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满城琼花为君开
西北,鄜延路。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庞籍站在青涧城的城墙上,抚须向东北方向遥望,满怀感叹地朗吟着。
他今年也已五十六岁了,但须发漆黑,老而弥坚,神情还极为硬朗,丝毫没有种世衡那种沧桑感。
种世衡的叔父种放是宋初大儒,种世衡初时是靠叔父恩荫为官的,庞籍不同,他是大中祥符八年进士,正统文人出身。
两人同在西北多年,真论起来庞籍在军事上的成就比种世衡差了一些,但也相去不远,都是极富谋略型的军事人才,理政上庞籍尚高种世衡一筹,如今算是同为西北干城。(庞籍就是后世包公戏里那个奸诈的庞太师,但那只是戏说,就象杨家将的戏里把潘美丑化成奸臣一样,可以说大宋朝最冤的两个能臣就是潘美和庞籍。)
庞籍身边的富弼望着城下裁撤完毕后,正在烈日下苦练军阵的数千禁军,也是满怀感叹道:“当年种经略领数千士卒北进,且战且建,至有今日之青涧城,使我河东粮道得固,延州始安!往事历历在目,犹如云烟不散!”
清涧城的位置正当南北要冲,东望无定河,无定河发于白于山,向北经宥州、夏州,转东经银州南流,过米脂、绥德,于清涧城东面汇入黄河;(民间有传言,米脂是貂蝉的故乡,绥德是吕布的故乡,后世‘米脂的婆娘绥德的汉’就源自于貂蝉与吕布,一个极至的美,一个极至的勇,组成一曲英雄美人的绝响之音。)
无定河这条通道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两岸白骨累累,也是宋夏之间的主要战场这一,当年党项人时常沿着这条通道进犯延州,截断河东粮道,大宋损失惨重;
康定二年(1040年),时任鄜州判官事的种世衡,领军北出延州(延安市)两百里,且战且建,筑成一座新城,从此这座城就成了宋军的桥头堡,牢牢挡住夏军南侵之势,夏军多次发兵来攻,欲拔之而后快,皆被种世衡挫败,朝廷为表彰种世衡功绩,将此城命名为青涧城。
“是啊!西夏不平,河东、陕西永无宁日!富枢密此翻西来,劳苦功高,西北军已将裁撤完毕,西北民风悍勇,士卒苦练数月可成精兵!富枢密自朝中来,可否向下官透露一下,朝廷可曾定下伐夏之期?”庞籍负手于后,轻声问道。
富弼收回目光,沉吟道:“尚未定下,一是士卒尚须苦练,二是要看粮草储备,自去年始,大宋银行前后共拨五百万贯,用于军改及军械打造,且夏宁侯保证伐夏军资银行可尽力支持,所以目前只待粮储齐备及士卒练成,伐夏之期虽未定下!当不越两年!”
富弼最后两句话说得凝重有力,仿佛在表述伐夏之决心。
庞籍久处西北,如何不明白,现在西夏最是疲弱,正是伐夏之机,错过这次机会,等西夏恢复过来,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下官听说京兆府的常平仓正准备大加扩建,今年青苗款的粮食大部分会运到此处囤积,下官思索良久,我军伐夏,进兵路线或可多作选择,但补给线无非三条,无定河、葫芦河、以及西出甘凉的兰州一线,所以,下官认为,与其将粮食囤积在京兆府,不如更进一步,分别囤积到延州、渭州、秦州三地,这样一来,一但开战,我军补给线至少可缩短近半。”
富弼一听,庞籍此言确是至理,既已决定伐夏,那就应做足准备,以前西北不稳,将粮食大量囤积于边城是为不智,但如今大宋在西北占着绝对的优势,粮食囤于边城当可无忧。
“好,就请庞经略上本奏章,本官共同附名就是,夏宁侯是伐夏的急先锋,相信朝廷当可通过;只是西北道路不畅,运转这么多粮食司农寺怕是无力承担。”
庞籍抚须而笑,胸有成竹地说道:“常平仓只须遣人管理即可,咱们西北此次裁撤老弱不下六万,加上原有十万厢军,这些人上阵杀伐不行,用于转运粮草正得其所,如今西北无战事,运粮之事大可交与他们。”
富弼也微笑起来,这次朝廷裁撤的老弱,其它地方多数归农,唯有西北裁下的老弱,挑其大部组成厢兵留用,将来伐夏,这些人将负责后勤补给。
“如此甚好!”
两人在城上议事,声音几乎被城下的搏击声掩盖住,张愈是现任鄜延路兵马都钤辖,是为庞籍目前手得力的手下干将,勇而善战,谋略复佳;象种世衡用狄青守兜岭一样,庞籍也把他放到青涧城这座鄜延路最关键的桥头堡来。
如今青涧城常驻三军,人数七千五百人,全由张愈统领,每日演练军阵,丝毫不为西北无战事而懈怠,士卒们挥汗如雨,场在搏击声冲霄透云,裁去老弱,补充精壮之后,军中迅速焕发出无限的热血精神。
诸如这般,现在西北各城寨比比皆是,这些驻守西北的禁军,是与西夏有着最深仇恨的一群,朝廷虽然没有对他们言明伐夏之事,但如此精兵强训,许多人也猜到了端倪,那些与党项人有血海深仇的人不禁热血沸腾。
扬州。
七月的骄阳照耀着这座江城,江上白帆如云影,百舸流畅,岸边垂柳映在金光点点的碧波上,如同梦中的新嫁娘;
一江之隔的润州城因龙门船厂与海运码头的兴起,不但没有影响到扬州的商贸往来,反而成了更多南来北往商贾的销金窝,毕竟除了那两样,其它配套设施以及繁华程度,润州是难以追赶扬州的。
这里的二十四桥,这里的香风丽影,这里的花满妆楼,这里的淮扬美食,无不散发着它古老的底蕴,及潮头浪尖的新意。
而万花楼就是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销金窝,万花楼的老鸨叫凤姑,三十多岁,风韵依稀,若不是脸上打的粉太多,应该尚有几分风情;
能开起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青楼,凤姑的背景可上追到原淮南东路经略使苏言道那里去,虽然现在苏言道被降职洪州了,但他在扬州经营多年,遗下的人脉依然可保证凤姑不至于被人掀倒。
只是,终不复当年之盛矣!
明天就是乞巧节了,水儿依在窗边看着楼下往来的舟楫,神情落寞如山谷在的兰花草,乞巧节,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有人会着自己织的幞衣,穿自己绣的袍服吗?
一个小丫环推门进来,手上捧着一套大红的衣裙,默默地看了水儿一阵,水儿如无所觉,依然平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明媚的阳光下,一只展翅从江上掠过的雄鹰将水儿的目光牢牢吸住,那种自由的姿态,那种与白云比翼齐飞的飘逸,让水儿眼中渐渐朦胧起来!
自由!它是多么的自由!他也是多少的自由!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跫音不响,翠帷不揭;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想起那白露为霜的清晨,自己一个人守候于船头,守候成了一株苍苍的蒹葭,在朝阳未升处摇摆起伏,只为迎来心中的那一线阳光!
想起他将自己搂在怀里,用那温暖的大手捂住自己冻僵的双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大人,这不是很美吗?大人愿溯洄从之吗?”
“我看你还蒹葭苍苍!我看你还白露为霜!这大冷的天,你一个弱质女子都冻成冰人了,玩什么白露为霜,爷我就粗人一个,连《诗经》都没读过……”
望着那渐去渐远的雄鹰,如同那人远去的身影!水儿腮边变得凉凉的!
“姑娘,凤姑说让你试试这套新衣,明天梳拢时……”
身后的丫环看不到水儿的面容,但却能看到滴落窗下的珠泪儿,心儿一揪痛,忍不住改口道:“姑娘,既然凤姑求不得,姑娘何不去求求他!若是怕来不及,我代姑娘过江去求求润州知州韦大人也行啊!韦大人与他共患难,又得他照顾才当上知州之职,姑娘若去求韦知州!奴婢想他一定会帮姑娘的!姑娘……”
“东风若不来,此花为谁开?小怜不用说了!我谁也不求!我水儿迟早会让他知道,我会一直守着这小小的窗扉,当那迟来的、哒哒的马蹄声,敲响向晚的青石巷,我就是那满城绽放的琼花!无比洁白!无处不在!”
“姑娘……”
“小怜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试衣裳!”
“姑娘!”
当那小丫头无奈退出去,水儿轻轻抹干脸上的泪水,转身看看床上的那套嫁衣,缓缓闭上双眸,指尖一扯腰间的衣带,身上的衣裳一片片的滑落,那湿润得如同透明的玉体再无一丝束缚,尽然裸露地午后的微风中;
美人如玉,温润如水,试问东风何处不堪怜!
当水儿穿起那套大红的嫁衣,婷婷坐于妆台前,打散青丝如缕,梳起新妇的同心髻,淡施红胭脂,细抹黛山眉,莺嘴钗头横斜插,凤心环儿坠双耳,试问心上人,何处不婉约?
窗下柳色依依绿如翠,远天云淡如无痕。
水儿一身红妆立于窗前,缓缓从远空收回目光,再次闭上双眸,仿佛在用心的聆听,聆听那哒哒的马蹄声敲响向晚的石板路!
我哒哒的马蹄是个错误,
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水儿闭着双眸纵身一跃,三楼的轩窗里飘出一朵红云,融入向晚的霞彩!美得不带一丝烟火,
冉冉!
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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