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苦药
汉平城的守将魏悬是个大胖子,全身是肉,却没能为他增加几分沉稳,遇事则急——心里倒不是害怕,就是着急,总拿同样的事情不停地催促身边人。
“给铁大将军送信了?再派几个人。”
“益州那边呢?也再派一个人去。”
“汉州军有何动向?是不是要打过来?怎么还不发兵?”
“城墙修补好了?确认坚固吗?再去查看,千万不可出错。”
……
挽留小唐将军也是他为之着急的几件事之一,见到唐为天走进大厅,立刻起身迎上去,笑道:“千军易得,猛将难寻,没有小唐将军打头阵,大家心里都不安定。再说你喝了我的酒,想走也难,哈哈。”
“你的酒我是喝了,但我可没说要留下。我来是再给魏将军引见一个人……”
“徐础徐公子,已经见过了。曾经做过吴王的人,我怎能忘记?”魏悬笑道,称王者众多,他对“吴王”并不在意,只是给唐为天一点面子。
“徐公子有话要对魏将军说,徐公子最聪明,料事如神,他的话比我的长槊厉害多了,请魏将军一定要仔细听。”
魏悬的职位比唐为天高得多,但在用人之际,不在乎小小的言语无礼,向徐础拱手笑道:“太好了,我不仅得一位猛将,还得一位谋士。益州军进入汉平城还不到一个月,守御必有诸多不足,徐公子尽管畅所欲言,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得及时改正。”
徐础也拱手还礼,“守城我倒没什么可说的,但我猜测汉州军不是要攻城,而是要封堵谷道出口,令铁大将军无法及时回师。”
魏悬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徐公子初至汉平,不了解此地的形势,谷道出口离汉平城不过三十余里,不先夺城而去封堵谷道,这个……汉州军就不怕腹背受敌吗?”
“汉州军若去封道,魏将军会派兵袭击?”
“当然,我指望着铁大将军呢,拼死也得保证谷道畅通。再说了,大家同为蜀王之臣、益州将领,怎能见死不救?徐公子提醒得倒也没错,我会派人关注。不过我估计汉州军还是会先攻城,这是最正常的打法。”
魏悬看向唐为天,笑道:“徐公子是读书人,不了解打战的事情,难为他还想着谷道……”
唐为天摇头,“徐公子带过兵、打过仗。”
“哦。”唐悬只想打个圆场,既然圆不回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础道:“小唐将军望见汉州军营地有狼头旗,以此观之,汉州军必然已投靠贺荣人,南北夹攻,此战志不在攻城,而是要全歼铁鸢之军。”
唐悬直皱眉,他不想得罪这位徐公子,但也没法太当回事,寻思好一会,问道:“以徐公子之见,该如何应敌?”
“列阵城外,示敌以死守谷道之意,汉州军必生怯意。”
“明明有城可守,却要……汉州军真会被吓住?徐公子知不知道,汉州军能调动的兵力,至少是我的两倍。”
“敌多我少,更要示敌以勇,何况益州军向以勇武闻名,如今的上上之策,不止是列阵城外,还要首先挑战,将汉州军逼退,令其逡巡不前。”
魏悬微微张开嘴巴,突然嘿嘿笑了两声,“徐公子……真是没将我们益州军当外人哪。”
唐为天自告奋勇道:“拨给我一千人,我去挑战。”
魏悬希望留下唐为天这员猛将,是要让他为己效力,可不是平白前去送死,笑道:“容我想想,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汉州军不是还没动静嘛,我多派斥候,时刻盯紧就是,汉州军若是真的派兵去封道,我率兵出城拦截也来得及。小唐将军,还有徐公子,可以留下吧?”
唐为天看向徐础。
徐础点下头,“据传汉州军的将领之一乃是长史楼碍,此人与我有些渊源,我写了一封信,麻烦魏将军派人送过去。”
徐础递上写好的信,魏悬接在手中,眼睛一亮,“徐公子怎么不早说?你二人从前是同窗还是同乡?”
唐为天诧异道:“初见面时你还说久仰徐公子大名,怎么不知道他从前姓楼,与楼碍一样,也是大将军之子?”
魏悬大吃一惊,“果真如此?”
徐础又点下头,想不到过去这么久,自己还是要凭“大将军之子”的身份得到重视。
魏悬大笑,“小唐将军真是员福将,居然给我带来这么一位……请楼公子恕我有眼无珠,当初……”
“我已改姓徐。”
“哦,这是为何,与楼家不合吗?一家人不至于吧。”
“总之请魏将军派人将信送到,楼长史愿不愿意见我,尚还难说。”
“徐公子要见楼长史?”
“有些事情总得当面陈说。”
“对对,当面说比较好,徐公子一定要向楼长史讲清楚:汉、益唇齿相依,既已结盟,何必大动干戈?蜀王也不是真要占据汉州,不过是借这块地方阻止北敌南下,以后肯定会归还。”魏悬眨眨眼睛,好像与徐础达成了某项密谋。
徐础笑着点头,告辞离去。
“公子说服魏将军了?”唐为天有点疑惑。
徐础摇摇头。
“那再去劝啊,这回我帮你,魏将军怎么也得卖我几分面子。”
“你的面子先留着,没准以后会有大用,至于现在……不劝也罢,总得先找对人,劝说才有奇效。”
“找谁?长史楼碍吗?他可是敌人。”
“唉,有时候敌人反而更好劝说一些。”徐础笑道。
唐为天一头雾水,“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等着?”
“你去忙你的,既然留下,就做将军该做的事情,得到消息也快些,随时告诉我一声。”
“那是当然。”唐为天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唐为天见四下无人,小声道:“公子刚才撒谎,我明明没见到贺荣人的什么狼头旗。”
徐础也笑了,“顺嘴了,但我只在小事上撒谎,大事上不会骗人。”
“能骗人才叫本事,为什么不骗?”唐为天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徐础回到住处,向昌言之道:“看来咱们是躲不开这一战了,是我运气不好吗?走到哪里都会遇到战事。”
昌言之笑道:“公子想多了,天下大乱,哪里没有战事?早在公子到来之前,汉州就已经打过不知多少仗了。我倒奇怪,公子干嘛非要留下?反正也没咱们什么事情,不如早去益州见蜀王。”
“益州也不会太平,而且……”徐础轻叹一声,“我总想给单于造成一点困难,不想让他以为九州无人,凭他宰割。”
“这可难了,那些兵多将广的雄杰都去递降书,公子孤身一人,说的话又没人听,想阻止单于,无异于那个……”
“螳臂挡车?”
“公子当然不是‘螳臂’,但是意思差不多吧。”昌言之笑道,与徐础相处久了,虽然越发忠诚,却没剩下多少敬畏。
徐础也不在意,“与单于相比,我的确是‘螳臂’,所以得尽快找一条粗壮的胳膊……”
“我倒觉得铁大将军说得对,现在这种时候,谁不向单于递交降书,谁是傻瓜,表面上归顺,以后有机会再反呗。要说还是天成朝廷太不像样,皇帝都归顺了,让别人怎么办?”
“这个‘傻瓜’就是机会,没有‘傻瓜’做前驱,单于将会越来越强,群雄的假归顺,早晚都会变成真效忠。”
“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又没有外人。”
“就让单于……一统天下不好吗?他对中原士兵确实比较狠辣,攻城时不拿人命当回事,可是开国帝王莫不如此。他虽是异族人,但是能讲中原话,贺荣部人少,他想统御九州,最后还是得靠中原人。”
“问题就在这里,单于无法等到一统天下,很快他就得依赖中原人四处征战,但他不会信任中原人,到时又会天下大乱。单于不过是延长乱世,而不是结束。”
昌言之没吱声。
“单于确有雄杰之姿,但他得位尚浅,用计谋而非威望率众入塞,以为夺得中原,自然就能令贺荣人对他言听计从。可我觉得,他不会信任中原人,也镇不住贺荣人,一遇挫败,必生大患。总而言之,单于入塞太早,除了添乱,并不能定鼎天下。”
“希望公子是对的吧,老实说,虽然我没受过太多乱世的苦头,但是真的已经有点厌倦了,无论是谁,把它结束就好。”
“总会有这样一位英雄?”
“可他是谁呢?咱们能活着等到吗?”
徐础回答不了。
“公子的伤还是没有痊愈,我再叫郎中过来吧。”
“不必。”
“郎中开的药还在,再苦公子也得喝。”
“嗯。熬药的时候也熬锅粥吧,我现在真的吃不进酒肉。”
“呵呵,这话让外人听到,还当公子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呢。”
昌言之亲自动手,先熬好米粥,徐础吃了一碗,觉得舒服许多,再喝药时,越发觉得困难,被昌言之连番催促,才捏着鼻子分三大口喝光。
“以后我再也不用‘良药苦口’这四个字劝人,良药真的很难喝下去啊。”徐础感慨道。
当天夜里,唐为天亲自过来送上一封信,“这位楼长史还真将徐公子当成亲兄弟,得到信之后,马上写封回信,请徐公子明日过去相见。据信使说,楼长史十分高兴,当众称徐公子是‘十七弟’,还说你是楼家最了不起的子弟。”
徐础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好事”向来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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