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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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夜的奋战,将士们已经付出了全部努力,眼前还是有无尽的防守工事,有长壕,有枕戈以待的东胡强敌,没有人还相信能击穿敌人的防线,获得锦州的囤粮。
绝望的气氛在残余的大军头顶盘旋,失败已经不可避免,无非就是时间问题了。军中的储粮在会战之前全部用光,给将士们尽力一餐和准备了剩下一两天的干粮。
两天之后,每个人怕是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到此时此刻,李国瑞亦是绝望,派红旗使至各厢都和各军下令,指挥权交付岳峙,大军不必再往锦州攻,转向身后的松塔。
大山绵延,东胡主力在此,松塔方向守备不可能有多严密,不管是翻山越岭,或是突破敌人防线,惟一的求活之路,便是在身后。
宣布军令之后,岳峙便是看到了最壮观的一幕。
身着紫袍的李国瑞,身边只有寥寥数骑,却是执掌招讨使的大旗,赤色的旗帜迎风飘扬,大旗之下,数骑如锋矢般冲向前方,大地上泥桨翻飞,铁骑一往直前,而到最后时刻,数十东胡射手一并射向大旗所在方向,最终人马俱毙,每个人身上都是插满了弓箭。
魏军充满悲声,替大军的主帅送行,而下令射箭的应该是一个东胡贵人,亦是骑着匹马奔向阵前,在马上对倒毙半途的大魏招讨使躬身致意,无数东胡将士亦是垂下弓矢,躬身致意。
不论如何,双方的死伤不管多么惨重,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向这位自寻死路以全臣节的魏军主帅,致以最高的敬意。
此后就是崩溃,岳峙这一生再也不想重见这样的场面。
开始时还有调度,到塔山一带看到东胡军掘出的长壕之时,魏军残余的主力崩溃了。各军自行其事,有的攻壕,有的翻山,有的干脆就是往渝水,辽河一带跑了,慌乱之下,慌不择路,往渝水和辽河一侧虽然没有东胡兵阻拦,但也是九死一生,很难逃出生天。
各军混乱之后岳峙也失去了指挥权,各厢都,各军都是各自为战,没有什么指挥可言了。
岳峙看到张邦文失陷于乱军,看到老将麦几通挥矟向前,在壕沟前一跃前向,却跌落沟中,其部下一直向前涌进,将一段不短的壕沟均是填平了。岳峙和其亲卫,抓住了那短暂的空档,在箭雨之中绕过城堡,爬山入林,此后一直在深山老林中迂回,东胡兵切断了往宁远的道路,两翼大山也多半严防死守,不成建制,脱掉了铠甲,甚至大半连武器也扔掉了的禁军将士不复为其对手,只能漫山遍野的奔逃,至此北伐大军不复存在建制,也不能说是一支军队了。现在的北伐大军,与那些被追逐杀戮的普通的平民百姓并无区别,最多是体力尚好,并且有意识的三五成群抱团而逃,遇到小股的东胡兵时,偶尔也能迸发出有效的抵抗。
岳峙逃跑初时,身边的将士尚多,到处都可以见到奔逃的禁军将士们。
到当天傍晚时,一起奔跑的禁军就少了很多,相反,追赶的东胡兵的声响却是始终不停,惨叫和哭泣求饶声也是一直不停。
大量的禁军将士在长壕前被阻,在山林中被追赶杀害。
到宁远附近时,东胡兵拉开了长长的防线,将试图靠近宁远的败兵一一杀死,轻骑四掠,不管是矟刺还是刀斫,又或是箭射,东胡兵们很有耐心和体能,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定要在此役最大可能的杀伤大魏禁军的主力,将这二十万兵尽可能的全部消灭。
其实禁军已经不足二十万了,数日激战,战死的禁军将士已经超过五万人,尚有一万多重伤者被抛弃等死,逃奔的将士有十四万余人,加
上几万厢军民夫一类,还是堪堪有二十万人。
如果有充足的粮草,这二十万人东胡用尽全力也是啃不下来,到如今这种局面,溃败一旦形成,那就是人为刀,自己一方为鱼肉了。
在逃奔途中,岳峙几次欲抽刀自刎,但都被最亲信的护卫给拦住了,大军失败的责任肯定是李国瑞背下来了,岳峙这样的将领并且错处,不仅无错,还理所应当回到朝廷,当面质问两府和天子,最少要将二十万大军覆没的真相公诸于世,不能叫李健,李恩茂,陈常得,徐子威这些败类逍遥法外。
此役过后,大魏天子和中枢定然威信丧尽,如果十来万满腔愤怒的大军真的能突出重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岳峙自己都不敢想象。
可是一切都完了。
到了深夜,追杀声仍然不停,东胡骑兵打着火把四处追杀那些败逃的溃兵,杀戮声不绝,岳峙每一刻都在心痛,他并未觉得害怕,将门子弟,从小家族长辈灌输的想法便是为将者死在战场上是荣誉,从军之日就把自己当成死人,如果当了一辈子统帅,麾下将士死了成千上万,自己一身伤病死在床上,并非是什么好事,也并不值得庆幸。
说话的家族长辈,俱是满身伤痕,到了阴雨天便是浑身病痛,甚至有缺腿的,少胳膊的,多半也是面色阴沉,不仅是有肉体的伤痛,亦是有精神的损伤,他们对自己能活下来,委实也并没有多少庆幸。
岳峙并未害怕,也不想苟活下去,他最为伤心的便是大军溃败于这样的情形之下,并非力战不敌,亦非是将士们奋战不力,而是在天子,两府,加上一群庸将坏事的前提之下,大军无法对敌力战,赌上国运的一战,最后却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结局,委实是叫人心痛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在荒野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赶路,四处是火光和追杀声,岳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和身边的这一小群人何时被追杀,他能活下来,主要是东胡兵也相当分散,而溃兵太容易追斫杀戮,岳峙有几十个忠勇护卫,虽卸甲轻装,但长矟,横刀,弓矢都在,这一小群人是硬骨头,数次有东胡兵呼啸而至,却是被卫士击退,然后那些东胡兵看到更多的,更好杀戮的大股败兵,于是掉转马头,前去追杀那些更容易得手的目标。
第二天过午之后,岳峙和大量的败兵终于逃出山谷,在荒原,林地,灌木从中掩藏形迹,沿着海岸线开始奔逃。
岳峙根据人群粗略算算,自己身边左右前后,大约有万余败兵,这是两天以来,从长壕,城堡,山地,平原区跑到海边来的全部人员,两天时间,众人跑出五六十里路,宁远城在斜后方不远,但是需再往前一百七八十里才是榆关。
如果东胡骑兵在身后追赶,这一百多里地,就是这一万多人的死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跑的出去。
除非是有战马可骑,如果现在有几千匹休养完好,体力充足的战马,哪怕两人一骑,这一万余人也能全部逃脱出去,在他们身后,最少还有好几万败兵在宁远到塔山堡的中间奔逃躲藏,东胡人要将他们大概肃清和清剿之后,才会有余力继续向海边来追赶,这时间不会太长,最多就是半天时间,有半天时间也就足够了。
可惜,无马,而且所有人都几乎耗光了体力,此前的奋战,一天一夜的奔逃,人们的体能和精神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很多人明知道慢下来就是死,可是还只能艰难的提起脚步,用极为缓慢的速度向前不停的挪动。
有不少将士都认出了岳峙,他们对这位统帅并无怨恨,怒火都是在天子,两府,李健,李恩茂和徐子威等人身上。
人群中时不时的传来叫骂声,若不是天子和两府催战,若不是李健等人罔顾李国瑞的再三严令,未将后续兵马主力押上确保后路,导致前后失衡被东胡军抓到机会,这一次的战事又何致于到如此地步?
人们怨恨难消,叫骂声四起,不管是河北的燕赵男儿,还是代北向来以坚韧闻名的战士,在此时此刻,俱是怨气充顶,牢骚满腹。
很难想象,就算是天子此时出现在战场之上,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欢迎”?
人们沿着海滩走,希望能在东胡兵赶到之前,在天黑之后最少走出一半以上的路程,这样逃命的机会就大很多。
岳峙不停的向身后看,确实是还有一些败兵陆续赶过来,但很明显,败兵陆续出现,说明追赶败兵的敌骑很快也要出现了。
这个大魏太尉内心并没有太多绝望,也没有太多波澜,事已至此,是不是能活下来也并没有太多的希望,甚至毫无感觉,如果能活下为,岳峙也不知道如何替二十万大军讨回公道。
对天子讨,还是两府,还是那些仍然掌握重兵的庸将们?
此役过后,局面已经相当明显,朝廷防御北虏和西羌问题不大,只要陆续将南方的所有禁军搜括到北方,短时间内能凑起十万兵马,差不多也就是极限了,然后剩下的三十来万禁军要负担过万里的防线,对东胡已经是门户洞开,此后不仅是防不住,也是没有能力集结兵力进行守御和反击,大魏北方的十几个路只能任由敌方攻击。
所幸之处在于东胡这一次也是耗尽了国力,其国内也是耗光了军需钱粮和一切积储,人力损耗也极为严重,其后的春荒之时也会有大量的东胡人饿死,这是必然之事。而此时他们也不能攻克宁远和榆关,绕道千里攻击大魏缓不济急,他们也没有力量。东胡的将士损失也有三四万人,其中最少三万人战死,一两万人受到重伤,很多人无力返回战场。
战马的损失也定然不小,人都战死和饿死不少,战马的损失也是以万计算,就算有北虏这个盟友帮助补充,一两年内东胡人也没有能力进行征魏之战。
岳峙只希望,一两年内,大魏能补充二十万人左右的禁军,其指挥武官和战斗能力,包括具甲装备和现在的禁军主力都无法相比,但最少不会被东胡人一下子洞穿防线,并且丢弃大府州县。
榆关,宁远,这是大魏最后的防线,也是机会,只要守住这两处重要关隘,东胡人不得不绕道的话,大魏就仍然有机会撑下去。
更大的威胁来自于内部,禁军全力守边尚且不足,内部因为穷尽民力,国弱民穷,人心早就不满,一旦有灾害被野心家找到机会,倾覆国家很可能就是指顾间事了。
而岳峙此时此刻已经无法考虑太多,他为大魏已经考虑太多,此时已经顾不得内部的隐忧。
身后隐隐传来马蹄声,很多禁军将士都是闻声色变,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往身后看过去,远方的天际线上果然出现了少量的骑兵,接着骑兵蜂拥向前,越来越多,整个地平线仿佛都是被黑压压的骑兵给填满了。
“胡骑,胡骑来了。”大量的禁军将士闻风色变,很多人面部都扭曲了,他们狂声大叫,想要提起最后一丝体力往前奔逃,但他们发觉自己已经乏力,两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根本就跑不起来了。
“完了,这下完了。”很多将士,包括中下层的武官在内,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意志全跨了,就算有不少人还带着长矟和横刀,此时的他们,也根本没有抵抗的意志和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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