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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


云霁站在裕安城的某条街上,周遭景色与以往繁华的街市一样,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但是云霁清晰地看到,街上或行走、或站立的“人”——也不知能不能称之为人。

        他们死死闭着眼,方向凌乱地在街上乱走,互相挤在一起,撞得头破血流,脑袋磕在墙上地上,被散落在地上的围栏绊倒在地,或是被失控的马车撞翻血流一地,却仍不知疲倦的挪动双腿,或跑或走。

        抑或是瞪大眼睛,眼神如死鱼空虚木讷,云霁的眼神凝固在从一双瞪大的双眼中留下的血泪,那个人张大嘴,伸出手,仿佛要从空气中掏出什么塞到不知满足的口中。

        如同人间炼狱。

        每条街上,每个路边都是一样的景象,张牙舞爪的人从云霁身边经过,险些将她撞到,快步躲开,却仍在衣服上留下一个血色的痕迹。

        这是哪里?是裕安城吗?

        云霁有些迷惑,突然感觉目光的窥探,下意识抬头看向不远处。

        红绸挂在高台之上,随风高高扬起,隐约露出红绸后雕梁画栋的小楼。

        她想看看周围,其他的房屋却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个高台和红绸。红绸从小楼上一直连接到了对过的街道,艳丽华美的绸子笼罩了天空,将视线所及燃成血色的红。

        红绸随风摇动,展开来缓缓下落,云霁眼中只剩下红绸组成的漫天血色。她回头望向小楼的方向,眼前被蒙蔽住,但她清楚,那里正投来一道视线,直白露骨地看着她。

        红绸突然四散开,血色不复,云霁的眼前陡然一黑,仿佛失去五感。过了半晌,才朦胧看清眼前一豆光亮。

        云霁抬起头,心里一惊。

        一尊巨大佛像恍若顶天,孤微青灯仅仅照亮大佛脚下一隅。

        佛的脸栩栩如生,面目慈悲。云霁有些隐隐的不安,她转身想看看周遭,却只有面前一盏孤灯,其余尽没无端的黑暗。

        这盏灯,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再次抬起头,却陡然看到,佛像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寸许,涂成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在这个沉默在黑暗的地方只余诡异。

        紧接着,佛像咧开嘴角,对她露出一个慈眉善目、又凶狠无比的笑容。

        云霁浑身一震,下意识退后一步,却突然感觉背后剧烈一痛。低头一看,沾血的刀尖从她腹中伸出,滴下的血染红了黑暗,她仿佛又看到了漫天红绸。

        云霁回过头,想要看清握刀之人的面貌,却仅仅看到一如既往的黑暗,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那是一阵欢快到了心底,会让人不自觉露出笑意的笑声。

        ……

        从云微山回来后,众人经历惊魂一场后收拾心绪,很快便再度恢复了往日闲适。三只神鸟继续留在弦朔阁,给由于不可抗原因时常关门而没什么客人的茶楼提供不少热闹气。

        此时弦朔阁中,仅有两桌客人,且皆是默默无语独自一人喝闷茶的茶客。众人也没有顾及,各干各的。

        “啪!啪!”

        “旸启!你再大声点全裕安城的人都要回家收衣服了!”

        “没办法啊不然你来试试能不能小声一点,如果你来我刚好歇会儿,就算是神仙也是会累的好吧?”

        纹凊正给面前的画题字落款,被后院里传来的巨响一惊,险些手抖毁了一幅画,忍无可忍开始和后院劈柴烧火的旸启斗嘴。

        “又开始了!”云霁端着盘子出来,看着每天因为大事小事吵个八百次的两人无奈。从盘子里拿了个点心塞进纹凊手里,“歇会儿吧,尝尝,江渚爱吃这种点心。”

        纹凊立刻闭嘴,小心翼翼地观察那点心并试图记住每一丝口味。

        “云霁姐姐又新做了什么点心?”霏羽爬下椅子,从盘子里拿了两块,一块咬一口,一块塞进双手正忙着的宿萤口中。

        宿萤一面咬点心,一面把手里刻了半天的白石头举给霏羽看:“这个像什么?”

        霏羽看了一眼秒答:“像小狐狸的头!”

        宿萤得到正确答案,大受振奋,继续专心雕刻。

        旁边的云霁摇摇头端盘离开,把剩下的点心送给旸启。到底哪里看得出来是个狐狸脑袋?不要给宿萤奇奇怪怪的自信好吧!

        那天在云微山抓住那个小妖后,众人本想把他带回去仔细盘问。然而刚走到山脚,便从另一条完好的山路追下来一个素衣女子。女子说她和小妖都住在山顶云微寺,那妖原是佛前一盏青灯,浸润佛光化形为妖,自小在寺中长大,和山中坍塌并无瓜葛。

        女子说得条理清晰,何况有关系的本就不是坍塌,那灯妖确实像是不知情的样子,云霁便放了他。

        落华铃前缘已矣,卦文中其他神物又没有眉目,唯一有点瓜葛的云微寺还被寒情叮嘱不要轻易前去。众人便彻底化为闲人,云霁都开始学着做点心打发时间。

        唯一让云霁有些在意的,是她做了个梦。以往云霁也时常做梦,并且反反复复只有那一个梦境,她这许多年都没找明白那梦里的关键。

        这回头一次做新梦,不由得她不在意。何况梦中的景象,与最后插入腹中那一把刀,似乎预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说不准与她接下来的行动有关。

        最重要的,是依旧看不清的脸,和听得清清楚楚的笑声。这两个梦,必然有什么不可割裂的关联。

        一番思索无果,云霁不再纠结。回来后没多久,太子萧玘便带来口信,说让她进宫看看皇帝病情,约了这日下午。说了无需人送,刚过午时,云霁便溜溜达达往皇宫去。

        皇宫中刚料理完了那日的残局。宫人死伤不少,显得比以往多了几分惨淡冷清。太子侍卫孟梵在宫门口等着云霁,带她进宫去安居殿。

        孟梵不是话多的人,云霁也懒得多说,由是二人一路无话,径直走到安居殿内,见到殿中照料皇帝的萧玘。

        皇帝没了龙文真君投毒,解毒后没几天便苏醒了,只是身体精神受了损害,皆大不如前。几乎只能待在榻上,下地走几步都难。

        云霁开过药便要离开,回头瞧见出来送她的萧玘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方才在殿内也恍恍惚惚的,便道:“太子殿下不必过于忧心,陛下的情况,撑个一年半载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萧玘回过神来,片刻才反应过来云霁的话,被这格外直白的话搞得有点无奈,扯出一丝笑来:“多谢神医劳心,孤晓得了。”

        看他走神,云霁便问:“殿下有心事?”

        萧玘有一瞬欲言又止,笑着摇头,刚欲回答,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神医,孤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神医能帮孤个忙。”

        “什么?”

        “是这样的。龙文真君当初,是翊王弟带进宫的。后来他在宫中搞出那般祸乱,又害得父皇……他便自请去寺中祈福。刚巧今年该有的祈福本就耽搁,干脆就由翊王弟一并负责,带上京中不少贵胄。瑕儿也要去。”

        萧玘叹了口气:“孤要照顾父皇走不开,而瑕儿的侍卫不久前被设计死了,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顶上。若瑕儿此去无人保护,孤实在放心不下。孟梵也不能跟去,于是孤想请求神医,前去保护瑕儿一二。”

        云霁挑眉:“你是担心,翊王对他下手?”

        萧玘呼吸一滞,叹了口气,低声道:“龙文真君祸后,朝中对翊王的看法有些转向,父皇也多少冷落他了,所以这次才召孤来照顾。而为父皇医治的神医也是孤请来的,之前还医好了瑕儿……不论如何,翊王肯定恼着孤呢。”

        除了那天救了萧瑕一命,云霁对这个小王爷也没什么印象,对萧玘和翊王也谈不上好恶,顺口问:“祈福很远吗?要多久?”

        “不算很远,就在城外云微寺,按照以往的惯例,最多七日。”

        闻言云霁心头一动。

        云微寺她是一定要探的。先前由于对方底细不明,又有寒情警告,姑且没敢动作。可如今若是跟着惯例祈福的人去瞧上一瞧,对方估计也发现不了她的身份,不会打草惊蛇。

        想到这,云霁爽快点头。

        萧玘也只是一提,没想到云霁真会答应,当即心中惊喜,连忙道谢:“那就多谢神医,具体日子孤回头支人告知!”

        云霁倒还有些感谢萧玘和萧瑕,总算给了她由头可以去云微寺了。龙文真君清清楚楚说出了恶念会送去云微寺,这个地方,对于云霁了解不知是敌是友的彼方,应当大有帮助。

        ……

        五日后,云霁作为顺王萧瑕的护卫,跟着裕安贵胄上山祈福的队伍,再次上了云微山。

        担心她一人势单力薄,宿萤也跟随云霁前往。至于那三只神鸟,左右这事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就留他们轻松自在待在弦朔阁看家。

        皇帝膝下皇子不算多,这次前去祈福的一共三位皇子,皆在队伍中间被层层保护。若非自己人下手,外人想对皇子不利,倒也不简单。

        皇子这边,对于云霁的身份大致都有数,而宿萤瞧上去就是不太好接近也不太好惹,且多数时候都在马车里和萧瑕一起,一路上也无人干扰。

        云霁骑马跟在马车旁边,仔细瞧着从城门走到云微寺的路,想寻找一点恶念存在的痕迹,但对方显然早已警醒,一丝恶念都不曾发现。直到下了马走到山路上,依旧如此。

        通向云微寺的山路这边,并没怎么受到那边坍塌的影响,山路依旧齐整,层层石阶的尽头,隐约能看到山顶黄色的外墙。

        云霁正眯眼抬头看向山顶,就听旁边一个声音:“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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