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太子妃画风不对[大唐] > 27.027 章

27.027 章


  听说李承乾摔断了腿的那个晚上,苏妧做了个梦。

  她梦到李承乾坐在一张轮椅上, 她在身后推着李承乾散步, 花香满径。

  苏妧问李承乾:“高明, 你怎么会把腿摔坏了?”

  李承乾笑嘻嘻地说道:“我为瑶奴将腿摔坏了。”

  苏妧一个激灵,就从睡梦中醒来。醒来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当然不会觉得李承乾摔断腿是为了她,如果不是有隐情,那么就是真的如同父亲苏亶所说的那样,因为打马球的亲卫失手将李承乾的坐骑眼睛打吓了,马儿受惊,所以李承乾一时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苏妧从听说李承乾的腿伤了之后,一直心神不宁。

  她一直都知道李承乾后来是有足疾的,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难道是这一次意外造成的吗?

  苏妧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涌起一股烦躁的感觉。可是烦躁没有用,烦躁并不能替她解决任何问题, 也不能解决李承乾的问题。在床上翻来覆去小半个时辰, 苏妧最终还是无法入睡,抱着被子坐起来, 让绿萝和藿香进来点了安神散。

  绿萝点着了房中的琉璃灯,看向长发披散的苏妧。少女脸色并不好看,坐在床上有些心不在焉的,有几分令人怜惜的羸弱之感。

  绿萝和藿香对视了一眼,藿香走过去。

  藿香:“娘子。”

  苏妧回神, “嗯,何事?”

  藿香脸上神情关切,小声问道:“娘子可是为了太子殿下之事烦恼?”

  苏妧对着两个侍女,点了点头。

  绿萝:“娘子且放宽心,太子殿下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苏妧并没有因此而眉头舒展,她想了想,问绿萝:“忍冬和月见这几天在做什么?”

  绿萝:“她们在夫人的屋里呢,娘子忘了么?从永乐园回来之后,夫人便说她们还需要再调|教几个月,您便让她们到了夫人屋里了。”

  被绿萝那么一提醒,苏妧才想起来这么一回事儿。她抬手掐了掐眉心,果然日子过得太平顺了容易忘事。

  她记得上次在永乐园的时候,忍冬和月见跟长乐公主身边的牡丹挺投缘的,当时她看那两个小侍女这么得牡丹的喜欢,还特别拿了几瓶不算是上品的香露给忍冬和月见,还提点了她们几句可以送给她们认为是可送之人。当时忍冬就特别机灵,马上就给牡丹送了一瓶过去。

  苏妧想了想,跟绿萝说道:“天亮之后,叫忍冬来见我。”

  绿萝点头,以为苏妧要睡下了,谁知苏妧却已经从床上下来。

  绿萝:“娘子不睡了吗?”

  苏妧:“不睡了。”

  才下床,藿香就已经将一件薄披风披在了她的肩膀,“三更半夜,娘子不睡想要做什么?”

  苏妧想了想,也不知道李承乾现在是什么情况。李承乾腿伤了,大概没心情见客,别说苏亶了,就连兼任太子老师的房玄龄这些人,说不定都见不着李承乾。孙氏倒是可以去一下陈王府见陈王妃打听一下李承乾的消息,可陈王妃也不是平白无故就能入宫的,知道的消息并不多。

  如今唯一能抱希望的,就是长乐公主和杨宜歆两人了。

  长乐公主是嫡长女,与李承乾年龄相仿,按照苏妧在永乐园中所见的情况,这两兄妹之间的感情是很融洽的。而杨宜歆则是从小就出入宫中陪几个公主玩耍着长大,虽然如今的皇宫因为太子殿下的腿伤而乌云盖顶,但年幼的小公主们,也是需要玩伴的。而且杨宜歆从小也甚得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欢心,能入宫的概率还是比陈王妃要大得多。

  苏妧想着这些事情,半天不说话。

  半夜三更起来伺候主子的绿萝和藿香对视了一眼,看着不知道神游到何方的苏妧,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绿萝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娘子?”

  苏妧回过神来,站了起来,“我去百里伯伯的院子看看。”

  绿萝和藿香顿时面面相觑,去百里大夫的院子看看是没什么问题,然而确定是半夜三更的现在吗?两个侍女脸上神色一言难尽,担心这事情明天让孙氏知道了之后,将她们训得狗血喷头。

  可苏妧已经让藿香去拿衣服来换上,看那架势,是真的要去百里夷的院子。

  百里夷离开了长安,可他留下了很多的医书给苏妧。苏妧平时有事没事的时候,都会过去翻一翻他留下来的医书。从永乐园回来之后,苏妧寻思着要在她入宫之前将孙氏的腿疾治好,一有时间就泡在百里夷的屋子里翻医书,她将许多有关腿疾病症的医书都整理了出来,但还没有完全整理完。

  如今听说李承乾腿摔断了,苏妧横竖睡不着觉,干脆就跑到了百里夷的屋子里去。

  翌日清晨,孙氏听说苏妧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百里夷的屋子里翻医书,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要不是苏亶天还没亮就进宫上朝,她肯定要揪着苏亶的耳朵,让他赶紧想办法去见一见李承乾。否则女儿要是一直这样为李承乾的事情担心,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去翻医书,那还得了?

  孙氏起来之后连早饭都没吃,就杀到了百里夷的屋子。此时的苏妧,正在翻着一本针灸书。

  在屋外的藿香和绿萝看到孙氏前来,连忙行礼。

  孙氏板着脸,冷着声音斥责:“小娘子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么?也不知道劝着小娘子回去歇息,反而由着她半夜三更折腾。要你们有何用?!”

  绿萝和藿香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任由孙氏斥责。

  在屋子里的苏妧听到母亲的声音,抱着几本书从屋里出来,“阿娘别怪她们,是我睡不着非要来的。”

  孙氏没好气地看了女儿一眼,“你还好意思为她们求情,我还没说你呢!”

  苏妧将手中的书交给了旁边的绿萝,扯着孙氏的衣袖撒娇,“阿娘快别说我了,我听说了太子殿下的腿摔断了之后,心中十分不安。横竖也是睡不着,与其在床上躺着干着急,不如到百里伯伯的屋里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绝世的医书秘籍。”

  孙氏被苏妧的话逗得好气又好笑,简直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半晌之后,她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苏妧的手,带着她回了自己的屋里。

  “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如今腿伤了,只有尚药局的太医们操心,你能做些什么?”

  孙氏望着正在吃早饭的苏妧,皱着眉头斥责。

  苏妧吃好了早饭,将手中的碗筷放下,抬眼看向孙氏,“虽然我不能做些什么,但心中总是担心。当初圣人都想将百里伯伯招揽进宫里当太医,可见是十分相信百里伯伯的医术的。阿娘的腿疾也是用了百里伯伯的穴位按摩和针灸之法后,缓解了许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先将百里伯伯留下的医书都整理好,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孙氏的心理作用,不过是一夜的时间,她觉得自己的女儿好像瘦了一些,显得眼睛更大了。那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令她心里头既柔软又心疼。

  孙氏伸手拍了拍苏妧的肩膀,笑着安慰:“太子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只是话说出来,孙氏都不知道这话是安慰苏妧,还是安慰她自己。

  要是李承乾的断腿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可怎么办?就是皇家锦衣玉食样样都不缺,摊上个不良于行的丈夫都不是什么好事,太子殿下怎么了?国之储君是大唐的脸面,万一李承乾德腿伤不好,瘸了,他还能是大唐的皇太子吗?

  孙氏一想到这些事情,心里就跟一团乱麻似的。

  她的瑶奴,日后该怎么办才好?

  昨天一天,太子殿下在宫中马球比赛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下并且摔断了腿的事情,已经传遍了长安城。李承乾之所以从马背上摔下,是因为对手在抢夺马球时候,不小心将其中一匹马的眼睛打瞎了,那匹马好巧不巧,正是李承乾的坐骑。

  当时在马背上的李承乾一时不慎,从马背上摔落。

  在场的李世民震怒不已,将打伤李承乾坐骑的亲卫擒来,亲卫吓得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地朝李世民连连磕头请罪,说他并非是故意的。然而还不等李世民说些什么,那个亲卫就已经吓得昏死过去。旁边的人上前一看,竟然已经没气儿了。

  李世民心里头窝火,让太医前来验尸。

  太医说那亲卫并无中毒现象,大概是自知误伤了太子殿下,吓得魂飞魄散,竟然真的吓死了。

  李世民闻言,大怒,气得当场骂太医是饭桶,要下令将太医问罪。幸好被圣人邀请来看马球比赛的魏特进魏征在场,不怕死的魏征顶着圣人的滔天怒火,冒死进谏,而皇后殿下也闻讯而来,这才使怒火攻心的圣人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李承乾的腿伤。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

  李世民望着躺在马球场上的李承乾,他已经因为过度的疼痛昏迷了。因为担心贸然移动会加重伤势,并未将他送回东宫,而是等太医前来处理过后再送回去。

  李承乾那苍白虚弱的模样落在李世民眼里,他心中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怒火再度熊熊燃烧起来,他那双虎目扫过几位太医,“还不赶紧去帮太子处理伤势!”

  几位太医胆战心惊,连忙过去帮李承乾的伤势紧急处理后抬回东宫。然而在诊断伤势和复位断骨的时候,却发现情况并不乐观。大概是因为有不怕死的魏征在场,又有皇后殿下在场压阵,因此几位太医抖着声音将李承乾的伤情说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太子殿下的伤情比较严重,虽然能治,但日后只能恢复部分功能。

  李世民到底是一国之君,在一开始的暴怒过后,他已经十分平静。听到太医的话,他皱着眉头,问只能恢复部分功能,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医支支吾吾半天,看圣人的脸色又开始有变黑的迹象,双眼一闭,豁出去了,说:“太子殿下日后可能无法正常行走。”

  太医此言一出,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良久之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敢问太医,日后无法正常行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翩翩少年郎,正值意气风发的时候,一场意外的到来,令他的余生都是一个瘸子。

  这样的事情,无论是放在谁的身上,都无法接受。李承乾听到太医说他日后可能无法行走的时候,几乎当场崩溃。

  他尚未加元服,还尚未立太子妃,他的人生甚至还不能算是开始,然后他就要面临着下半辈子很可能是个瘸子的命运。

  可他到底是被帝王夫妻调|教 多年的皇太子,身为一国的储君,即使心底风起云涌,所能展现出来的情绪,不过是能为人称道的运筹帷幄与镇定自若。

  母亲常教导他,生而为人,理应自强不息。身为一国太子,不管是面临任何事情,都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

  他抬眼看向母亲长孙皇后,一国之母立在床榻前,脸上神情镇定,眼里却水光微动。

  李承乾即使是面对父亲李世民的时候,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他心中却怕母亲长孙皇后难过。

  他从小便是在母亲长孙皇后身边长大的,父亲李世民是个慈父,从来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在李承乾面前当黑脸的,只有长孙皇后。长孙皇后脾气极好,很少真正动气,可她一旦动气,便能让李承乾头皮发麻。可近几年来,长孙皇后已经甚少在太子殿下面前黑脸,更多的是宛若春风化雨般的循循教诲。

  他的名字叫李承乾。

  母亲说之所以叫他承乾,不仅是因为他生于承乾殿,更合适希望他能承继大业,总领乾坤。

  可这一刻,李承乾几乎咆哮,什么责任,大唐不是他的责任!什么生而为人,理应自强不息,他不想自强不息,他只想自暴自弃!

  然而当他看到长孙皇后的那关切的目光时,理智终于彻底回笼。

  他的母亲是世上最温柔最识大体的女子,站在父亲身旁,辅助父亲成就大业。她的一生在旁人看来十分成功,更有千古贤后的美誉。

  可李承乾知道母亲的一生,并不容易。

  在一国之君的无双荣宠之下,母亲也有着她的无奈与辛酸。

  他舍不得令母亲失望。

  李承乾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状,缓缓地将头靠在身后的枕头上。

  他十分镇定地问父亲伤了他坐骑的人到底是谁?如今人在何处?

  因为疼痛而脸色苍白的青年太子,此刻带着几分病弱,可依然从容镇定,他徐声跟父亲说道:“我从小到大,打过无数次马球,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这个嫡长子从小到大,从未令他失望。即使此刻,他怀疑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是一场阴谋,尚未来得及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便已迅速地对事件作出冷静的分析。

  这令李世民心底生出几分对儿子的怜惜,同时他心里也清楚李承乾心中的茫然与惧怕。

  李世民拍了拍身旁长孙皇后的肩膀,不怒自威的目光转向李承乾,“那伤你坐骑之人当场看你伤心严重,在我令人将他擒下之时便因为心中畏惧而吓死了。”

  李承乾愣住,如果这是一场阴谋,可下手之人都已经死了,岂非是死无对证。

  这时帝王的声音又响起——

  “我儿莫怕,即使此番伤势留有后遗症,令你无法像常人一般正常行走,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李承乾闻言,有些错愕地看向父亲。

  李世民站在长孙皇后的身旁,帝王已经双鬓斑白,周身都透着一国之君的威严和沉着,一言一行,似乎都格外令人安心。方才李承乾说出他从小到大,打马球从未发生过意外之时,李世民心中便明白了他意有所指。一国太子若是成了瘸子,谁会从中获利?

  李世民眉头微蹙了下,侧头与身边的长孙皇后对视了一眼,随即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转而跟李承乾说道:“父亲也会生病,也会年老。若是有朝一日,父亲不小心摔断了腿,难不成还有人要废了我么?”

  圣人的话一出,一屋子的人哗啦啦啦地都跪下了。

  李世民让众人起来,叮嘱李承乾安心养伤,他和皇后殿下明日再来东宫看望李承乾之后,就带着长孙皇后离开了东宫。

  李承乾看着父亲和母亲离去的背影,沉默了半晌,最后太子殿下让屋子里的人都下去,他要静一静。

  可宫人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贸然离去。

  李承乾见状,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轻声问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目中无主?”

  声音虽轻,可透着冷意,令人胆战心惊。

  宫人们被吓得跟鹌鹑似的,鱼贯而出。

  李承乾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身心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疼痛从右腿传来,疼得他直冒冷汗,提醒着他这一切并不是梦,他是真的从马背上摔下来。

  一场本该是挥洒汗水、畅快淋漓的马球比赛,变成了他此生最大的噩梦。而讽刺的是,他竟然无法得知这到底只是单纯的意外,还是蓄意策划的阴谋。

  变故来得过于突然,他措手不及。

  大概是药效的作用,李承乾竟然在疼痛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他仿佛看到了苏妧。

  少女站在一棵白色的樱花树下,花瓣纷纷扬扬如同雪花一般从天而降。一袭淡樱色长裙的苏妧似乎察觉到他的到来,回眸一笑后,款款朝他走来。

  李承乾看着眉目如画的少女,终于没忍住心中的渴望,将她抱在了怀里。

  “瑶奴,我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太医说,日后我的腿都不能好了。”

  被他抱在话里的少女温顺异常,她似乎能察觉到他内心的不安和彷徨,主动回报他的腰身。少女的手臂纤弱,却紧紧地抱着他,像是想以此来给他力量一般。

  少女仰头,眉眼温柔:“没关系,一定会好的。”

  他听到少女的话,忍不住苦笑:“万一好不了呢?”

  少女闻言,笑着将一只手抬了起来,手指刮了刮他的鼻梁,然后顺着他的鼻梁而下,划过他的唇,然后在他的下巴顿住,又十分不安分地挠着他的下巴。

  少女的声音悦耳好听,说出来的话好似是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好不了也没关系,你还有我啊。”

  “你若在深渊,那我便在深渊中陪你。”

  你若在深渊,那我便在深渊中陪你。

  那天少女在梦中的一席话, 令李承乾难以忘怀。而瞬间, 眼前的苏妧与梦中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 令李承乾有些恍惚。

  “太子殿下。”

  娇柔清脆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令李承乾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几个月不见, 少女出落得越发迷人,青年太子看着眼前一声粉蓝色高腰襦裙的苏妧,忍不住弯了双眸。此时正值初秋,他正在骊山的别宫之中,而苏妧,则是与万泉县主杨宜歆一样,被长乐公主邀请到骊山别宫来的。

  李承乾目光落在苏妧身上,笑着说道:“瑶奴与万泉从长安城中赶来,一路奔波,先去安顿吧。”

  说着,便招来了李震, “景阳, 你带万泉县主到长乐公主那儿。”

  杨宜歆闻言,眨巴着眼睛, “啊?我去见长乐阿姐,那苏妧呢?苏妧怎么办?”

  然而李震已经到了室内,朝杨宜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万泉县主。”

  杨宜歆看向苏妧,苏妧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我等会儿去找你。”

  杨宜歆见状,看看苏妧,又看看太子表兄,想了想,就跟着李震出去了。

  安静的室内,只余苏妧和李承乾两人。这对年轻的少男少女,距离当初因为京师地动而举办的天祭时的见面,已经将近半年了。这半年来,柴令武被贬至并州,颍川县主子执意要出家礼佛,李承乾马球比赛时落马腿伤……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苏妧不在宫中,时常因为李承乾腿伤的事情而忐忑不安。

  如今见到李承乾,他坐在轮椅之上,一身素雅的常服,依然俊逸无双,唯一不同的,是他如今不再像从前那样身姿挺拔地站在她的面前。

  坐在轮椅上的李承乾望着苏妧,神情十分淡定自若,半晌之后,他才轻咳了一声,“怎么样?看习惯了吗?”

  从前的时候,都是要苏妧仰着头看他,如今角色对换。苏妧垂下双眼,笑了笑,然后在李承乾的轮椅前蹲下,双目与他平视着。

  苏妧:“我觉得,还是这样比较习惯。”

  李承乾:“……”

  自从李承乾的腿伤了之后,苏妧一直想见他。一直在梦中见面不是办法,因为梦中的李承乾总是比较跳脱。而且人只要入睡,都会做梦,人的一生做梦无数,能记住的寥寥无几,苏妧在梦中见过李承乾很多回,但是毫不清楚李承乾记住的到底是哪些梦。

  而且,在梦中,她并不能弄清楚李承乾的腿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年多来,苏妧的侍女月见忍冬频繁跟长乐公主府的牡丹走动,而万泉县主杨宜歆到苏府的次数也增加了不少。原因无他,月见和忍冬跟长乐公主的侍女牡丹走动,是为了给苏妧传信,了解李承乾的近况。而杨宜歆到苏府,原因也不过是只有一个,她要帮李承乾和苏妧两人传递信物。

  李承乾自从腿伤了之后,已经很少会见东宫的属臣。因为李世民心疼太子有伤在身,所以特地叮嘱他不必太忙于学习与听政,只要安心调养身体即可。李承乾面对自己身体上的转变,表面上虽然十分镇定自若,但内心深处难免有几分自暴自弃,父亲那么说,他乐得不见人。

  于是,宅在东宫不见人的太子殿下百无聊赖,更加热衷于给苏妧画丹青。

  短短半年,东宫之中苏妧的画像,由一开始的一抽屉,变成了如今的十抽屉。而貌似走火入魔的太子殿下依然没有要回归正途的打算,乐此不彼地画着苏妧的画像。或怒或喜,或动或静,站着的坐着着……神态各异,可每一幅都堪称可以比拟名家之作。

  太子殿下可是师承本朝最著名画家阎立本,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太子殿下的画作说可与名家比拟那是从来都没人反驳的,因为他的老师就是本朝最大的名家。

  太子殿下看到入宫来陪几位公主玩的杨宜歆,隔三差五给她一副丹青让她带去给苏妧。

  苏妧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惊讶,后来就习以为常了。难得这时候以为自己腿瘸的太子殿下还有闲情逸致要来给她送丹青,可见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可以的。

  于是,原本还一直紧绷着神经的苏妧,在看李承乾的画作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她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心来,不必担心李承乾会因为这个挫折而长歪。

  礼尚往来,她亲自为太子殿下调了一副安神散,定时让杨宜歆拿进宫去给他,有时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也会将画面画下来,送给李承乾。

  其实如今想起来,苏妧觉得只要长孙皇后还在世,她就不必多虑。因为在她的记忆当中,李承乾是在长孙皇后去世后,才开始崩坏的。

  放下心来的苏妧,终于可以有个冷静的脑子去考虑未来的事情。她先是百里夷留下的医书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半年期间,将于腿疾有关的医书和病症都翻了个遍,然后在好不容易收到百里夷的来信时,火速地赶往陈王府,要李诱派人去留意百里夷的行踪。

  当时李诱还奇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说百里大夫要云游四海,你觉得老人家这些年在长安也待得有些憋屈,就随他去当闲云野鹤好了,怎么无端端如今又要我派人去留意他的行踪。”

  苏妧:“让你派人留意就派人去留意啊,哪来那么多废话?”

  李诱却十分任性:“不告诉我原因,我就不帮你。”

  苏妧只得将原因告诉李诱,“太子殿下的腿伤虽然好了,可却患上了足疾,行动不便。百里夷是民间圣手,医术很了不起的,我的阿娘当初腿疼之疾多年不好,也是百里夷治好的。”

  李诱听到苏妧的话,当场就喷了,“妧娘,你要弄明白,你让百里夷治的是当今圣人的嫡长子,你可别忘了百里夷的父亲当年就是丧命在圣人的军队之下,他将圣人视为杀父仇人,怎么会愿意替太子堂兄治病?”

  换了他是百里夷,不趁机将杀父仇人之子一刀了结都算是十分给面子的。

  苏妧却觉得李诱纯粹是杞人忧天,按照苏妧对百里夷的了解,百里夷绝对是不愿意直接替李承乾治病的,但只要她去问,百里夷一定会愿意告诉她方法。只是功夫到不到家,能不能真的将李承乾的足疾治好,主要还是看她。

  于是,苏妧杏眼一瞪,凶巴巴地看着李诱,“那你到底愿不愿意派人去看看?”

  被苏妧从小凶到大的李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能说不愿意吗?”

  苏妧:“不能,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去找王妃姨母,告诉她你欺负我。”

  李诱:“……”

  明明是苏妧有求于他,怎么就老是动不动就威胁他呢?难道他长了一张很好欺负的脸?

  但如今宫里宫外,都为了太子殿下的足疾发愁,李诱死马当活马医,至少百里夷在民间名望很高,不管他愿不愿意治,知道人在什么地方,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万一百里夷忽然想开,愿意给皇室效力了呢?

  于是,李诱十分认命的派人去留意百里夷的行踪,百里夷这只闲云野鹤,如今正在洛阳郊外的一个小草屋里当他的世外高人呢。

  苏妧想起这半年来的心情,又看着眼前的青年太子,感觉一直不着地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少女抬眼,望着太子殿下抿着唇笑,眉眼弯弯,透着无限的欢喜。

  李承乾被少女的笑容感染,心中仅剩的几分忐忑与不安,终于一扫而空。

  青年太子纵然练得一身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本领,可终究不过二八年华。他是装得淡定,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不过区区伤腿,他又怎会放在眼里?

  表面上如何是一回事儿,内心深处如何又是一回事儿。

  无时无刻都像是一只孔雀的太子殿下,也会有望着自己的腿黯然神伤的时候。难道以后真的无法正常走路了吗?他若是残疾了,瑶奴会嫌弃她吗?

  那个在梦中将他唤醒,又在梦中给他力量的少女,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吗?

  如今见到了苏妧,李承乾心底也暗松了一口气。

  四目相接,两人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相视而笑。苏妧站了起来,转到李承乾的轮椅后面,“太子殿下。”

  李承乾微笑着纠正她:“又不是在宫里,瑶奴不必多礼。”

  苏妧从善如流,“高明,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李承乾内心正有此意,如今听到苏妧这么说,故作矜持的沉吟了一下,然后才点头,“那就辛苦瑶奴了。”

  为了照顾李承乾,骊山别宫有台阶的地方,都铺平了,变成了斜坡。但苏妧终究是个姑娘,而李承乾又不想让宫人和侍卫尾随,所以两人能走的地方并不多。

  苏妧推着李承乾到了别宫的花园里,此时已经夕阳西下,夕阳的余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了,投射在地面上。

  李承乾担心苏妧走累了,指着前方的一棵大树说道:“到那边树下坐一会儿吧。”

  苏妧点头,其实推着轮椅并不算费力,但太子殿下的体贴总是能让人十分受用。

  两人相对而坐,李承乾靠在轮椅的椅背上,望着额上已经有一层薄汗的少女,她不止是额上有汗,她那白皙的脸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红唇微微抿着,察觉到他的目光,便与他对视,毫不吝啬地朝他绽放笑颜。

  李承乾眉弯眼也弯,问道:“瑶奴,累吗?”

  苏妧摇头,“不累。”

  李承乾闻言,正想说什么,然后却发现苏妧正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素色常服下的……右腿?李承乾一愣,内心还没来得及感觉被冒犯,就听到苏妧问道:“高明,你的腿伤好了吗?”

  李承乾默默点头,“嗯。”

  苏妧望着那伤腿,心里蠢蠢欲动,十分想上前“毛手毛脚”地检查一番,可又怕李承乾会认为她是另有所图。更何况,如今光天化日之下,还在花园里,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虽然说苏妧这次到来骊山,就打定主意要将所谓的体统踩在脚下,但明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

  可要怎么样,才能让李承乾愿意给她看一看腿伤呢?

  苏妧还在想着,忽然听到李承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腿伤是好了,可患上了足疾。太医说,这是断腿的后遗症,日后有可能会好,也有可能会不好。此番来骊山,一则是母亲说让我换个环境休养,二则是太医说温泉之水对许多伤痛有奇效,我若是无事,多去泡泡温泉,或许会有效果。”

  李承乾的骊山之行,确实是因为太医的一席话促成的。

  太医说骊山的温泉之水对一些伤病有显著的疗效,太子殿下的腿伤是已经好了,可足疾一直不见起色,到骊山泡泡温泉水,说不定会有奇效。

  半年过去了,太子殿下的断腿是好了,可又添了足疾。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子在东宫里养病养得烦躁,只能寄情于画画。皇后殿下觉得与其放太子殿下在东宫里天天画画,不如听太医的话,将他赶到骊山去天天泡温泉,说不定泡着泡着,能泡出奇迹来。

  太子殿下听说此事之后,倒是好说话得不得了,他也不担心此时此刻他离开了宫中,会被其他的兄弟趁机上位。他只是跟母亲微微一笑,温声说道:“若是阿娘觉得去骊山好,那儿子便去骊山好了。”

  对他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的事情,到了骊山,还能耳根清净。

  长孙皇后望着太子殿下的模样,心底微叹了一声,她走到李承乾的前方,与他对视着。

  “高明。”

  李承乾望着母亲,并未搭腔。

  长孙皇后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还记得你年幼时,阿娘最常与你说的话吗?”

  李承乾垂下双眼,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眉目间的神色蓦地变得温柔,“阿娘与儿子说过许多的话,我都记得,我年幼之时时常生病,有好几次都是快要踏入鬼门关了。每次生重病的时候,都是阿娘在东宫日夜陪着我。那时阿娘总喜欢握着我的手,叫我坚强。阿娘跟我说,生而为人,理应自强不息,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便要努力活下来。”

  长孙皇后:“你能记得,阿娘心中很欢喜。去吧,到骊山去小住一阵子,或许换一换环境,心情也会变得不一样。”

  李承乾听到母亲的话,从善如流地点头,“好。阿娘,儿子还有个请求。”

  长孙皇后:“你说。”

  太子殿下:“骊山别宫若是只有儿子一人,未免过于冷清了。”

  长孙皇后闻言,笑了起来,“没事,阿娘会安排。”

  于是,太子殿下翌日就到了骊山的别宫。在他到了骊山别宫的第三天,长乐公主带着李治和城阳公主也来了骊山别宫,说要来陪太子阿兄,省得他在骊山里寂寞得要拍苍蝇解闷。

  日子过了几天,半大不小的城阳公主觉得骊山虽然自由,可玩伴不多,也不如宫里热闹,缠着长乐阿姐将杨宜歆叫来陪她,长乐公主举一反三,想起近半年来牡丹和苏妧两个侍女的来往,在邀请的杨宜歆的时候,也将苏妧一同邀请到了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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