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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她,我不得不谋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呢?”

  那说事的公子哥饮了一杯茶,清清嗓子,继续道:“一出百花盛宴,太后赐婚懿旨才下,夏王放言,夏王妃非容九不可,太后大怒。”

  众人百态,犹自回味,不禁感叹:“容家九小姐倒是个什么样的佳人,竟让夏王何此一遭。”

  “何止,不仅夏王,连太子、昭明世子同请赐婚,三王争美,惠帝直指容家老九惑乱皇室。”

  一阵喟叹,在场的公子们各个眼神放光。

  “何等倾城佳人,才能使天家儿郎各个着了魔。”

  那说事儿的公子哥放下茶杯,寻思了片刻,道:“卿,本妖娆。”

  好个卿本妖娆,自此,京都有言,容家九女,卿本妖娆。

  又道:“再说,连那久居椒兰殿的殁王都为她神魂颠倒,定是个祸国殃民的主。”

  众人嗟叹,哦,卿本妖娆,奈何祸水。

  那厢一桌从祸国殃民说到了神魂颠倒,从容家老九说到了椒兰殁王。

  “神魂颠倒?”忽然一声轻笑,从隔壁的雅间而来,女子声音冷魅。

  半开的窗,从边角露出一个侧脸,那人带着大大的黑色兜帽,看不见容貌,饮了一口茶,戏言一般笑道:“她该生气了。”

  窗外,风声大作,似要变天了。

  此时,皇宫,处处阴沉。

  “皇上,三更了。”

  掌灯的宫女换下燃尽的烛,惠帝揉揉眉心:“这容家老九倒本事,让朕头疼了三个时辰。”

  成公公顿住手上的动作,审视。

  这墨研了三个小时,只是那案桌上的两道圣旨,依旧空白。

  成公公道:“皇上,既然这婚难赐,何不就此罢了。”

  惠帝眸光隐讳莫测:“那个女子入我天家之门,朕不放心。”执笔,又道,“不入我天家之门,朕更不放心。”

  对着空白帙卷,久久,还是未下笔。

  “老奴愚钝。”

  惠帝冷笑:“不怕她惑朕之萧家,朕怕她乱朕之风清。”道起那女子,惠帝眼中波光诡谲,“那只狐狸,有此本事。能从朕手里拔了头筹,能让朕天家最优秀的男子尽折腰求娶,她岂是凡人,若为友,定如虎添翼,若为敌……”

  话说七分,戛然而止,惠帝眸色更暗了。

  若为敌,风清定鸡犬难宁。

  为帝者,容不得这样的女子,若又灭不了,只得纳为羽翼之中。

  只是,如此一来……

  “那皇上意属哪位王爷?”

  惠帝思忖,眸光沉浮:“将她给了太子朕不放心,将她给了老十朕又舍不得。”对着案桌,那圣旨依旧空白,惠帝叹言,“这圣旨,朕难下,但必须下。”

  成公公继续手上的动作,研磨。

  门外,有宫人来报。

  “皇上,国师到。”

  惠帝眸子一亮,立马放下了笔:“快请。”

  门口,那人背着光走进来,着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兜帽覆面,看不清面容,身形窈窕。

  “皇上。”

  声音,清泠,为女子之色。只是不知道那兜帽之下又是怎样的容颜。

  成公公眸色一敛,复杂不明,这皇宫,果然要变天了。

  惠帝寝殿的烛火亮了一夜,椒兰殿亦然,天边,已翻了鱼肚白。

  殿中,男人脚步急促,半跪于萧殁前。

  “主子。”

  他居于轮椅,稍稍抬首:“可下了旨?”

  地上男人抬头,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惠帝身边亲信:成公公。

  谁人将惠帝宠信的第一宦官,与天枢楼的妙手丹青想到一块去?

  “两道圣旨,容氏二女入天家。”

  萧殁问:“谁入太子东宫?”

  “容家九小姐。”

  男子额间昙花染血般红,那是一种叫人心惊的美,似乎带了毁灭,带了嗜血。

  成公公微怵,不敢支吾,又道:“繁华郡主为殁王妃。”

  森然之气,乍起。

  龙有逆鳞,触者,死。成公公大惊失色。

  半响的死寂,初夏的深夜,殿中竟冷气袭人,萧殁忽然启唇:“是她的主意。”

  毫无疑问的冷然,还有杀气。

  怕是那位真正惹怒了主子了。

  “是。”不敢迟疑,“这会儿,怕是圣旨已经传了。”

  未曾迟疑,当下,萧殁下令:“青衣,截下圣旨。”

  成公公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主子,十年养精蓄锐,居然为了一个女子毁于一旦,这招棋,走得太险。

  儿女情长,江山之争,孰轻孰重?

  成公公跪地,沉声,高呼:“主子三思。”

  蓝瞳骤然一冷,嗓音冷若冰霜:“我本不为。”

  殿中人,皆屏息,久久死寂,充斥了森冷的杀伐。

  俄顷,他字字掷地有声:“但她,我不得不谋。”

  那个女子,果然是主子的克星,惠帝一言精准:惑乱皇室。

  这皇室,要大乱了。

  青衣喟叹,转身出了殿。

  此时,正是卯时十分,宫门口。

  “金公公,这是去哪家传旨啊?”守门的侍卫随口问了一句。

  金公公道:“右相容府。”

  “不知道是哪位小姐入了东宫?”

  金公公捏着兰花指,笑着:“可不正是那位百花诞上夺了彩头的九小姐。”

  “世事无常,那九小姐倒是好命,一个庶出的竟飞上了枝头。”

  确实,世事无常,这宫中之事,更无常。

  那守宫门的侍卫打了个盹,这宫中的天变了。

  长信殿中,惠帝掀桌,大怒。

  “混账!”

  “皇上息怒。”

  跪了一屋子的奴才,各个战战兢兢,不敢喘大气。

  “好你个老十,连朕的圣旨都敢截。”

  成公公沉吟,片刻,问:“皇上,这圣旨还传不传?”

  惠帝怒极,反笑:“传!怎么不传。”大喝一声,“来人,重新拟旨。”

  还未下笔,忽然来报。

  “皇上,椒兰殿青衣求见。”

  惠帝提笔的手一顿,吼道:“让他滚回椒兰殿告诉他的主子。”语调一顿,骤然阴寒,“忤逆犯上,斩!”

  传话的宫人脚下一软,颤颤巍巍还未走到殿门,便见守门的公公扑通跪下:“皇、皇上,老奴拦不住。”

  随即,一人,一剑,堂而皇之闯进殿中。

  这持剑进殿者,斩!

  惠帝怒红了眼:“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朕现在便砍了你的脑袋。”

  来人面不改色,脸上寻不出一丝表情,他道:“我的脑袋,只有我主子能砍。”

  这人狂妄得让人难容,何况帝王。

  “口气不小。”惠帝一声冷笑,扬手,“来人!”

  惠帝这是要开杀戒,顿时缄默。

  然,半响,殿外毫无动静。

  尔后,青衣不温不火:“来人。”

  一声令下,数百将士进殿,伏地:“尔等见过青将军。”

  惠帝脸色大白,唇齿颤抖,指着一屋子的将士:“好,好,好,朕真真养了一群狼心狗肺、狼子野心的豺狼。”连连说了三个好,惠帝眸光猝火,仰天一声大笑后,怒道,“养精蓄锐、攻其不备,果然是朕的好儿子。”

  青衣不可置否,一屋子的近卫军严阵以待,剑,只待出鞘。

  惠帝哑然失笑,一国之君,竟落得如此腹背受敌。

  “他要什么?皇位,还是朕的命?”

  命?青衣冷笑,若要这狗皇帝的命,还不是主子一句话的事情。

  “五万御林军,要一道圣旨。”语调微提,声音在殿中回荡,“容家九小姐浅念入椒兰殿。”

  好啊,这一出逼宫造反,竟是为了一个女子。

  一语中的,那个女子,当真惑乱皇室。

  惠帝沉声冷笑:“来人,拟旨。”

  天大亮,又一批皇帝近身内侍匆匆出宫。

  “看见了吗?第二波去右相府传旨的人。”

  “这圣旨传了又折回来倒还是头一回见。”

  “良娣怕是换人了,容家九小姐,飞上了枝头,可惜,摔下来了。”

  “这宫里,怕是要大乱了。”

  “……”

  七月的天,倒是大晴,只是皇宫处处阴沉。

  长信殿大乱,惠帝一怒之下换了所有近卫军,斩了殿中所有近侍,这才平息。

  “这天还是要乱了。”

  久久一声叹息,惠帝一脸颓败。

  成公公近身伺候着:“皇上,折腾一宿,您去睡会吧。”

  “枕塌存患,朕安能有眠?”

  一句枕塌存患,道出一个帝王的悲凉,那万里江山,那位高权重换来的便是孤家寡人,子不子,妻不妻,皆为患。安能有眠?

  “皇上,老奴有一事不明。”

  惠帝默,扬扬手。

  “光凭五万御林军,即便殁王存了谋逆的心,也断然翻不出什么大浪,皇上为何许了那道圣旨?”

  惠帝撑起身子,眉间尽是倦怠:“他能不动声色地换了朕身边最亲信的近卫军,更别说这泱泱大国的万千将士。”惠帝一声冷笑,“怕是他要朕的命也易如反掌。”

  成公公默,眸光复杂。

  久久,惠帝叹息不断。

  “他若要这天下也就罢了,他若是要毁了这天下……”

  惠帝苦笑,不敢往下想,脑中骤然闪过那十六字预言。

  灼灼星子,天降帝星,与斯齐凌,祸乱四楚。

  方才辰时,容相府贵客临。

  “圣旨到。”

  一句传令,右相容府满门皆跪。

  “朕闻,容相有女繁华,今已豆蔻之年,才貌双全,恭谨端敏,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赐封太子良娣,允其成婚,择良辰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语罢,上下无声,欢喜忧愁,都在满腹心思。

  “繁华,繁华,快接旨。”

  她缓缓站起来,一声笑,眸中眼泪盈盈。

  容浅念很老实地半跪半坐着,旁边元帅大人有模有样,一人一狗,深思中。

  半天不见容繁华戒接旨,容相腆着老脸上前,赔笑:“小女高兴所致,一时失礼了,老臣代谢隆恩。”

  宣旨的公公附和:“相爷别急着谢恩,还有一道圣旨呢。”

  容相一愣,下意识睃了角落里的容浅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容氏浅念,贤良淑德,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承戚里之华胄,升后宫之峻秩,贵而不恃,谦而益光。特赐殁王为妃,择日完婚,钦赐。”

  靠,容浅念晕乎了,有种天上掉馅饼被砸到的感觉。

  想了想,又想了想,下结论:自家男人真给力,就这么煮熟鸭子送上门来。

  起身,接过圣旨,容浅念道:“臣女叩谢圣恩。”

  那圣旨沉甸甸的,容浅念抱在怀里,想着要不要回去供起来。

  背脊一热,一道视线灼灼,容浅念抬头,正好撞见容繁华一双眼火光蔓延,容浅念嘴角一咧:“我说过的,这个男人是我的。”

  那洋洋得意的模样,要多得瑟有多得瑟,身边,那胖狗也是抖了一身的肉肉耀武扬威。

  容繁华脸色刷白。

  和老娘斗,小样!容浅念抱着圣旨,喜滋滋地转身就走。

  “九小姐留步。”

  容浅念不耐烦,丢过去一句:“有话快放。”

  那宣旨的公公额头抽搐:“圣上有旨传小姐进宫觐见。”

  皇帝老头不会想反悔吧?

  想也别想!

  “十三,将圣旨好好藏起来。”

  那宣旨的公公完全傻了,终于见识到这位传闻中的九小姐了,果然……叫人各种凌乱。

  两道圣旨,右相府彻底翻了天。

  流苏阁中,四下无人,容年华毫无半分平素的端庄高雅,整个人疯了般嘶吼:“娘,为什么姨母没有选择我?为什么是容繁华?为什么是她?我哪里比不上她了?”

  “这不是你姨母的意思,圣意难测。”

  “什么圣意难测。”容年华甩开文氏的手,“我不听。”

  文氏当下冷了脸:“年华,你冷静点。”

  冷静?那个位子,她谋了多年,一朝失之交臂,如何冷静。

  “娘,我不甘心,半年前是她,现在又是她,她一个病秧子,五年前就该下狠手,弄死了她现在就一了百了了。”

  她嘶吼,毫无理智,眸中全是阴鸷狠辣。

  五年前,容家十一小姐无端病危,原来这之间还有这一出不为人知啊。

  “住口!”文氏大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种话传到你爹的耳朵里,这容家还会有我们母女的容身之处吗?”

  容年华这才回过神来,一脸颓然之色:“娘,娘你帮帮我,你去求求皇后姨母,就算不是良娣也没有关系,我一定要嫁给太子表哥。”

  文氏放柔了语气:“好了好了,娘会想办法,这段日子,宫里大乱,你也别添乱,这婚虽是赐下了,只是礼成不成谁还说不准。”

  姜,果然是老的辣。

  “我听娘的。”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龙生龙凤生凤,文氏的女儿会打洞。

  此时,常林阁又是另一番光景。

  一点火光骤然亮起,那明黄的圣旨,染了火星。

  林氏大惊:“繁华,你这是做什么?”

  她置若罔闻,直至那火燃到了指尖,松手,手间全是灰烬,她转眸:“娘,良娣之位,非我所愿,太子,他要不起我容繁华。”

  天定凤女,她却如此一言。

  若那天降帝星要不起,谁又那样的本事?

  “繁华,你和娘说实话,你是不是有意中之人了?”

  她笑,眸光忽然温柔,字字却坚定如铁,她说:“我若入天家之门,只许萧殁一人。”

  萧殁……

  这是林氏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是五年前,繁华大病初愈,躺在床上。

  “她为何不来。”

  她问女儿:“谁?”

  “天家萧殁,字逸遥。”

  今天这是第二次,听闻这个名字。

  这一刻,林氏慌了,乱了,语无伦次:“五年前,你大病,可是萧殁?”

  她看着听风小筑的竹叶,笑着未答。

  林氏终于知道,这个名字,才是她女儿治不好的病,整整五年。

  良久,容繁华转身,踩过那空余灰烬的圣旨,轻声说:“娘,若真到了那一天,请娘原谅女儿不孝。”

  林氏脸色大白。

  她的女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世间情为何物,那是个沾不得的东西。

  此时,容家小九又在作何?

  赴一场鸿门宴。

  抬头,她默念,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低头,九曲回廊,弯弯绕绕,她很晕乎。

  终到长信殿,领路的公公回身唤住她:“九小姐。”

  容浅念很条件反射地回上一句:“有话就放。”

  那白面公公脸一红:“这狗儿怕是不能进去。”

  原本窝在容浅念怀里昏昏欲睡的元帅大人脑袋一伸,用鼻子哼了哼。

  放下元帅,容浅念蹲在地上淳淳嘱咐:“元帅大人,这里要人模人样的才能进去,你乖哦,在这等着。”

  那领路的公公脚下颤了颤,走不稳路。

  这容家的九小姐果然语出惊人。

  刚一进殿,惠帝便挥退了旁人,容浅念心想,这厮莫不是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容浅念摸摸口袋,嗯,毒药很多,银针也很多,这才欠身行礼:“臣女见过皇上。”

  “知道朕为何传你来吗?”

  说着,惠帝放下手中的杯子,端坐在案桌前,没有身着龙袍。

  倒是人模人样了。容浅念如斯想着。

  “不会是为了三尺白绫,一杯毒酒吧?”

  惠帝笑:“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容浅念坐过去,径自倒了一杯茶水,漫不经心地接话:“还是那句话,皇上,臣女的脑袋你摘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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