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陈国边境洛城,已是宵禁时分。
街上空荡荡的,既没有行人车马,连打更的汉子也不见了踪影。
整座城池里唯有大将军连长河的妻室——安平大长公主——的公主府中灯火通明。楼阁巍峨,庭院深深,精巧的八角宫灯高高挂在房檐下,影影绰绰的遮掩了庭院中放肆的歌舞声。
斜倚在一名美男子身上的陈国大长公主醉眼迷朦,肆无忌惮的仰头从男人口中抢下一颗葡萄后,又咬着葡萄口对口的喂给对方,分而食之。
顿时,房内起了一阵刺耳的哄笑。
安平大长公主衰老出皱纹的手顺着美男胸口一路往下摸,捉住一处硬热,又与他调笑了几句,便随意挥手吩咐,“朱鸾,带着你养的舞姬,跳一曲助兴吧。”
坐在安平大长公主下首的女子正值二八年华,一张娇艳的芙蓉面嫩得能掐出水来,全然不似被这北地风霜侵蚀过。奢华的衣饰遮掩不住少女的纤细楚腰,每踏出一步都宛若踩在宾客的心间上,令人垂涎,偏少女神色平和,对这副酒池肉林的画面没有丝毫触动。
过于妖娇的相貌、过于妩媚的身段,与不沾世俗的神情融合成奇妙的气质,越发令人想要攀折这株即将盛放的花朵。
得了安平大长公主命令,少女直接起身,直接从桌面细颈瓶里捏了支初绽的桃花,便带了圈养在家中的舞姬走进舞台翩翩起舞。
少女手捧花枝便宛如花神下凡,全然不在乎宾客们的眼光,自顾自与掌心的桃花交流,舞姬密密匝匝的将她围在中央,简直像是急于讨好花神——偏偏,舞姬们各个艳若桃李,哪怕是刻薄的宾客也没办法对着这样一群美人发火。花瓣点点落在少主浓密的发丝间,更添了几分媚色。
为满座宾客的注意力都被她嘴角偶现的微笑引走,再没兴致看安平大长公主公然背着连大将军与男宠寻欢作乐。
“被人夸奖几句之后越发吝啬笑容,真当她是妖姬褒姒一笑难得。”原本和男宠亲热的安平大长公主顿时没了滋味,随意推开在她身上讨好的男宠,一双高高挑起的凤目闪烁着寒光道:“宫中回消息了么?”
男宠下榻在安平大长公主脚下跪好,垂首为她整理好衣裙。伺候人人的活计是多年做惯了的,男宠熟练的扶着主人穿了绣鞋的脚踩在自己腿根上。他细长的手指隔着绸裤,反复拿捏着小腿肌肉。从下到上揉了几个来回,面色不悦的中年女人已经恢复了往日神情。
男宠对手上活分外专注似的低声回话,“陛下的意思,若是此战大胜,就下旨纳小姐入宫做贵妃。”
安平大长公主登时掩口冷笑,“‘贵妃’?看来我这侄儿是抓不到老东西的身上的把柄了。真是个废物!”
咒骂间,安平大长公主长长的护甲扣在男宠肩头,抓破了他的绸衣。
男宠疼得浑身颤抖,偏生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安平大长公主可不是个好性儿的。前面那么多被陛下送过来既给大长公主取乐,又帮着他们姑侄传递消息的年轻男子悄无声息就没了踪迹,他可不会认为是那些人出个门就都迷路得找不到回公主府的路,只怕出门时候走得就是黄泉路罢。
安平大长公主心里回想着这些年来的算计,眸底闪烁着幽暗的怨气。
先帝是窜了前朝皇位登基的。或许是得位不正遭了天谴,坐上龙椅没几年便瘫在床上成了太上皇。可他半边身子动作都不利索了,偏偏不肯放权,眼瞧着儿子一天大似一天逐渐羽翼丰满了,更是拼了老命笼络京中武官,怕被亲儿子害了。
她那好侄儿也是个脑子转得快的,眼见京城里的武将哄不住,就给连长河这一根筋的大傻子下迷魂汤,话里话外暗示连长河无子,年老之后没办法掌兵再给他女儿撑腰,要娶了他唯一的女儿做皇后,让连朱鸾去母仪天下,不受婆婆的磋磨。
亏得这番话是说给连长河听糊弄住了人,若是把话递到自己面前,她非要让公主府的护卫把天使打个臭死才能解恨。
安平大长公主看着舞台上翩跹起舞的绝色少女,心中冷笑不止。
连长河虽然尚了公主,但她怎么看得上连长河那个粗汉,别说同房,连长河连安平大长公主一根手指都没碰到过。他唯一的女儿是个归顺了陈国的胡女为他生下的。连朱鸾相貌上胡人特征不十分明显,偏生不怎么怎么就得天独厚,父母哪儿长得好看随了哪儿,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与中原女子细眉凤眼的柔婉模样相距甚远,却只看人一眼就让人心里发软,拒绝不了。
——然而,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注重血脉纯净的皇室是绝不肯接受这么一位胡姬生下的女子母仪天下的。
可惜安平大长公主早就和连长河势同水火,只要安平大长公主开口,连大将军就认定了她要害人。在安平大长公主明确反对后,连大将军愉快和她做对,立刻接受了今上的提议,决定把女儿嫁进宫里去。
瞧瞧吧,现在如何?
后位被今上在春分的时候许给了天下文士表率的文丞相嫡孙女,轮到连长河这个常年蹲在北地吃沙子的大将军家姑娘,只剩下个贵妃位置了。
呸,什么“贵妃”,“贵妾”还差不多!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呵呵,我那侄儿可真耿直,竟是一点不肯掩饰自己心里想什么。”安平大长公主冷笑着评价,随口问,“既然是陛下娶妻纳美,定不只有这两户人家,其他的呢?”
“户部沈侍郎、大理寺卿裴汉清、太子少傅孟家、神机营杜指挥使家的姑娘都在名簿上。”
安平大长公主顿时乐不可支,“呦,人还真不少,兵马钱财名望各个不缺,想得挺齐全的——我的好侄儿这是打算捏着京里权贵的女儿们性命拿捏当爹的啦。”
办法是个好办法,但还是那句话,这种法子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什么意思?她的好侄儿办事太直接太阴柔,恐怕后宫还没住人,已经被这些人家骂了无数遍。
安平大长公主涂得殷红的嘴唇弯出兴味十足的弧度,把被下诏入宫女子家人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子孙十八代的官职都过了个遍。
户部历来是朝廷的钱袋子,大理寺掌刑名法度,太子少傅意味着对府邸旧人的关照,神机营握着京城防卫,再加上江长河这个驻守边关的大将军,朝廷里里外外就算是齐活了。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里有多少是一颗真心向着她那好侄儿,有多少又是跟随太上皇却被今上强按头喝水的。
“神机营杜指挥使家里有没有什么动静?”安平大长公主有心借着庶女入宫的婚事一同回京,不再继续留守边疆吃沙子,试探着问。
男宠似乎一无所觉,顺着她的问题回答:“杜家老夫人、夫人说是前些日子去庙里点了长明灯。”
安平大长公主笑而不语。
男人或者不懂,但杜家并不信鬼神,只有老夫人给早夭未的小儿子在庙里一直点着长明灯,期盼若真有来生,那孩子能长命百岁——杜维用还真是头不肯回头的倔驴,恐怕他家姑娘很快就要“花雕”了。
她伸手在男宠额头一点,“行了,传话给我皇兄和侄儿分别传话吧,就说我知道该让朱鸾怎么做,让他们不必忧心。”
一舞毕,舞姬如众星拱月将朱鸾围在中央,少女腰肢伸展,后仰着伏在地上,贝齿咬着花枝,真是人比花娇。
“好!朱鸾受累了。”安平大长公主笑着朝朱鸾招手。
台上少女沉浸的表情一变,眼眸如春日的湖水浮起明媚笑意,提着裙角步上高台,亲亲热热的坐到安平大长公主身侧,挽气她的手臂,娇羞的垂着莲瓣似的脸,“母亲,此舞是孩儿同元娘新排练的,舞步还不够熟练。母亲觉着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安平大长公主轻轻拍着朱鸾的柔荑,“跳得不是挺好的么,你呀,就是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她拽着朱鸾抬手,状似细看挂在少女腕间几只一模一样的花丝细金镯子,压低了嗓音道:“陛下来消息了,等你爹这场仗打完,就下诏,宣你入宫做贵妃娘娘。”
朱鸾白了脸,声音发颤,“母亲……”
安平大长公主安抚的握紧朱鸾手掌,“我把你养大,自是盼着你好的。只可惜你到底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朝堂那群整日惯会支着条舌头的酸儒拿这个编排你,说你是庶女,又说我是四嫁之身,有我这样没妇德的嫡母教不出好姑娘——陛下也是没法子,只好另选了后位人选,但他心里始终是记挂着你的。四妃之中贵妃位最高,你日后入宫了,便是皇后也奈何不了你。心里不要和陛下置气,要多体谅他知道么。”
长长一段话说完,安平大长公主又唉声叹气道:“说到底,是我连累你了。”
朱鸾赶忙反握住安平大长公主欲抽离的手,急声解释:“女儿生母带着弟弟难产而亡,多亏母亲把我接到身边教导,这些年衣食住行样样精心,棋艺、女红、庖厨、歌舞又有什么没命人教导过女儿。我心里对母亲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埋怨母亲呢!女儿本来就没觊觎过后位,我……”
朱鸾飞快抬头瞥了安平大长公主一眼,又低下头去,咬着嘴唇放慢了语速,“皇后是要母仪天下的,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配不上那个位置。我就是不想离开家,我心里害怕。”
“我的好孩子,苦了你了。明明你爹在外连年征战才保得京城那帮子酸儒安享太平,偏偏他们还来要磋磨你,让你以后在宫里见了人就得矮一截!”安平大长公主咬牙,凤目流露出一丝恨意,忍着怒气说,“你爹是大将军,日后入了宫你也不用给其他女人脸面,自己过得高兴最重要,谁要是敢找你不痛快,就打回去。我和你爹都在你身后,不用忍着脾气。”
“母亲。”朱鸾眼睛一红,伏在安平大长公主怀中,细瘦的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忍不住哭了。
“行了,多大的人了还撒娇。这样入宫,让我和你爹怎么放心。”安平大长公主在朱鸾头顶摸几下,随口哄了哄就劝朱鸾回去休息,自己去继续在大宴上寻欢作乐。
公主府深而广,一层套着一层的院落里探出参天巨木,遮掩了走下墙下人的行踪。
回到独居的院子,朱鸾推说心情低落还想要跳舞散心,一口气将侍女全都赶去外头。
侍女们守在外院,听着内院莺声燕语,神色不屑的打着眉眼官司。
朱鸾见院落里没人了,这才舒了口气,随意靠着足有一人合抱粗的梨树休息。
安平大长公主想把自己养成一枚漂亮的棋子,自己恐怕没法子满足她的美梦了。
突然,朱鸾被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舞姬”抱住,她挣扎不得,只好待在“舞姬”怀里,无奈又纵容的说:“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又扮女装入公主府。”
少年眼睛冒火,强压着嗓子质问:“你言而无信,说过要嫁给我的,怎么能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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