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苏远之站在枯井旁,冲着齐照摆手告别:“师姐,辛苦你陪我回来…那个…”
“嗯。”齐照抱着肩膀边往回走边点头,客套道:“快回去吧,好好练功,沈宗主忙过这一阵自会回去看你的。”
于是,月光下,他到底没有问到关于那封信的只字片语。苏远之默默地撑起一个笑,捏紧了拳头,一如既往地乖乖点头。
等到那利落的骑装远的看不见了,他才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附在脸上,随后向夜的更深处走去。
沈昔全径直去了文灵院,踏进了气象森严的正门。
守门的小弟子正抱着剑打瞌睡,突然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一睁眼,对上一双如秋水般凛冽明亮的眼睛。
他先被这摄人的美色冻住了手脚,随后心里猛然一突,结结巴巴地躬身请安:“宗宗宗主!您怎么来了?”
无怪他怠惰,这一年来各地宗门步入正轨,降妖除魔都轮不到文灵院,沈昔全更是做了甩手掌柜,谁还能如从前那样时时警惕。
“叫各门长老,章华殿议事。”她步履如飞,走的是大道,穿过空无一人的前庭,来到昏暗的大殿。
寥寥的烛火微弱的跳动,灯花噼里啪啦地响,几乎要将这仅剩的微光熄灭。
曾经就是在这里,她立起了人间的十八宗门,选出了第一批长老骨干,将修行心法公诸天下,然后和大家一起,打通了首阳与人界的结界,将灵气引灌入凡间。
这些年来,修士源源不断地产生,她的声望也终于登上了顶点。
沈昔全本以为,不会再有不长眼的来碰她的人。
可是刚才…如果不是她在周清扬的通行笏牌上放了点东西,现在只怕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那条狐狸……她怎么敢?
新仇旧恨像陡然生长的荆棘,紧紧缠在沈昔全的心上,鲜血模糊了一片。
殿外纷至沓来的脚步匆忙,早有小弟子入内点上了烛火,八百支明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将大殿里每一处阴影驱散。
“宗主…如此紧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一位灰衫长老气喘吁吁地领着一大帮人赶上前来,他从睡梦中被摇醒,鞋子差点跑掉了一只。
沈昔全踏上高阶,一掀衣袍,了无生气地坐在銮座上,更加像冷玉雕琢成的人。
“你们不是一直议论,宫中还剩下的那些人怎么处理吗?”
她眸子散乱地盯着前方,说:“把他们带来,都带来。”
那灰衫长老老脸一皱,不寒而栗。
“那宗主是预备…”
他犹豫的话还没说出口,另一位面白无须的年轻男子抢道:“无风长老怎么?宗主有什么打算还要向你报告不成?”
“你!——”无风两眉吊起,一拂袖,知道此时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好歹把火气压下去,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弟子前去提人。
皇族齐氏子孙众多,单是废帝的直系子女便有四十六人,旁支亲王郡王的更是数不胜数。
这几年那些没名没姓却姓齐的不知死了多少,旁系也不剩什么,前两年沈昔全干脆把那些隔得远的都打包发配去了北疆。
如今还在宫里的,只有废帝的二十三个子女。
无风叹气,觉得沈宗主真是变了,他追随宗主六年,当初沈昔全是一心想要肃清人间,除魔伏妖,可现在……害!
他御剑乘风,夜色中,文灵院灯火辉煌,金箔一般染就了半边天,它的对面,古老而孤寂的皇宫却像是死去的巨兽,匍匐着沉默着迎接自己的死亡。
几人直奔幽囚皇子皇女的寝宫。
那一片殿宇也没有点灯,宫人早被遣散了,衰草枯木横生枝节,无风站在门口,远远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又一阵肆无忌惮的口申吟。
男女交/缠的喘/息回荡在空旷的夜色中。
随来的几个小弟子虽不是清修之人,晓得男女之事,可…可这里关着的人乃是同出一父,这岂非兄妹□□,悖逆人伦!
“长老…这,怎么办?”
几人都是一脸嫌恶,似乎连脚踏的一块地方都沾染了污秽。
无风五味杂陈,他认出了屋内男人的声音,是六皇子。
他还是凡人的时候,曾见其御前打马而过,骄横万千,而今被关的久了,疯疯癫癫,已经不成个人形了。
“直接进去吧。”
他侧身让开,想了想,又嘱咐道:“把人衣服穿好。”
谁料,就在几人推门而入时,殿内忽然传来大力推门声。
紧接着就是一阵乒乓吱嘎声。
“我说没说过,再发疯就把你们丢出去喂狗。”一道满含煞意却又气的发抖的女声道。
“你骗人…嘿嘿,现在这里没有狗,你也出不去。”男声嘻嘻哈哈的。
无风穿过前殿,一进入后室内便见到一个穿着极端庄的女人挺着脊背,身姿瘦弱,却把那两个赤/裸的人挡得牢牢的。
她用手抹了抹脸,无风不知道她是不是流了泪。
“呵,又来了。”
那女子冷笑着转过头来,样貌已并不年轻:“怎样,终于把这地下的龙脉斩断,要送我们归西了?”
她并不要人回答,只冲地下那两个人吼道:“把衣服穿好,死的有个人样。像狗似的活着,难到还要像狗似的死吗?”
无风沉默良久,才道:“…穗和公主,走吧。”
其余几名弟子搜寻皇宫各处,将剩下的二十人一一找全,将这些人赶猪猡似的赶出了皇宫。
平京城并无宵禁,此时还有许多人在外边出摊做生意,连带着一些没家没钱的流浪儿与乞丐都窝在街角。
他们见沉寂多时的皇宫正门终于开了,便都围上去看热闹。
“那是什么人啊?”
“谁知道了,我又没进过皇宫。”
“你傻啊!宫里关的肯定是皇帝和妃子呗…”
人群中,有个头上围着破布,手里拿着半个饼子的人怔愣着,脸上爬满了浑浊的眼泪。
他嘴里嚼到一半的饼子难以下咽,喉头梗住,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身边的乞丐同伴看他莫名哭泣,笑着说:“梁伯,你不吃的话,这个饼给我好不?”
他没说话,默默将饼递出去,此处乞丐极多,一见他伸手,一窝蜂似的去抢,几人争的乱作一团。
被称为梁伯的男人双拳紧握,紧紧闭了闭眼,半响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脚往文灵院的方向走去。
周清扬回来,正好赶上那二十三个人踉踉跄跄地往院里进。
她茫然地站了一会,拉住最后进去的无风:“你们要干什么?”
无风低着头闷闷道:“宗主传唤。”
周清扬只得默然。
她跟着进入章华殿,便看见众人位列两侧,沈昔全高居阶上,使人看不清神色。
“穗和,你过来。”
沈昔全开口,她的声音又稳又凉。
先前宫中那女子却无怯意,她背挺得很直,一步步走上去,站在沈昔全面前。
殿内一股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迎面受了这威压的穗和闷哼一声,骤然跪了下去。
那膝盖磕在石阶上的声音磨牙的很,她却哈哈笑起来。
“沈昔全,你以为你坐上这位子,就高贵起来了?”她嘲讽道:“当年你跪在我宫门口,苦苦哀求本公主保你一命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杀了,也不致有今日之祸。”
底下众长老恨不得自己没生这双耳朵,不用去听宗主幼年的秘辛。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啊…
沈昔全并无被人揭了老底的恼羞成怒,更不去训斥反驳,淡淡道:“可你并未救我。”
她倾身贴在穗和的耳边,轻声问:“你那个狐狸母妃在哪?”
穗和一动不能动,听了这话笑得更大声:“哦~怪不得我活到现在,还道是你念着儿时一起读书的情分,原来是要找那女人。”
她的脸恨得扭曲:“我偏不让你如意。”
沈昔全坐回去,仰头盯住阶下那群鹌鹑似的人,他们个个脸上都是惊惶。
她慢慢地回想:“你说她要躲为什么不躲一辈子呢?偏偏现在来招惹我,当年她轻轻吹一口气,我沈家便满门倾覆。而你,连为我说一句话也不肯。你不是她亲生,可我知道你能感应到她的位置,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穗和等她说完,一言不发,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沈昔全微微笑了一笑,笑里掺着苦涩的霜,她的骨扇轻轻一开,穗和整个人如同一片断了翅膀的蝴蝶,飘出很远。
“诸位都知道吧。”她的朗朗说道:“皇室的人,死的越多,剩下的人力量就会越强,到最后一个,便是不死之人。”
她望着大口大口呕血的穗和:“你从小和六皇子亲近,我不让他死。”
沈昔全站起来,几乎怜悯地看着阶下那疯疯癫癫的男人:“把他倒吊在城门前,割开奇经八脉,看看他的血是不是真的流不完。”
森然到了极点的声音随着夜风传到满殿人的耳朵里,使人的心凉了半截。
这还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大家心里都在想,沈宗主疯了,是真疯了。
周清扬的胃里泛酸水,她踉跄着走出章华殿,扶着柱子,额头火热一片。
她不想再听了,沈昔全做什么和她都没关系…没关系…
只要她不听不看,日子还和从前一样。
明晃晃的灯笼摇晃着,周清扬走出了文灵院,她得静静。
刚走到门口,一阵激烈的叫骂声自门外传来:“沈昔全,你这个毒妇!蛇蝎心肠啊!你是要把这天都翻个个吗——”
夹杂着一阵拳打脚踢声。
一排大红灯笼下,一个头裹破布的褴褛男人脸色青白得像鬼,他趴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走,任由看门的弟子又踹又打。
“你会遭报应的!你杀了那么多人……咳咳——”
周清扬立着,看那张老脸上纵横的都是鲜血。
又是一个,也许是前朝的读书人,也许曾是权倾一时的高官,他们没有武功,只有一条舌头和一颗顽固的心。
看门弟子见她出来,抱拳道:“周师姐,这人怎么处置?”
“打晕,扔走。”她木然说。
几人正要动手,门内有传来一道声音:“敢来文灵院前撒野,理当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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