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底箭
袖底箭属暗器之列,自面世来,便以出人意外著称,机关宛若弓弩,一触即发,可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加之箭簇倒钩,入时易,出时难,一经刺入血肉,便是倒钩牵筋挂骨,再想取出,纵使医者医术再高,伤者也须经受一番断筋剜肉之苦,倘若不取,则是举步维艰,如噬骨血,教人痛不欲生,时间一久,轻则落疾,重则去命,加之轻便易携,素来为冷兵暗器个中翘楚,打造一把便逾万两。
既知不能全身而退,洛肖取舍一瞬,刹那仄斜身子,箭簇削过肩头,霎时勾出一道狰狞血迹。
箭簇越过两人,一记闷响刺入尽头墙上。
丝毫不容洛肖喘息片刻,迎面又是两枚箭簇射来,不得已间,洛肖仰面下腰,一手撑地,燕般轻盈灵巧翻离原地,又两下掠地,瞬息之间跃至三丈开外,与殷乐遥遥相对,肩头一抹殷红,衣袍勾破,露出如墨一般里衣,一股淡淡血腥于夜色深沉中肆意弥漫开来,洛肖双目促狭间,竟是罕见森寒阴沉,目光悄无声息落在来人身上,来人一身红袍宦服,看不清面容,才放下袖底箭,两边便窜出十几个年轻侍卫,一言不发将洛肖围截,与他厮杀在一块,纵使洛肖此刻身上还披着锦衣卫的皮子。
殷乐眸色兀自一冷,正欲有所动作,可未待袖底藏匿棋子横飞击去,那名红袍宦服的公公便来至他跟前,原是一个面容姣好的高个宦官,较他人年长许多,一改原先持箭冷厉与果断,面上皆是后怕之色,唯恐太子为贼人损伤发肤,回宫难以向皇帝交差,当即蹙眉关切道,“殿下,您没伤着哪罢?”
“无事。”殷乐无暇与他交谈,目光始终紧随不远处那道蓝色身影,眉头罕见蹙起,似有不悦之色,那名红袍宦官见了,只当太子遭贼人暗算,心有不忿,当即宽慰道,“殿下无须担忧,方才都尉府上走水,恐是有贼人作乱,锦衣卫此刻正在追查,临时街上又出了点乱子,离这不远,想来少顷便到。”
“……”闻言,殷乐眸色微闪,面色平静,却是一字不发,适逢一名侍卫不敌,连连踉跄几步退了下来,正欲再次冲上去,立在他身后的殷乐却忽而动了,行云流水一般摸走那侍卫手中握着的长剑,待他反应过来,太子竟是自己提剑迎了上去,顿时心如擂鼓,脸色一白,仓皇失声道,“殿下!”
洛肖手中一柄从侍卫手里顺来的长剑,运用自如,一剑挑去一人,不作缠斗,正欲离去,可惜瞬息又有侍卫围上前来,明知不敌,仍要与他交手,不消须臾,洛肖便知他们意欲为何,原是箭簇淬了麻药,悄无声息间麻去他大半个肩头,一见洛肖挥剑动作迟缓下来,便有侍卫伺机而动,手中剑锋直指洛肖,不料对面侧身避开,又有一人从后刺来,洛肖反手挽剑面抵住,顿时青锋剑刃击作一起。
殷乐自小便知洛肖武艺远非常人所能及,但鲜少见他动手,平日里笑意盈盈,不往茶楼酒肆去便是花街柳巷里,即便校场上也是一人懒散躺贵妃椅上,从不掺和其中,极难教人相信此人曾一夜屠了一个山庄,叫人拍案叫绝的永远是那一身轻功,来去如燕,旁人觉着惊险陡峭之地,此人如履平地,除去轻功,世人便不知此人究竟擅长什么,只知他腰间佩刀夺恨,杀人如麻,城外乱葬岗上常年盘旋不散的一群乌鸦便是其手笔之一,旁人或许不知,但殷乐却知,那人并非擅长什么,而是惯用什么……
洛肖最惯用的是刀。
长刀。
太子手握长剑向他刺来,洛肖却是眉头连皱也不皱一下,旋即将剑换手,正面迎上殷乐,一剑上挑,将来人剑身轻易调了方向,殷乐剑锋极稳,不似段如行那般,人冷如霜,剑冷如雪,出则杀意四溢,力压千钧,他既师从雨剑仙易衡,便将易衡的剑势学了个十足十,剑招行云流水,恰似一叶飞花来,灵巧翩跹,柔中带刚,不见半分戾气,也难怪自古便有‘剑乃君子正道’一说,不料得幸一见之日竟是小太子将之淋漓尽致,皇帝果真是将小太子当美玉呵护,连用剑都这般讲究,洛肖暗自一嘲,心道这便是他们之间的差距了罢,手上分毫不让,剑势愈发干脆,一点花哨没有,三两下便直奔殷乐脖颈而去,确是个刺客了,洛肖又如何猜不透小太子心思,他既要送他人情,那他便收下。
至于还不还,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青锋至颈侧毫厘,洛肖正欲将人挟持过来,不料忽一剑从后刺来,杀意极重,洛肖被逼松开近在咫尺的殷乐,退至一旁,只见一名全身俱黑的影卫忽现于人前,护在小太子面前,双目凝霜,看他如同看死人一般阴森,殷乐亦是一顿,正欲开口,那影卫却已提剑上前,一言不发便与洛肖交起手来,与方才意在拖住他的一众侍卫不同,眼前影卫招招奔着取他项上人头而来,又稳又狠,大有搏命之意。
洛肖又如何不认得此人,当年他去东宫,图方便翻了个屋檐,此人疑他是刺客,愣是将他拦了下来,完全不听洛肖解释,一路逮着他刺,连刺几百下,好在洛肖轻功好,眼力佳,躲得快,若换旁人,指不定身上多少个窟窿眼,最后闹到才睡下不久的小太子那里,才解了误会,但聂风此人对洛肖无甚好感,每回见他皆不会有好脸色,洛肖也知他为何这般,毕竟他从来檐上来檐上走,行径与贼无二,若非洛肖正一品锦衣卫指挥使身份在那摆着,只怕早早送他往生极乐去了,还容他眼皮底下蹦跶?
洛肖只道今日诸事不宜,偏他还贸然行事,这下可好了,连聂风都追上来了,指不定后边又蹦出来什么,这般想着,洛肖手上也不含糊,世人皆当他死了,即便小太子无意伤他,若换旁人可指不定,思及此,洛肖便也顾不上什么往日情分了,他若死了,那可就亏大发了,聂风不知此人正是往日屡屡夜闯东宫的那位,自下船后,他便奉太子令暗自离去办事,故召遣属下跟随太子,不料离去才少许,自家主子便遇了险,下属临死前放了信号,他便马不停蹄往这边赶,所幸姓翁的拖上了一会。
可方才那一幕却叫聂风心有余悸,若教此人将太子殿下掳去,他甚至不敢去想后果,毕竟十几年前也曾这般过,所幸后来太子殿下完好无损回来了,但陛下仍旧大怒,影卫原就折了一半,这一怒又死去一半,他原身在其列,但太子却不肯,哭得梨花带雨,说什么也不让陛下砍他的头,陛下拗不过尚还年幼的太子殿下,恐其哭多伤身,故免去他一死,再后来,他被提擢为东宫影卫统领,众人皆道他深得殿下亲信,但他却明白,一切不过是太子念旧情罢了,若非幼时他曾冒险带殿下偷偷出过一次宫,想来他亦在那一批死去影卫尸体之中,更遑论活到现在,聂风对此心中有数,他既身为影卫,便知影卫二字意指所在,想来不过——如影随形,生死关头,可替主子夺回一线生机,卫其安然。
他的命皆是太子哭回来的,又岂有不还之理?
若他聂风活一日,便容不得旁人伤主子一毫。
洛肖又岂知聂风心中所想,若他知,少不得为主仆情深动容一番,兴许便不计前嫌,与聂风化干戈为玉帛了,可惜聂风招招是杀意,他亦不承让,从前聂风蒙面与他打,如今是洛肖顶着一张人皮与他打,细想倒是滑稽得很,可洛肖未曾心底乐上一声,便又有一人提刀加入鏖战中,洛肖定睛一看,心情愈发微妙,原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温玄,与他那好徒儿齐桑玩得极来,故而成天往南署校场窜门,一来便稳居榜首,将一干心比天高、自命不凡的同辈气得不轻,丢尽了南署脸面,私底下总聚众寻思法子如何将温玄从榜首拉下马,此后无须他苦口婆心,便天天往校场跑,真可谓风雨无阻,对此,洛肖自然乐见其成,毕竟真论起来,温玄这小子武艺若与他那武痴小师妹遇上亦有的一比。
洛肖正思忖,温玄却懒与他拖延,他向来悟性极高,与人配合亦不在话下,聂风那厮又是要留贼人命来自不要命的,一左一右,一黑一红,默契无比,将洛肖逼至墙边,正当他们意图刀剑合力绞杀之际,洛肖却是手腕一转,剑身一横,剑尖直袭温玄而去,竟将聂风先前使过的招数尽数还与他们,杀意更甚,更自如,温玄与聂风皆是一怔,又齐齐携了刀剑杀去,心中皆是一念:此人决不可留。
洛肖又岂会如他们愿,以一己之力破了挟制,运起轻功便要往外逃去。
“拦住他!”才赶来的裴夙瞥见那一身蓝袍,双眼一眯,当即怒喝道。
温玄虽入北署,但身为副使的裴夙发令时,却是一点犹豫不曾有,瞬即运起轻功追上去,那人轻功极好,三两下便移出数丈开外,温玄眉头罕见一皱,正往前,却忽地往回扫去,只觉一簇残影掠过身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上前头那人,只听得风声中一声细微闷哼,便再无波澜,贼人亦没了踪影。
“翁公公……好手艺。”裴夙望向一边的红袍宦官,双眼半眯着,难得感慨道。
“也这玩意好用罢了。”红袍宦官叹了口气,又道,“不料还是叫那贼人跑了。”
“放心罢,翁公公,他既带伤,我自有法子翻出他。”裴夙忽幽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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