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问路

　　后来小叔从本家接管的生意越来越大，不但涉及到烟酒布匹粮油船运等多个行业，似乎暗地里还会涉及一些走私私盐之类见不得光的活计。那些暗处的东西，他没让我碰过，但台面上的生意，我十多岁起他便有意带我接触，到了如今，我差不多也算是小叔手下一名得力管事了。

　　倒不是他多看重我，而是家训如此。庄家之所以长盛不衰，靠的是对每代子嗣的严苛要求与悉心栽培，倘若只是凭着那点儿祖传的绝活儿，庄家人恐怕此刻都去街边摆算命摊骗钱了。

　　是以我虽对小叔藏着掖着的那些本事万分好奇，倒也没有缠着他教我，毕竟比起学那些玩意儿当一个游方术士，钱财与权势才是真正能握在手中的东西。说到底，我不过是个俗人。

　　三个月前，我被小叔派到霞葛，来监督工匠们修桥铺路。

　　他倒不是为了积德行善，而是我们庄家卖的货物大多是山中土产，每次运到港口都得靠挑夫的人力，规模小点儿还能应付过来，如今产业越做越大，单靠人背已经满足不了需求。

　　无奈修条直通港口的路实在耗钱耗时耗人工，诏安有能力主持的家族全都往后躲，就等着哪家先把事儿干成了，他们跟在后面舒舒服服坐享其成，于是这一等就是十多年，直到我们庄家把这差事给揽上身。

　　有的事谁都不愿意去干，但总得有人干。修路是小叔提出来的，族里讨论这事儿的时候，我是最初几个赞成者之一，但并不代表我乐意来干，这差事又没油水又受罪，而且一开工没个三年五载完不成，谁愿意浪费三五年在这事儿上。

　　小叔还没决定让谁管这事儿前，我与几个管事私底下都暗地里叫那倒霉人选冤大头，还立了个赌局猜谁会中‘头彩’，没想到啊没想到，临了临了，小叔这黑心肠的竟然卖了亲侄女，把我一脚给踹了过来堵这个窟窿，这大义凛然的啊，气的我在开工的头一个月都没怎么睡好觉。

　　但气归气，我到底不是小叔花钱雇来的管事，而是正正经经庄家人，在外人眼中我就是小叔的直系心腹。是以他交代的事儿，我抱怨归抱怨，却也必须得完成，而且得完成得漂漂亮亮，不然叫外人看来，就是我们叔侄两心有嫌隙，对我们这种家族产业而言是极为不利的。

　　但这修路倒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我跟下面几个工匠用了一个多月实地考察，又聚在一块儿商量了几天几夜，最终才将图纸给定下来。其实当初提出了好几个方案，但我拍板的最终图纸并非耗时最少，也非路程最短的，说起来这路共分七段，途中拐了几道弯，其中还有一个地方需要造桥，十分麻烦，但却将我们几乎所有场子和产地都串连了起来，还会经过几个当地最大的墟场集市，可以说是这路一旦造成了，不但去往海港的路打通了，之后本地间的运输也将十分便利了，这其中好处是说不尽的，我们庄家自然是最大得益者。

　　所谓做难事必有所成，就是这谁都不愿意干的事你一旦干成了，得到的好处也必然是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小叔虽把我坑惨了，倒也是深谋远虑。

　　路是从庄家名下最偏辟的一处木材场开始修，算起来我已经带着人在这鸟不拉屎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开工一个月了，食物用品都是由老乡定期送上来，我自上来后就没再下过山，来时带的七八件衣裳已经都灰扑扑的了，身上到处都是蚊虫咬的包，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日我如往常般找了块较高的山石跃上去坐着，一边监工一边执了把折扇摇的呼呼响。山间小风吹着，手里折扇扇着，倒是没有蚊子再来咬我，被太阳晒出的汗也慢慢收了起来，正昏昏欲睡的时候，肩膀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我下意识睁开眼坐起来，刚想问什么事儿，就见眼前什么人都没有。再往下看，工匠们都在低头干活，铁锹子掀得火热，一片尘土飞扬，连个朝我看的人都没有。

　　那刚才是谁拍的我？

　　难不成看我快睡着了他们心理不平衡，于是派了个人来整我？若真是这样，那这帮猢狲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连老虎头上都敢拔毛。我收了扇子，站起身来，刚想跳下去教训教训这些混小子，背后又被人拍了一下。

　　还来？

　　多年习武下来，我反应能力不是乱盖的，当下立刻探手去抓，一把抓住那人手腕，然后迅速扭身反转，一使力就要把小子撂地上去。

　　没想到对方也不是善茬，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泥鳅一样滑开了去，我这才注意到这手不像常人的温度，凉得冰人。

　　草，不会是山精妖魅吧？我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是壮着胆子回头看。

　　没想到一回头，却是一陌生年轻人，一脸风尘仆仆，长得还挺不赖。

　　没办法，跟一帮挥锄头铲土的糙汉呆久了，看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

　　我自山石上跳下，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方才是你拍我？”

　　这人身量挺高，比我高出一个头，五官轮廓还挺好看，就是苍白的脸色不太像活人……怎么说呢，就是感觉透着股冷峭的鬼气，阴森森的。我这些年见的人也算多了，但真没见过这一挂的，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没想到这年轻人脾气不太好，我还没看几眼，他便黑了脸，似是很不悦，但又不得不忍耐一般沉声道，“附近的村子怎么走？”

　　求人问路还这么傲，我眯了眯眼睛，颇和暖地笑了，“兄弟是外乡人吧，怎么一个人来这深山老林？”

　　我查人观色的本领不错，只要不是那种深不可测的老狐狸，平常人在想些什么，我大约都能从对方的神情语气中猜出一二。

　　就比如眼前这位小兄弟，他没答我话，只眼神锐利地盯着我瞧，隐约还透着点不耐——明显就是嫌我烦，想着快快问完路走人。我点点头，拿折扇挠了挠脑门，指了个方向给他，“诺，朝那方向，一直往下走个五里路，就能看到人烟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你确定？”

　　“我骗你做什么。”

　　他似是也觉得我没理由骗他一个路人，便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朝着我指的那个方向行去。这人像是练过的，身形挺轻巧，只一会儿就走得没人影儿了。

　　也不知道他按我瞎指的方向走，何时才能找到村子。反正他看起来像是走惯了荒郊野岭的，估计轻易死不了，耍弄一下也无伤大雅，谁叫他见谁都一脸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臭脸。

　　我以为这人走了五里没见到人影，就会醒悟过来，回来找我问真正的方向，没想到他一走就再没回来过。我怕真出什么人命，那晚还特意叫了几个伙计搜寻了下方圆十里的林子，却连根毛都没见到，也不知他是凭自己找到了路，还是给什么山中野兽叼走了。

　　我心中有愧，还惦记了一整天，但第二天早上我接到了只信鸽，便将这事儿给抛在脑后了。

　　鸽子我认识，是小叔养的。我撸了它两把以示嘉奖，从它爪上掏出个小纸条，展开一看，果然是小叔的字迹，拢共就七个字。

　　有急事，速速回府。

　　连个原因都没写，就大老远地让我赶回去，也不知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不过我也倒习惯了，小叔的风格向来如此简洁粗暴，我已忍了他十年，再忍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当孝顺空巢老人了。

　　于是我留了两个心腹在这儿看着，带了一水囊和几块路上吃的饼就匆匆下山了。

　　因为小叔口吻较急，我怕赶不及，出了山就同村民买了匹马，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也不知是我们叔侄两太默契，还是真的出了大事儿，我还没进大门，就见小叔站在府前负手等着。

　　三个月没见了，我原本没觉得有什么，见他大晚上的在外面吹着冷风等我，却突然有点儿感动，连忙快步上前叫了声小叔。

　　他没吭声，只沉默地看着我，一点表情都没有，实在不像是想侄女了才出来等的模样。

　　我一见小叔这反应，心里就是一凉，心道难道我做了什么事儿惹他老人家生气了？还是修路不力，他不满意？不是我多想，而是小叔这表情这举动，与我小时候有次在外闯了祸，被人捅到小叔面前时一模一样。


　　(https://www.uuubqg.cc/124_124039/6303125.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