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应对
所谓武则天闷杀自己婴儿的典故出自于《资治通鉴》,据上面记载,武则天本为唐太宗的才人,李世民架崩之后,入感业寺为尼。唐高宗即位,复召入宫封存为昭仪,进号宸妃,与王皇后、萧淑妃多次周旋于后宫。其时,萧妃深受高宗宠信,威胁到王皇后的地位。
于是,王皇后便与武则天结盟,使得萧妃被贬入冷宫。
可王皇后万万没想到她这个盟友在扳倒萧妃之后,将准星对准了自己。
这一年,武则天已经二十七岁了,才为高宗生下一个公主。武则天的长女出生后才一月之际,王皇后来看过她的女儿之后,她就把女儿“扼而杀之”,闷死在襁褓之中,并诬陷此事乃王皇后所为。高宗大怒,于是把王皇后贬为庶人。武则天也因此坐上皇后宝座,从此走上了政治舞台。
嘉靖本就心胸狭窄,疑心病极重。
加上他这人有极为勤政,在孙淡看来,大明公司的朱厚璁老板活脱脱一个明朝版的雍正。只不过,嘉靖皇帝在中后期皇权稳固之后,就不怎么爱上早朝了。不过,不上早朝并不代表他不理政务。作为一个皇帝,除了晋惠帝那种糊涂蛋,无不对自己的权位看得极重,因为皇帝这个职业容不得半点差迟,一旦出状况,就只有死路一条。不像朝中失势的大臣,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大不了辞职不干,回家养老去了。皇帝这个职业没有退休一说,就像是坐上了一列疯狂向前火车,知道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才能松一口气。
嘉靖之所以在历史上的评价没有后来的雍正好,那是因为明朝的政治风气宽松,大臣以痛骂皇帝为容,皇帝即为原罪,无论是谁,读书人都不栗朝他们都上泼脏水,以显示自己的公正刚直。而明朝的皇帝即便如嘉靖这种心胸狭窄最是爱面子的帝王,也对社会舆论无可奈何。若换成清朝,早就一通乱砍乱杀,几十年文字狱下来,自然是万喙息声,一派歌功颂德。
孙淡也是吃准了皇帝这种明朝少见的疑心病,这才悠悠说了这么一句。
这一句可比说一千道一万的杀伤力来得厉害。
就在一瞬间,大明公司的朱老板脑袋里风驰电掣地转了不知多少圈,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站了起来,目光恶狠狠地看着孙淡,胸膛剧烈起伏,已经完全没有往日那种仙风道骨的风采。
孙淡也知道自己现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唯此他才能将陈皇后从逆境中救援出来,也保住了以他、陈皇后、毕云为首的政治集团的安危。唯此,才能彻底将整个已经恶化的局势彻底扭转。
孙淡也不慌张,皇帝现在对自己已经有了看法,此刻若他面上露出半点异样表情,只怕就会大事不妙。
他静静地,一脸坦然地回望过去:“陛下,臣只不过是觉得这事有不少疑点看不穿想不透而已。”
“疑点?说!”皇帝又是一声喝道。
孙淡:“臣虽然感觉有很多地方有些奇怪,可这话却不应该由臣来说。毕竟,案犯吕芳是臣的学生,吕芳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太监,而臣最近又在同娘娘说老庄。为避嫌,臣应该回避的。”
“回避,这是你孙淡的作风?你在房山同郭勋的家里人闹成那样,怎么不知道回避;你绕开官府在房山弄织造局,怎么不回避?”皇帝又是一声大喝。
孙淡一摊手,“臣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已。”
皇帝突然笑了起来,面色却放松下来,又坐回座位上:“好,你孙淡怕得罪人,耍了滑头,你说的疑点,朕也看出来了。”
孙淡:“陛下圣明,这天底下的事情都装在万岁的胸中。”
“少恭维我。”皇帝哼了一声:“你不愿意说的话,朕替你说。疑点一,吕芳不过才跟了皇后几天,这么短的时候,根本不足以被人笼络到连性命也不顾的地步去做这个死士;疑点二,吕芳是皇后的人,他下药害张妃,这不是让所有人都以为这事是皇后指使的吗,皇后还没有笨到这种地步吧;疑点三……”他说不下去了,刚才吕芳一抓到,黄锦就喊打喊杀,就要当场判吕芳一个剐刑,根本没提过要审讯的事情……难道……他们想灭口……
皇帝越想心中越惊,目光迷离起来。
然后又是一阵异常的恼怒,这些人可都是他龙潜时的旧人,如今富贵了,却明争暗斗不休,一刻也不肯消停。办谁,不办谁,对他来说都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嘉靖皇帝虽然精明,可有三大缺点:心胸狭窄、爱面子、护短。
他固然对自己的几个旧人极为恼火,不管是黄锦、孙淡还是两宫后妃。可办谁,不办谁,无论怎么处理,让宫外的人知道了,就是一场大笑话,对自己的皇帝威严将是一个极大的损害。
如今,嘉靖皇帝正在与群臣就皇考问题争论不休,自然不肯在家务事上失了颜面和心气。
而且,两宫后妃就不说了,那是自己的患难夫妻。黄锦则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大伴,私人感情极好。至于孙淡,皇帝龙潜时的第一谋士,可以说,没有孙淡就没有现在的嘉靖。
皇帝是一个非常护短念旧的人,也重感情,这几人都是他的心腹,自然不想拿他们怎么样。
罢了,就当是一本糊涂帐吧。虽然朕知道这事肯定是黄锦和张妃他们搞的鬼,可又如何下得了死手?
嘉靖不觉心中难过起来,他强提起精神问:“孙淡,你觉得这事该如何处置?”
听到皇帝这句话,孙淡心中一阵狂喜,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起使得皇帝对黄锦他们起了疑心,这一关不但顺利度过,而且在皇帝心中埋了下了对黄锦猜忌的种子。
他装出谨慎的模样,回答说:“陛下不是已经有了圣断了吗,把吕芳交给刑部审讯不就是一个最好的处置方案吗?”
皇帝点点头:“说得是,就让刑部审吧,你们也都不要去过问了。”
实际上,家丑不可外扬,而今这个案子疑云重重,皇帝也不想在没有确实证据前就这事深究下去,这也是他将吕芳交给刑部的原因。若交给锦衣卫,以北衙的手段,自然可以查个水落石出。陆炳这人虽然懂事,可却也是自己的旧人,难免不受到影响。孙淡和黄锦闹成这样,皇帝已经不愿意看到了,若再让小陆子河边湿脚,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哎,就让刑部去折腾吧,谅刑部那几个人也没狗胆进皇宫来查案。只要将这件案子拖个一年两年,拖得大家都将这事给淡忘了,找个吉日把那吕芳杀了就是,也不过是一个眼色的事情。
孙淡:“陛下圣明,臣告退。”就要退下。
皇帝正无力地坐在座上,见孙淡要走,忙提起精神:“等等,朕还有事要问你。说说房山的事,也好给朕提提气。”他心情正自恶劣,希望能听到一些好消息。
孙淡大概将房山的事情说了一次,又道:“臣在房山实行重商主意,与注重农桑的国策有些冲突,还望陛下责罚。”
嘉靖皱了下眉头:“你在房山的事情朕大概知道一些,我也不想同你讨论农与商孰重孰轻,说说你的税改吧。”
孙淡道:“禀陛下,房山这段时间市井繁荣,今年的夏税臣已经提前收完了。”
“啊,这才开年,夏税就已经手脚完毕了?”皇帝有些吃惊,旋即有些兴奋起来:“往年各地的夏税不要说提前征收完毕,到时候也有很多没能如期完成,去年不少省份都有欠交。等到秋收之后,才能将夏税补上,可秋税却又欠上了。如此算来,总是要少交半年,国家每年的收入就这么少去了一半。孙淡你做得不错,不管是扶持商业还是奖励农桑,只要能如期完税,尽管做去就是了。朕只看你的税收数字。”
嘉靖接手武宗皇帝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之后,手头就没富余过,一想到钱,就头大如斗。
他高兴地搓了搓手:“若天下的知县都如你一样,朕也不用这么烦心了。可惜啊,孙淡你只有举人功名,若真中了进士,以你的才干,朕将一个布政使司交给你,半年下来,朕手头也就宽松了。”
孙淡心中也有些高兴,只要自己不停给皇帝赚钱,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也会越来越重。至于刚才皇帝对自己的不满,根本就不算什么。
君王本就不是正常人,对一个精明的皇帝来说尤其如此。
他可以对一个大臣不满,可只要这个大臣是个干员,一样重用。
相比起国家社稷和皇帝的尊严来说,他个人的喜恶根本就不值一提。弄臣满天下都是,只要皇帝需要,喊一声,一大群人就苍蝇逐臭般涌上来。可公、忠、能、廉的干臣却不常见。
孙淡自认为自己也是一个精明强干的能人,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会成为皇帝不可或缺的助手。
如今再不是藏拙的时候,需要在老板面前大力表现,体现自己的价值。老板只要不是笨蛋,就会知道像我这样的员工对大明公司的重要意义。
孙淡:“多谢陛下信重,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如果不出意外,房山下个月就可以提前征收本年的秋税了。若是陛下同意,房山愿意承担整个顺天府嘉靖一年的所有赋税。”
嘉靖心中一惊:“你愿意承担顺天府的所有赋税,这么说了,你房山每年的税收可抵得上一个偏远的布政使司了,这可能吗?”
孙淡点点头:“完全有可能,陛下休急,听臣慢慢禀报。”他平静的说:“织造局如今有三千多台支机,每台织机每月定额收取三到五钱机器税,一个月下来就是一万两左右,一年则是十来万两。这还是其中的一个部分,织出来的丝绸在销售过程中还得收取一成的商业税,购买生丝时还能抽取一成。只一个织造局,一年下来,臣可为国家贡献三十到五十万两的税收。”
嘉靖听得眼睛都绿了,就他所知,明朝自景泰年起,国家也算是繁荣稳定,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国家每年财政的收入不过两百余万两。这两百万两也只够国家的正常开支,倘若低于这个数字,政府就有运转不灵的危险。
到武宗时,因为国家连连用兵,财政赤字甚大,逐渐入不敷出。到现在,不但连两百万两的底线都保不住,地方还上欠了朝廷好几年赋税。好在这几年各地风调雨顺,也没有什么大的灾害,若真旱上几场涝上几场,国家无力救灾,岂不酿成民乱?
这也是嘉靖自登基以来一直都忧虑的,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出改善财政的办法。
实际上,在真实的历史上,终嘉靖一朝,朝廷太仓的数字也一直保持在两百多万两的规模,一直在两百万这个警戒线上下徘徊。到隆庆元年,也就是嘉靖去世的第二年,这个数字已经到了恶化的边缘。朝廷当年的岁入是二百零一万四千二百两,支出却达到惊人的五百五十三万两。可以说,朝廷的财政已经彻底崩溃。
这也是“嘉靖嘉靖,家家皆尽”的由来。
也只有到张居正改革后,国家的财税收入才有了大幅度增长。万历十四年达到可喜的三百八十九万两之巨。
由此可见,嘉靖一年的皇帝穷到何等地步。
也由此可见,嘉靖皇帝对金钱渴望到何等程度。
孙淡见皇帝神色大变,又添了一把火:“这还是开始,依臣看来,只要织造局面的事情一切顺利,能够顺利地将丝绸外销海外,不难达到江南织造的规模,岁入百万两也是有可能的。”
“好!”嘉靖皇帝兴奋地一拍扶手:“做得好,我就知道你孙静远是理财好手,交给你一个县居然做到这等程度,你可是大大地替朕长了脸。那些大臣们成日间以国士自居,在皇考上与朕纠缠不休,可于国于民又有什么好处?朕要通报嘉奖你,让他们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无双国士/”
他顺势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兴地在屋子中转来转去,刚才因为两宫后妃之争而闹出的那件大事在他看来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横亘在心中的那一丝对孙淡的不快,也被这个惊人的数字吹散了。
皇帝现在是越看孙淡越顺眼,心道:这事朕也不管是谁对谁错了,只要能为我挖来银子,就是朕的肱骨,朕绝不负他。
孙淡还是没有表情,只道躬身道:“臣的荣耀都也是陛下的荣耀,不过,臣也不过是只知道做事,为君王为国家分忧,至于其他,倒没多想,臣性子木讷,是个愚钝之人。”
嘉靖心情大好,一把将孙淡扶起,微笑着夸奖道:“好一个只知道做事的人,这朝堂里夸夸其谈的人不少,可能做事的人却不多,放心做,朕看着呢!”
接下来自然是君臣相得,又说了些话儿,孙淡这才告退下去。
吕芳下药一事,因为有孙淡从旁斡旋,倒没牵涉到陈皇后,也算是得到一个圆满的解决。
看皇帝的意思,短期内吕芳也没有性命之忧虑,估计还得在刑部的大牢里关上几年,只能慢慢想办法了。
只可惜吕芳这么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就这么退出政治舞台,将来也没机会走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上,叫人觉得可惜。
“哎,现在想这么多也是无用,先保住吕芳的命吧。”孙淡喃喃地说:“这事还真是古怪,明明是陈洪去弄的麝香,怎么后来下药的却变成吕芳?”
这事无论如何孙淡也想不透。
出玉熙宫之后,孙淡想起陈洪先前递给自己的那个眼色,知道这小子下来有话要说。
孙淡也没急着离开西苑,就借了个由头回大内书堂。
如今,西苑已经戒严,若他出去,陈洪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出门寻他。
孙淡也只能在内书堂守着。
内书堂的学生们都已经放学,自回住所,只两个教习在那里当值。见孙淡过来坐了半天也不像有离开的架势,都觉得奇怪,上前来小心侍侯。
孙淡:“我下个月就要参加会试,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读读书,这样,今晚就由我来值守,你们回去吧。”
两个教习听说孙淡愿意替自己值班,都是心中欢喜,谦让了几句,各自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所谓会试,就是明朝科举制度的中央考试,也只有过了这一关,读书人才能被朝廷授予实际的官职,才算是修成了正果。至于后面的殿试,只不过是给考中的考生们定定名次。
会试在北京内城东南方的贡院举行。会试的主考官二人,以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员,由部都请派充。另有同考官八人,多由翰林充当。
当然,嘉靖一年的会试乃是恩科,由皇帝自任主考官。
按照成例,考期定在二月初,距离现在也没几天了。
孙淡对考试倒不怎么看重,以他的本事,过关应该不难。不过,提前温习一下功课还是应该的,最近实在太忙,好多天没碰书本了。
刚拿了一本《朱子注论语》看不了几页,陈洪果然就来了。
一进门,陈洪就猛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并大声号哭:“先生,学生该死,学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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