宴便暂时代行屏溪关守将之职。
在屏溪关,高宴也第一次知道苏亦梨离家,更了解了苏亦梨进入屏溪关的原因,又得知屏溪关与骊戎最后一战时,苏亦梨去追杀赫连宗英,不幸“战死”,尸首跌入龙溪,无法寻觅打捞。
已死之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且与拥有精湛的铸刀技艺的刀家村有如此紧密的关系,高宴心思大动,已然又有了新的计划!
周围的士兵皆以高宴马首是瞻,见他突然停了动作没有放火,也马上停了动作。尤其是始终跟着高宴的十个虎贲战士,立即小声制止还要放火的士兵道:“灭火!灭火!”
苏亦梨是谁,他们最清楚。
有些已经点燃了荒草的士兵听到命令,匆忙拔刀扫断着火部位,扑灭火苗。
这片刻间,高宴筹谋完毕,转身重新面对苏亦梨,问道:“你是苏亦梨?大司农苏秉承苏大人的长女?”
苏亦梨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蹙紧秀眉看着所有的小火苗被一一扑灭,复杂的心情在听到有人道破自己的身份后,竟慢慢地平静下来。
原本她正想说她已将刀家村的一切信息传递给苏秉承,并说明自己的身份,现在倒是不用了。
她曾无数次假设过,如果高宴当真带兵前来,她的真实身份能否保住刀家村。但想到眠月楼那一晚,高宴隔着高墙带给她的压迫感和后续高宴诬陷李荁的手段,她便灰了心思。
如今假设的一半已经成为现实,不论结果如何,至少此时此刻,高宴已停止了放火的命令。
微微抬起下颌,苏亦梨昂首挺胸,坦然答道:“正是。”
两个字,受到惊吓的却不止面前的士兵,还有苏亦梨身后荒草中的刀勤!
怪不得她那样博学强记,怪不得遭遇爱人离去、村民指责,她仍不慌不乱地分析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竟是祁国大司农的女儿。
这样的女子会和赫野私奔,赫野到底有什么他人不知的能耐?
由不得刀勤再做细想,方才语气还跋扈的高宴忽然关切地问道:“苏姑娘是屏溪关胜利的功臣,怎么在这里?你可知我们花了多少时间寻找你的下落?”
功臣?
苏亦梨心下纳罕,屏溪关陷入被动皆是因自己而起,虽然秦其叔已知自己的遭遇,但也不会认为自己对屏溪关有助益,怎么自己会成为功臣?
这个名头听起来对刀家村似是有些好处,但不知道屏溪关发生了什么,苏亦梨不敢随意接话,只得淡定地答道:“说来话长,刀家村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随即缓缓施了一礼,请求道:“阁下既知晓了我的身份,今日之事可否只当一场误会,请就此退兵?”
高宴未回答,站在他身边的一个青年却已笑道:“苏姑娘,什么阁下阁下的,这位是咱们祁国最年轻的卫将军,高宴高将军,也是国君为您指定的夫婿,怎的如此客气。”
突然从敌对变成了未婚夫妻,高宴这边的士兵们精神绷紧、剑拔弩张的紧张感顿时松懈下来,不少人等着苏亦梨为他们解除陷阱。
苏亦梨当然知道,却偏偏佯作不知,秀眉一竖,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高宴虽不知苏亦梨何时离家,却怀疑她是因逃婚而离家。她可以装不知,却不可能永远当不知,自己此时顺她的意倒也没有损失。
主意既定,瞥了身旁的兄弟孙合一眼,也斥责道:“苏姑娘并不知晓此事,空口无凭,休要再说!”
苏亦梨心中不免冷笑。
高宴方才还铁口直断刀家村杀了他两个兄弟,霸道蛮横,现在却摆出一副尊重自己的嘴脸,着实可笑了些。
但眼下强弱分明,苏亦梨不能将自己的厌恶表现出来,只得强忍怒气,淡淡说道:“我已请人去都城送信,告知父亲我的消息,等父亲派人来,我自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又将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高宴和他身边的士兵,惨然笑道:“当然,也可能我已没有机会看到家人。”
高宴眼底寒光一闪,已明白苏亦梨的用意——她在暗示她已将刀家村的情况告诉了苏秉承。
苏秉承是大司农,掌握祁国财权,对于军队粮草辎重的筹措最为了解,自然知道刀家村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自己想要霸占刀家村来邀功已无可能,放火烧山也就失去了意义。
这女子,好厉害的心思!
然而,苏亦梨身上发生之事,祁国之中,只有他高宴最为清楚,正是他就势而为的大好机会。
虽然对苏亦梨在龙溪谷的经历疑心,更不喜她表现出来的聪慧狡猾,高宴表面却不动声色,仍是义正辞严地说道:“既然确认了苏姑娘的身份,高宴自然不会伤害苏姑娘。但刀家村铸造的皆是刀具,对各国战局有极大的影响。倘若被骊戎得了好处,陷祁国于危险之中,高宴不敢置之不理。”
“刀家村只贩卖柴刀等日常小物,怎的就会影响国家大局?”苏亦梨反问。
“苏姑娘经历过屏溪关大战,当知锋利坚韧的兵器在战争中的杀伤力是何等强大,若为祁国着想,请姑娘切勿养虎为患。”
“将军严重了。”苏亦梨争辩,“刀家村在此繁衍生息几代人,从未影响外界局势,何至于要遭此烈火焚身之祸。”
高宴此时后悔先前的狠话为时已晚,更不想让苏亦梨认为自己在得知她身份后便有曲意逢迎之态,是以坚持他方才的决定,郑重道:“苏姑娘此言差已。若非苏姑娘最初小看了赫野那个蛮人,他也不会差点破坏掉苏姑娘与秦将军的计划。”
顿了顿,高宴又道:“赫野与屏溪关乃是前车之鉴,还请苏姑娘不要妇人之仁,家国大义之前,绝不可因私废公。”
虽相隔一箭地,高宴还是清楚地看到苏亦梨的脸色一变。
同时脸色一变的,还有树林中的刀勤。
苏亦梨曾说过她和赫野在祁国都城中与高宴结仇,对高宴的言行及性格都大为贬低——虽然就今日所见,高宴确非好人——然而高宴却是她的未婚夫。
相反,赫野竟是骊戎人,且是引发屏溪关大战的关键人物。苏亦梨身为高宴的未婚妻,又是屏溪关大战的功臣,怎会与赫野结合并生育一双儿女?
赫野杀了高宴的两个属下,又在苏亦梨生产之际悄然离去,苏亦梨是当真不知情,还是早已劝说赫野离开,只因赫野担心她,才等到她产后才离开?
即便知道苏亦梨的身份不简单,刀勤也万万没有想到会复杂到如此程度。
目前唯一心安的是,苏亦梨仍在努力地拖延时间。
苏亦梨厌恶高宴大义凛然的嘴脸,沉着脸说道:“将军为莫须有的假设,而枉顾一村百姓的性命,这叫草菅人命。”
高宴爽朗一笑,说道:“苏姑娘误会了。”
苏亦梨轻轻挑眉,等他继续。
“苏姑娘如此力保刀家村,高宴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为刀家村着想,高宴愿让一步,请苏姑娘劝说刀家村人交出铸造工艺,并迁出这座山峰,另寻他处耕织劳作,高宴绝不打扰。”
嘴上说着,髙宴背在背后的左手却伸出食指摇了摇。
见状,站在髙宴身后的虎贲勇士孙合突然叫道:“将军!老八和老幺的仇,被这里的陷阱伤害的兄弟的仇,就这样算了么?这些蛮人如此心狠手辣,兄弟们可等着报仇呢!”
“胡闹!”髙宴板起脸呵斥道:“既然他们是苏姑娘的救命恩人,而苏姑娘更是屏溪关大战得胜的功臣,自然便不能以异族蛮人对待。本将军承诺已出,绝不更改!你们退下!”
“将军!”
不满的孙合仍想争辩,髙宴断喝一声:“退下!”
见他仍愤愤不平,髙宴继续下令:“左右,将他带回船上,一会儿与我一道离开!”
话音一落,便有士兵干脆利落地应了声“是”,反剪孙合双臂,将他拖回船上。
苏亦梨只是冷眼旁观,却不插话。她已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看得出髙宴在为他先前的狂言做解释。而他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苏秉承的女儿。
不为其他事分心,双方争来扯去还是绕回了原点。虽然高宴没有放弃索要铸刀工艺,但言辞之间已有转寰余地。
然而,高宴的言行在苏亦梨看来,颇有些反复无常。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与他抗衡,只能因情就势,说道:“刀家村人世代居住在这大山里,将军要他们搬迁到何处?即便当真有这安身之地,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搬走。”
高宴了然,故作沉思地片刻不语,然后才勉强地说道:“苏姑娘想的周到。听闻他们经常与北摩来往,想来给他们一个月时间,够了吧。”
苏亦梨以为自己只能拖延个几日,不料高宴一开口便给了一个月,心中暗喜,却不敢露出声色,只做出一副犹豫难决的沉思之态来。
高宴却已不耐烦,转身望向西面遥远的北摩,幽幽说道:“从这里水路去北摩,一个月可以往返几次吧。”
苏亦梨听出高宴的言外之意,佯作勉勉强强地应道:“好吧。”
高宴这才满意地抬了抬下颌,说道:“既然事情已有定论,我在关中尚有事情善后,不便在此久留,今日便返回。这艘船和船上兄弟全部留下帮忙,算作方才言行冒犯的补偿吧。”
听起来仿佛是体贴的安排,苏亦梨却知道他留下人的真正用意。咬了咬牙,委婉拒绝道:“刀家村人会祁国官话的人不多,无法与众将士沟通,且这么多人留下,食宿都是问题。村里人还要忙着寻找新址搬家,只怕招待不周。”
看得出苏亦梨仍有强烈的防备,高宴低低地冷哼一声,却扬声说道:“不留人也可,将铸造工艺写出来交与我,并且今日便带我去查看铸造处,对比工艺与操作是否一致。倘若一致,高宴愿意退步。”
“将军已强行将他们赶出这山林,还要提前拿到铸造工艺,似乎不妥。”苏亦梨轻轻摇头,缓缓说道。
高宴就坡下驴,直白道:“所以我留人守在河边,绝不打扰他们搬家,最后离开前交出工艺方法,皆大欢喜,是为最妥善之法,苏姑娘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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