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平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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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常嬷嬷出现之前,景帝就已经把他的意思对彭修明白的说了。
若不是易明心跑来搅局,这会儿只怕早就一锤定音,玉成好事了。
此时他又突然来问彭修的意思,很明显的,就是碍着姜太后的面子,要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当事人自己来解决。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射过去。
彭修的面色不动如山,端端正正的跪在那里,唇角微抿,神色冷淡,谁也看不出明摆的情绪来。
“平阳侯——”易明心按耐不住,抢着开口。
昌珉公主年轻美貌,又是皇室公主,易明真跟她,根本完全没有可比性!
她太清楚彭修的想法了——
当年他既然能为了平步青云舍弃易明澜,今日若是再为了一步登天而舍弃易明真,简直就是顺理成章。
更何况,自从易明澜的事情之后,他从心里已经很不待见易明真其人了。
“明妃,你闭嘴。”易明心骤一开口,孝宗已经断然喝止。
易明心心里紧张,但看着他阴沉沉的脸色,终于还是没敢多言。
彭修抬头面对孝宗,语气不卑不亢的拱手说道,“微臣谢过皇上的抬爱,一切但凭皇上做主就是!”
彭修的这个回答,简直就在意料之中。
明乐使劲的垂下眼睛,遮住唇角冰冷的一丝讽笑。
林皇后和昌珉公主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于暗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彭子楚,你忘恩负义!”易明心一怒,厉喝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
“明妃!”昌珉公主一惊,却是因为站的远了两步,想要过去拦都来不及。
即使君臣有别,彭修不能碰她,但明乐仍旧不觉得彭修会心甘情愿当众来受易明心这一巴掌。
果不其然,眼见着易明真这一个耳光就要拍到脸上,千钧一发之际,彭修突然微不可察的略略一缩肩膀轻巧的避了过去。
他躲避的巧妙,若不是有些身手的人绝难发现这个小动作。
即使是明乐,看在眼里的也只是易明心因为用力过猛才导致巴掌落下的那一瞬手掌从他腮边错了开去,直接狼狈的踉跄往前扑了好几步,眼见着就要一头撞到后面的殿门,却是站在那里的常嬷嬷一抬手将她扶住。
“娘娘,小心!”
明乐不动,暗里地却是万分讶然,以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了常嬷嬷一眼——
她太清楚方才彭修那一个小动作里到底有多少恶意的,那分明就是为了整死易明心的。
可是这个身材不高体型微胖又其貌不扬的常嬷嬷,居然这么轻描淡写的就化解了易明心的一场血光之灾?
这常嬷嬷,莫不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里易明心一下扑空,还险些吃了亏,一时竟然因为惊吓而失神。
那里彭修却紧跟着已经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臣与内子七载夫妻,是结发的情谊,今日陛下和娘娘看重彭修是微臣的福气。君臣之道在前,微臣不敢抗旨不尊,却也万不能为了一己荣华,而弃内子于不顾!”
言下之意,峰回路转,却原来他不拒绝孝宗的提议却留了这么个后手。
昌珉公主的眼睛刷的一个整个烧红,胸口起伏,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明乐却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怀疑彭修这话的可信度——
即使是欲拒还迎的把戏,他对易明真,何时竟也这般情深意重起来?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平阳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林皇后咝咝的抽着气,不住的在提醒自己冷静。
易明心的目光左右转了转,一时也有点弄不清楚状况。
“彭修!”昌珉公主气过了之后,一步抢过去,居高临下指着他的鼻尖怒声道,“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公主殿下,易氏是臣的结发妻子,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今日陛下要让微臣休妻,却是万万不能的!”彭修道,一个字一个字咬的极为清楚。
“你——”昌珉公主震了震,眼眶里噌噌的在往外冒火。
这个妹妹,骄纵跋扈惯了,这一辈子还没有她想要而得不到的。
若说她要嫁彭修本来只是权宜之计,只怕这会儿只为了一个面子一口气,也是会要死磕到底的。
“彭卿家和昌珉留下,皇后,你带其他人先退出去。”孝宗怕昌珉公主失控之下再生事端,急忙对林皇后使了个眼色。
“是,皇上!”林皇后不敢含糊,一招手,先带着明乐等人退出去去了偏殿。
殿里的闲杂人等一清场,昌珉公主已经怒不可遏是再次开口道,“平阳侯,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今日这事儿你到底准备如何收场?上午的时候你已经——”
她说着,便是脸色臊红的难以启齿,一咬牙,霍的转身跪在了孝宗面前道,“皇兄,你答应过要为了我做主的。横竖我也是没脸见人了,现在既然平阳侯为难,死活不肯休妻,也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妹妹我明天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要么——为保我皇室的尊荣颜面,就请皇兄做主,把今日之事所有的知情人一并灭口了吧。”
绞了头发做姑子,她当然不过随口一说,所有的重点都在后一句。
这分明就是以权压人,要逼着彭修就范的!
当时在巷子里撞门的四个侍卫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如今加上彭修等三人不提,武安侯府也被彭修拉下水了一票人。
平白无故,要孝宗拿朝廷重臣,一品功勋世家的女眷开刀——
这世上,也唯有昌珉公主张口才有这么大的气魄。
说话间,她冷冷回头瞪了彭修一眼,明显是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若是平阳侯府和武安侯府都一起被搅进这件事里,易明真就能逃的掉了?
“昌珉,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公主,这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孝宗不悦的开口,随即缓和了语气对彭修道,“彭爱卿,朕和昌珉都没有逼迫于你的意思,而是今日之事,事关皇室的颜面和公主的清誉。朕也知道你为难,可眼下木已成舟,昌珉是朕唯一的皇妹,就当是自私一回,朕也不得不为她的终身打算。现在也唯有你出面才能把整个事态平息下去,但凡有别的办法,朕也不会做那拆散别人夫妻的恶人不是?而且——据朕所知,彭爱卿你与那易氏虽然成婚七年,之间感情也不过尔尔。昌珉相较于她,事事总都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几乎都有点语重心长的味道。
而昌珉公主不知道,孝宗和彭修两人却都各自心照不宣——
马上彭修又要带兵去海上平寇,这个时候,即使他死活不肯就范,孝宗也是拿他没辙的。
因为海上作战,在彭修之前他也换过好几位将领,却全部都无功而返。
所以此时,与其说他是和昌珉公主一起仗势欺人,莫不如说是估摸着彭修流连花丛的风流性子在试探。
“陛下。”彭修苦笑一声,侧目往偏殿的方向看了眼,“臣并没有说公主不好的意思,只是人言可畏。臣是陛下的臣子,在外代表的也是陛下的脸面,今日得陛下和公主垂青,原是微臣的福气,可今日若我为了另娶公主而休妻,传扬出去的话,也会有损陛下圣明的!”
他彭修为了荣华富贵休妻再娶是一回事,当朝天子仗着人君之威强迫臣子休妻,这便是要将孝宗在朝臣百姓间的名望尽数损毁。
也许林皇后不会乱说话,但易明心怀恨,以她的性子,将来一定会闹的沸沸扬扬。
彭修说着,已经转向昌珉公主,言辞恳切道,“今日是微臣护驾不利,让公主受惊,公主非但不予怪罪,还费心为我等开脱,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公主金枝玉叶,又是这般大好的年华,彭修惭愧,不敢受领公主美意。为了皇室名声,就请陛下降罪于我吧!”
一个响头叩在地上,彭修牵动唇角怆然一笑。
他的样貌生的清俊,平日里又不常笑,这样一笑之下,脸部轮廓就更明朗几分,看的人怦然心动。
昌珉公主心跳的速度突然凭空加快几拍,浑然不觉间胸中涌动的怒意倒也散下去不少,再转念一想——
今日之事,易明真也是知情人!
彭修自甘领罪受死,易明真也难逃同样的下场。
所以彭修这般坚持不肯休妻,倒也未必就是怎么的看重易明真的。
或许真就如他自己所言,是为了他在外的名声和孝宗在朝臣之间的声望。
心思急转之下,昌珉公主突然就有了注意,抿抿唇,一跺脚跑到孝宗的座位旁边趴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两句话。
孝宗听着,眼神一明一灭,先是震惊,后是愠怒,细细一想之后,又有几分释然。
“皇兄!”昌珉公主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他又再想了想,终于点头,正色看向彭修道,“彭爱卿,你方才所言句句在情在理,又为朕考虑的周到细致,既然你重情义,坚持不肯休妻也便罢了。也难得昌珉看的开,今日朕就给你一份恩典,准你在保留易氏正妻之位的同时,迎娶公主,只许昌珉一个平妻之位来了结此事,你意下如何?”
娶平妻?虽然自古以来有迹可循,但近百年来,在大邺王朝数得上的达官贵人之间却是无一先例的。
一则好人家女儿三书六礼嫁人,选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少年郎,好端端的,谁去与人共享一夫平分秋色?
而身份低些的,进门就直接为妾,也够不上平妻的位份。
彭修执意不肯废了易明真,昌珉公主会让步至此,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几年他留恋脂粉丛中,对女人的心思再是清楚不过。
“如此一来,岂不是委屈公主了?”彭修心里冷笑,脸上却颇是受宠若惊的模样,“微臣何德何能——”
“哎,彭爱卿!”孝宗抬手打断他的话,“你战功赫赫,屡次出生入死为朕平定海寇,排忧解难,是国之栋梁,既然昌珉属意于你,你也没有异议,这门婚事,便由朕替你们做主定下来吧!”
用昌珉公主的婚事来笼络彭修,这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孝宗实在不是个足够大度的人。
彭修拿捏他的脾气,也知道在他面前不适合得了便宜卖乖,于是也就不再虚以委蛇的推脱,叩了个头道,“一切但凭陛下做主就是!”
“好!”头疼了大半天的事情终于得以圆满解决,孝宗心里的石头落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对外扬声说道,“皇后,明妃,你们都进来。”
不多时,林皇后等人就从偏殿移步回来。
见到孝宗笑逐颜开的模样,几个人面面相觑,心都悬着,一时实在也揣测不透,他们到底是谁说服了谁。
孝宗正在兴头上,就把赐婚昌珉公主给彭修做平妻的意思说了。
林皇后倒是没想到昌珉公主那么个脾气会做这样的妥协,讪笑着道贺,“如此皆大欢喜,恭喜皇上,也恭喜昌珉你了!”
而易明心的想法却与她不同。
虽然说是平妻,可昌珉公主在身份上更胜易明真一筹,回头真让她进了府,还不是照样压在易明真头上?
而且再加上孙氏和彭修双方面的关系——
这么算,这一局,还是她们输了。
“皇上,眼下公主还小,过年才满十四岁呢,这亲事这就定下来,是不是有些急了?”易明心道,尽量的摆出温和的姿态来。
“昌珉的生辰是在正月里,一年的光景也就是一眨眼,再说了,就算是普通的官宦之家,谁家儿女的婚事不是提前一两年就定下的?现在定下来也刚刚好。”孝宗不以为然的笑道,“再者,平阳侯马上又要带兵出征了,从盛京走一趟东南海域,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回来操办婚事正好合适。”
林皇后也急忙附和,“是啊,还是皇上考虑的周到,一年的时间,说快也快,昌珉的婚事非同小可,早些定下来,我也好着手为她准备嫁妆了。”
“谢谢皇嫂!”尘埃落定,昌珉公主就不再多言,只就垂下眼睛羞赧的不予评说。
易明心恨的牙根痒痒,但这样的局势之下,孝宗和林皇后双方都摆出是昌珉公主吃亏的立场,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也只能在心里安慰一声来日方长作罢。
“那老奴也提前对公主和侯爷说声恭喜了。”常嬷嬷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屈膝一福道,“皇上,既然这件事已经这么定下了,奴婢也就不在这里打扰公主休息了,先行告退,去给太后娘娘报喜。”
姜太后让她传了口谕过来,本来也没叮嘱,必须得要看到孝宗照办之后才能回去复命。
“好!”孝宗大手一挥,脸上笑容不减,“常嬷嬷你去回禀母后,对几家女眷的封赏都照她的意思办了,前朝那边朕也会酌情处理的。”
“奴婢领旨!”常嬷嬷颔首。
彭修也拱手一礼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陛下成全?”
“嗯?”孝宗微微一怔,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你说!”
“今日行刺掳劫公主的刺客,臣想请陛下开恩破一次例,交由微臣来审!”彭修道。
审案定罪一直都是刑部、京兆府和大理寺的事情,其他在京的官宦之家,惹上官司照样是要送这三房衙门之一处理的。
所以彭修开口向孝宗讨的,的确是个不合规矩的人情。
昌珉公主闻言,神色瞬时一凛,又躁又怒,眼神都带了几分慌乱。
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下了。
孝宗却未多想,犹豫着看了彭修两眼,忖度之下便是点头应允,“也好,既然你是昌珉未来的夫婿,这件事交由你来处理也算合情合理,回头朕就让人去京兆府传旨,让顾爱卿把人提出来给你。”
“谢陛下成全!”彭修叩首谢恩。
“嗯。如果没有别的事,今天就到这儿,都散了吧!”孝宗长出一口气,说着已经率先从座位上站起来。
刘公公眼疾手快的递了自己的胳膊过去。
孝宗扶着他的手背刚要往外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对昌珉公主道,“你身上带着伤,这段时间好生养着,别再操心了。”
“是,谢谢皇兄挂念。”昌珉公主垂眸一笑,屈膝送他。
孝宗、林皇后还有易明心,三个人相继往外走。
其他人都退到旁边目送,等到他们出了院子才敢往外走。
眼见着孝宗等人前脚刚刚出门,院子外头姜太后宫里的翡翠就快步迎了进来,“常嬷嬷!”
“您怎么来了?可是太后寻我?我这便回去。”常嬷嬷道,说着就要提裙子出门。
“不是的,嬷嬷莫急。”翡翠嘻嘻一笑,转而对明乐屈膝一福道,“天色晚了,易家老夫人方才已经出宫去了,太后让奴婢过来转告一声,让嬷嬷顺便从这里直接送九小姐出宫,易府的马车就在南门外等候。”
老夫人先走了?是真是假?
这翡翠笑的大大方方纯真无邪,只从明面上看却是不见端倪的。
可如果常嬷嬷真如她猜想中的那样,是个练家子——
自己跟着她单独出宫,这样合适吗?
“既然是这样,那九小姐,就由奴婢送您吧!”常嬷嬷道。
“太后宫里应当还有很多事要嬷嬷操劳的,我怎么好麻烦嬷嬷您。”明乐不好意思的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转头彭修已经到了跟前。
见到这里明乐和常嬷嬷寒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便是略一颔首走上前来,主动道,“正好我也马上要出宫,顺便带乐儿一起吧!”
常嬷嬷从容坦荡的瞧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意思,反而十分感激的笑着道谢,“这样也好,那就麻烦侯爷了。”
“嬷嬷客气了。”彭修象征性的扯了下唇角,继而深吸一口气,对明乐道,“走吧!”
“好!”明乐点头,跟常嬷嬷两人道了别就跟着他往外走。
出了昌珉公主寝宫的大门,明乐一咬嘴唇,终于玩味的开口笑了笑,“侯爷大喜,明乐就在这里提前与你说声恭喜吧!”
半真半假的语气,说不上诚恳,听来倒也不像是幸灾乐祸的模样。
彭修的脚步顿了一顿。
诚然不过一句别有居心的试探,明乐倒没打算他会接茬。
却不想,下一刻彭修却突然止步。
明乐埋头在往前走,一个防备不及,险些撞到他背上,急忙一步往后退开。
彭修脊背笔直的站在那里,一个背影,看上去冷硬挺拔,却分辨不出脸上表情。
对于他,明乐倒是没多少忌讳,心里好奇就径直往前走过去,绕到他跟前站定,“侯爷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
“你没错,是我有话要跟你说。”彭修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沉郁而森凉,隐隐之中又确乎是带了一点的无奈。
“今天这整件事,不知道多少?”他的问的直白,甚至于是毫无征兆的。
明乐心头微微一颤,在那一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以为彭修识破了她的底牌了,但转念一想——
八方,从头到尾她只去过两次,全都保证万无一失。
只要八方不暴露,彭修就算自认为知道的再多,也不可能触到她真的底线。
“什么知道多少?只是祖母担心四姐姐,所以叫我陪她一起进宫来的而已。”明乐眨眨眼,唏嘘着微微一笑,“不过好在是有惊无险,事情这么解决了,祖母这一趟就不算是白跑。”
“乐儿,别在我面前说谎!”彭修断然摇头,笃定说道,“你不会希望她好,那时候你看着阿澜死,所以你恨她们,而你有多恨她们,对我,只会更甚!”
和彭修之间光明正大的摊牌,来的完全让人始料未及。
也许是之前彭修对她屡次的示好模糊了视线,让她未能及时分辨出这个男人心里的真实想法。
原来在她戒备迷茫的同时,这个男人却在暗处把她的那点小心思尽收眼底。
明乐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往后退了半步。
彭修看着她这个下意识的举动,不禁哑然失笑。
笑过之后,他却也再未向前逼近,反而眸色深沉的看着她道,“是我辜负了你姐姐,你有多恨都是理所应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量力而为,不要随便轻信任何人,有些人,不是你能玩的转的。”
话中有话!他是指谁?
明乐的目光微微一动,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开口,“侯爷的意思——明乐不懂!”
这个丫头,将他视为死敌!
这个立场之下,彭修倒也不指望她会对他坦白。
“萧澄的死,其中真相一直都在迷离中没有浮出水面。”彭修道,语气荒凉而带着感叹,“陛下忘了这事儿,不再继续追究下去,这是你的运气。还有昨天,你原本是要去见什么人,才会那么巧出现在我府上附近?今天昌珉公主出事的时候,你在巷子里那辆马车上见到的是什么人?”
一连串的质问排下来,彭修眼底凝聚的颜色也越发的浓厚深沉起来。
由萧以薇诬赖易明菲的疯话联想到自己不足为奇,不信昨天自己在他府邸附近出现是偶然也在情理之中,可是——
他究竟在哪里安排了眼线,竟然连宋灏和柳扬的耳目也遮蔽过去,发现自己暗中的小动作了?
不过从彭修的这些话里头分析,他该是不知道,昨天马车里那人是宋灏的。
这样想着,明乐的心神又有些微微的安定。
紧跟着她面色一沉,怒然扬头斥道,“你叫人跟踪我?”
彭修抿抿唇,垂眸不语,算是默认。
明乐脚下惊的一个踉跄,看他的眼神越发的充满防备和敌意,“你都发现了什么?还有,你想怎么样?”
诚然,也不过就是做戏罢了!
“有些话,我不问是知道你也不想说。”彭修再次开口,走上前来,屈指一弹就要去挑她额前稀疏的刘海。
明乐警觉的偏头一让。
彭修一指弹空,手指僵在空气里怔了怔。
随即像是突然察觉,彼此之间这样的立场,他做这样的举动并不合适,于是自嘲似的一笑,就势把手垂了下去。
“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暂时不想动你,别玩火。”说话间,彭修的眼风一飘,冷厉之中瞬间带了几分若隐若现的杀机。
说完,当先一撩袍角,继续往前走去。
明乐看着他的背影,冷冷的一笑。
“彭子楚!”她不去追他,站在原地声音清冷而冷漠的看着他的背影。
彭修止步,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慢慢的回头看过来。
两个人之间隔四五步的距离,不算太远,刚刚好可以把彼此的神情眼色尽数收于眼底。
明乐耸耸肩,唇角一扬露出一个巨大幅度的明朗笑容,“你的警告我收到了,可是迟早有一天,我会先动你!”
以往在各种宴会的场合上见到,彭修没少见她这样笑容明媚的模样。
但是在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情绪渲染之下还能笑的这样惊心动魄的——
彭修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少女,突然觉得陌生,惊艳的感觉一纵而逝之后,意识里存留更多的却是心惊的戒备。
对于一个孤弱无依的少女?他竟然会生出这么一种可怕的情绪来?
“为你姐姐报仇?”嘴角刻意挂上的一点笑容消失殆尽,他目光冰冷的看着对面那桀骜冷漠的少女。
“你是不是也跟易明真一样,想说她是咎由自取?”明乐鄙夷的冷笑一声,走上前去,在他面前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就兀自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她是咎由自取,她会有那样的下场全怪她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你,可是浩心呢?他这一笔,我却是不能不与你们讨个明白的!”
听她提及浩心,彭修的身子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
但是为了不让情绪外露,他竭力的维持之下,只能把手指一根一根的收紧,交叠于掌心里死死掐进去。
“所以呢?”彭修冷冷的开口反问,“今天没能扳倒易明真,你觉得遗憾了?”
“不!”明乐一挺脖子,答的肯定,说着话锋一转,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更好奇,你刻意留她在你们侯府意欲何为。今非昔比,她现在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以你平阳侯的为人,你怎么会在得了昌珉公主这样更大的一块垫脚石之后还留着她?恕我直言,以你彭子楚的为人,我不信!”
依照彭修的脾气,为了息事宁人,他不是不能直接杀了在场的所有人灭口的。
即使顾大人官拜三品是堂堂朝廷大员,也不例外,横竖有那刺客在场,最后随便把忆罪名一栽,皆大欢喜。
今日之事,他也的确是措手不及,因为除了顾大人,两侧巷子口更聚集了百余名京兆府的衙役直勾勾的看着,让他无从下手罢了。
这会儿骑虎难下,竟然被这事儿给讹上了。
昌珉公主驸马的头衔摆在面前,他使的却是一招欲拒还迎,逼着昌珉公主和孝宗双双就范?
而他会这么做,肯定不会只是为了享齐人之福。
娶了昌珉公主,对他而言是一方求之不得的助力,而执意留下易明心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易明真于他还有别的利用价值。
“乐儿,激将法在我面前,没有用的。”彭修并不否认,却也避而不提,只是神情突然收冷,一线寒芒闪烁过后,才一字一顿的说道,“将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随便你!”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耸耸肩,忽而眉目一亮,笑容中就多了几分讽刺之意的瞧着他身后一处穿插入花圃深处的幽远小径,“看来我是没这个福气让侯爷你亲自送我出宫了,我先行一步,侯爷自求多福。”
她这么一副表情摆出来,彭修几乎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小径上来的是什么人。
明乐言罢,直接撇了他,目不斜视的想要绕开他独自前行。
可是就在两个人错肩而过的瞬间,彭修却是猝不及防,突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明乐一怒,猛地抬头看向他。
彭修的目光却落在远处没有收回来。
“我搏的是前程,她们搏的是富贵,所有人都各凭本事往上爬。你要为你姐姐讨要公道,我等着你,可是你要记住,或者你能比我们每一个人都强,一个个的将我们击倒,或者,弱肉强食,就这样终了罢了。没有人,可以挡我的路!”这几句话,彭修说的极慢,语气平淡而无一丝的起伏波动。
弱肉强食?!
就是为了做那人上之人,吃人的强者,所以他就理直气壮的算计了曾经山盟海誓的女人,毫无愧疚之心的溺毙亲生骨肉。
这个男人,得是有多绝情,又有多冷血。
而如今,他在她面前这般坦然的说出这番话来,是得有多厚的一张脸皮才能维持出这样镇定的表情。
彭修淡漠的说完,不等明乐挣扎就又兀自松了手。
“明乐受教!”明乐斜睨他一眼,继续举步朝前走去。
以前她只当易明峰会是她强大的对手,今天之后却要开始完全改观——
彭修的段数,竟然全在易明峰之上。
当然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她想要这些人的命其实是有最直接的方法,只要她一声令下,长安和影卫就会不遗余力去为她做。
但所谓的报复,哪里只是以命抵命那么简单?
她要的不仅仅是他们的性命,还要以牙还牙,从他们手里把她曾经失去的全部夺回来,让他们一个个失去所有,在绝望中忏悔自己曾经做所的一切。
易明真么?今天算你命大,既然彭子楚死活要留你在身边,我倒要看看,你在他身边还能过什么安生日子!
这边明乐走的决绝,步子飞快头也不回。
那边的小径上,昌珉公主虽然走的略慢,但不多时也已经到了近前。
“见过公主!”彭修暗暗提了口气,拱手一礼。
他很少笑,即便是如今和昌珉公主之间已经有了孝宗承诺的婚姻,也仍然保持那种淡漠而平和的姿态。
“侯爷不必拘礼。”昌珉公主垂眸一笑,有些羞涩的避开和他视线的正面交接,紧跟着眼风一飘对扶她过来的张嬷嬷道,“嬷嬷,你先去旁边看着,别让人走近,本宫和侯爷有两句话说。”
“是。公主!”张嬷嬷应声退开,到不远处的岔路口站定了,只留一个背影。
“公主有伤在身,不在宫中休养?有什么话让人传个口信过来就是。”彭修主动开口说道。
“这件事——”昌珉公主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的顿了一顿,然后才是一咬牙道,“这件事旁人办不了,你不是要去刑部提审那两个刺客吗?我跟你一起去!”
那刺客,看光了她的身子,还对她动了私刑。
这份耻辱和仇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善罢甘休的。
本来她是想回头私底下跟孝宗求一份恩典,把这个两个人要过来,亲自审完了灭口。
只是不曾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彭修会突然横插一杠子,抢先一步把人要了去。
于是不得已,即使伤痛在身,她也只能暂时忍了,颠颠儿的跟着跑过来。
这件事,让谁去办她都不放心,必须由她自己亲自动手!
“嗯?”彭修一愣,倒是有点始料未及,微微怔愣片刻道,“京兆府的牢狱是最污秽不堪的地方,公主金枝玉叶,还是不要去了吧!”
“不行!”昌珉公主眉毛一挑,立刻就带记三分怒意,“这两个刺客,我一定要亲自审问,然后拆筋扒皮,否则——你让我如何能够咽下这口气?”
倒不是她有多霸道,而是但凡哪个女人也受不得这样的侮辱。
“可是,这不合规矩!”彭修想着那刺客招认的在他府里出没的真实意图,权衡之下,还是不肯松口。
那刺客会招出刘妈妈近而扯出易明真来他倒是不甚关心,只是这两个人身上疑点太多,他留着还有大用处,是万舍不得交给昌珉公主泄愤用的。
两个人各怀鬼胎,彭修心里想着,面上却是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抬手拍了下昌珉公主的肩头,“公主身上带着伤,要尽快的调理好,否则留了疤痕就不好了,不过是两个刺客。现在你我视为一体,我总是会做到让你满意的,先回去歇着吧。”
这一分笑容,较之方才在殿中意味不明的那一抹,而更添了几分朗朗如玉的感觉。
不过说也奇怪,彭修此人,虽然脂粉堆里游戏的时间不短,神情举止间却从无那种轻佻虚浮的浪荡气,反而一直遵循着他本身的气质,几分冷淡几分疏离,偶尔一个笑容一点言语,便如三九寒天一缕阳光普照,勾的人心一颤,反而比那些刻意暧昧做作的举止更容易让女子心神向往。
昌珉公主到底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被他这一个笑容席卷而来,登时粉面飞红,迟疑了半刻。
然后再被他手掌不轻不重的往肩上一落,整个人就荡漾了半边。
“我现在就过去,明日一早一定让人给你传信过来,让你安心!”彭修又道,心平气和的再劝。
昌珉公主虽然还是不很放心,但是再想坚持,又想想自己这一路走来身上伤口又疼又麻,实在难受的紧。
权衡之下,终于妥协。
“我自然是信你的。”定了主意,她便是扬起脸来露出一个笑容,“那我就先回去了,记得你答应我的话,最迟明天早上,我要知道牢里的消息,永绝后患!”
“嗯!”彭修颔首,“回去吧!”
“好!”昌珉公主莞尔,一步三回头的朝着张嬷嬷走去。
彭修一直在含笑目送,直至那主仆二人相携走远了,眼神突然一黯透出十二分的森然来!
他非得要看看,到底是谁教唆了易明乐那个丫头在暗地里给他使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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