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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摊牌


  花摇烛,月映窗,把良夜欢/情细讲。莫问他别院离宫玉漏长。

  ——《长生殿-定情》

  他们都失控了,一个是因为酒精,一个是因为内心隐藏的仇恨,在这夜晚的地下阴暗处纠缠。

  没有人看到,即使看到也不会理睬。纸醉金迷的销金窟,男女之间你情我不愿的镜头看得太多,早已见怪不怪。

  男人力量上的优势最终占了上风,笔尖眼看就要碰到纸面,念眉觉得那就像一把尖刀悬在她喉咙上方,再往前一寸,就要血溅当场。

  她仍旧看着他的手,终于放弃挣扎,顺了他的意,却在最后落笔时刻将另外一只手摁在落款的地方。

  笔尖直直插入,血珠果真涌了出来,可她却几乎没有感觉到疼。

  “放手!你们在干什么?”

  意识混沌之中,她听到另外的男人的声音和脚步,由远及近。

  也许是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肉下涌出的血液刺痛了他的眼睛,叶朝晖已经放开了她。他像是瞬间惊醒,看着被血红溅染的合同,无法解释这一刻极致的荒谬感。

  穆晋北已经快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拉开,“你在干什么,你疯了?”

  他瞥见引擎盖上那份合同,还有沈念眉指间触目惊心的血红和瑟瑟发抖的身体,大致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

  “大晖……”他理智尚存,他试着唤醒好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自己就是律师,用这样强迫的方式逼她签下的合同有效力吗?!”

  叶朝晖闭了闭眼,“她流血了。”

  他痛恨自己回笼的冷静,因为一切都看得太过清晰。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焦虑失控,只是缘于他明白再不做点什么,就即将要失去。

  他想要上前抓起念眉的手,被穆晋北挡住,“够了,让我来!”

  他看着好友,穆晋北挑了挑眉,“你信不过我?”

  叶朝晖沉默,最终挣开他,整了整衣装,又深深看了念眉一眼,钻进了车子。

  他看到她很快被穆晋北拉起来,合同文件的打印纸也终究脏污了、四下飞散开去,带有红色卡钳的车轮就碾过这一派狼藉,消失在黑暗尽头。

  穆晋北拉着念眉上了另外的车子,为她扣好安全带,低头看了看她手上的伤口,抽了几张纸巾给她,“压一压伤口,还在流血。”

  她接过纸巾笑道:“没有手帕么?小说和电视里不是说像你们这样有品位的富家公子都是随身带着干净手帕的吗?”

  穆晋北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这都什么时代了,谁还用那玩意儿?手帕没有,围巾倒有一条,你要不要?”

  他把颈上的格纹围巾取下来扔给她,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气息,她也毫不客气,直接压在了流血的伤口上。

  他亦看到她拉住围巾一角悄悄将未干的泪痕擦掉。

  两个人都很沉默,直到上了主干道,穆晋北才将车篷升起来,“我刚买的新车,内饰还有点味道,吹一吹比较好。”

  皮质的腥膻和淡淡的血腥气味,让人感到窒闷。

  念眉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因为她很快就睡着了,筋疲力竭。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直到被渴醒,才发觉天已经亮了。床头柜上有一杯凉白开,还有解酒的药。

  她抚着额头坐起来,宿醉让她头疼、乏力,脑子里还有短暂的空白。她闻到空气里有食物的味道,以为是程晓音在外面,随便披了件衣裳,趿拉着鞋就开门走了出去。

  “早啊,没想到喝醉了还能起这么早,不容易。过来吃早餐吧,不然等会儿该胃疼了。”

  念眉依稀记得昨晚是穆晋北开车送了她一段,可没想到他这会儿还在。

  “你怎么还在这里?”

  正往碗里分粥的穆晋北抬头看了她一眼,自然地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这话就问的见外了不是?要不是我,你昨晚能进得了这家门,还大清早就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的手……”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自己看,“也是我给你处理的伤口,包好了纱布。你这家里要什么没什么,半夜三更的还得跑出去买药,我容易么我?”

  他不说还好,念眉抬起受伤的手,白色的纱布简单地包裹住药棉,昨晚那种刺骨剜心的痛一下子又重新涌了上来。

  “过来坐。”穆晋北看到她腿发软,就快支撑不住的样子,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餐桌边坐下。

  “喝点粥。醉酒的人只有吃这个最舒服,还是你们楼下食堂里打来的。”

  他把整碗白粥推到她面前,热气腾腾,米粒炖得绵软而稠厚,上头有一撮酱菜。

  念眉蹙了蹙眉,“这是什么?”

  “酱菜啊,从你冰箱里找的,总得有味儿佐粥下饭吧?”

  他碗里的更多,还有虾皮榨菜和麻油。念眉有点无语,“你吃白粥吃咸的?我们都是放糖。”

  “糖粥啊?白粥当然吃咸的了,你还小呢?吃糖粥。”

  南还是北,甜还是咸,这种争论铁定没完没了。所以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去厨房翻出糖罐来给她了。

  他才在这里多久,居然连什么东西摆在哪个位置都一清二楚。

  “你昨天……整晚都在这儿?”

  穆晋北仿佛没听到,一边喝粥,一边啃着手里的包子,赞叹道:“真没想到你们这个小食堂的包子做的这么好吃,比上回在颐春居吃的还好。皮薄筋道,肉汁儿鲜,肉丁笋丁切得又细又均匀,跟我们北方的包子味道又不太一样。还有这油条炸得脆,金黄色儿的也好看,没搁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膨化剂,口感实在。要是对外经营,生意一准儿差不了。”

  念眉有些食不知味,“食堂就那么两个师傅,对外做生意忙不过来。”

  他咧唇一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本来也就不是为了迎合所有人的需求。饥饿营销听过吗?越是吃不着,才让人越是惦记着。每天就做两百个包子,等着吃的有五百个人,造成门庭若市的假象,而且卖的贵一点也没关系,反正东西的味道确实不错。这样多少能贴补一点你们日常的开支,不至于这么捉襟见肘。”

  她苦笑,“你都知道了?”

  “听说你还打算跟Hunter模特经纪公司签约做平面模特,捞外快?”

  念眉猛地抬起头来,“你……”

  他云淡风轻地解释:“别误会,舒乐他们不知道,她只跟我提到是在那里遇到你,我就打电话给我朋友问了问。这行业钱好赚,我早先也投了些钱进去。”

  隐名合伙人,这世上还有他不插手的生意么?念眉压下心头的羞愧感,倔强道:“我只是不想让大家的日子太过艰难,如果你觉得贵公司不能接受……”

  他笑着摆摆手,“那不是我的公司,如果你自个儿愿意,他们也觉得你合适,我没意见。只不过这行钱好赚,也并不是对模特儿本身而言的。你想过没有,你接多少活儿都对昆剧团的经营本身没有帮助,这法子治标不治本。”

  她何尝不知道,可眼前又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穆晋北明白是时候了,他从身后拿出一份文件放在她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念眉瞠大眼睛,“这不是叶朝晖给我的那份……”

  “没错,就是他昨天想让你签的那一份儿合同。我知道那时候你喝多了,根本没机会好好看。没关系,现在我有时间,你可以慢慢看,看得仔细点儿,有什么不清楚不明白的都可以直接问我。”

  念眉屏住呼吸,不,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快要不能呼吸了。之前叶朝晖到这里来给她的那份,买方那一栏尚且是空白,所以他说那只是一份草拟的合同,开出的条件供她参考。昨天那一份,就跟今天这份一样,买方已经填上了具体的公司名称——北辰。

  北辰……她抬头看向对面笃定的男人,艰涩地问道:“原来是你……是你要收购南苑昆剧团和枫塘剧院这块地?”

  叶朝晖只是作为他的代表律师,提前来知会她的?

  “我想有一件事你大概弄错了。”穆晋北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我感兴趣的向来只有枫塘剧院这块地。不过我也了解到乔凤颜跟王海师出同门,关系匪浅,假如你们南苑昆剧团得不到妥当的安置,你不肯点头的话,王海那边会比较为难。所以之前叶朝晖给你的合同都是土地出让的补偿协议,而你面前这一份,才是并购剧团的合同。”

  他曲起长指,在纸面上敲了敲,提醒她留意,虽然甲方都是北辰,现在这上面写的却是北辰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这个文化公司是我妈跟人合伙玩儿票办的,挂我公司的名,我给她投资,顺便参考参考项目。不过你放心,我妈做事儿也是有板有眼的人,年轻时候做过美术老师、开过画廊,对文化艺术的东西都是很上心的。我也从不做亏本的生意,所以现在这公司的项目还没有赔过钱,你大可以相信我的眼光。”

  “你想买我的剧团?”念眉咬牙,“凭什么……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也不能盲目自信。你,王海,还有你的老师乔凤颜,你们在艺术上都多少有些造诣,可以称得上艺术家了,至少也是艺术工作者。但你们不具备商业的头脑,不懂得经营之道,所以只能眼看着剧院和剧团渐渐衰败下去,却无能为力。你应当感激这个老城新商业区的项目是由我中的标,否则今天不是我穆晋北来找你谈,也会有张晋北、李晋北,你迟早都是要脱手的,要不就亲眼看着它在你手里分崩离析。”

  念眉身体微微颤抖,她的手搁在桌面上,已经不自觉地揉皱了那份合同,几乎费尽了全身仅存的一点力气,才抬起手来,指向门口道:“请你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这里不欢迎你!”

  穆晋北也不勉强,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不会强迫你,我希望这份合同是在你完全自愿的情况下签署的。昨晚大晖言行过激,其实我相信你也很清楚他在焦躁些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子……”

  他轻轻笑了笑,“对自己在乎的人和感情,尽力去追求和挽回,并没有错。你卖掉剧团,你们就可以重新在一起。所以你想清楚,这是最好的机会,卖给别人,不如卖给我。”

  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我也可能成为你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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