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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风雪入楚州


  一场子突如其来的大雪,袭卷了整个江南,气温变得极低,天空灰蒙蒙的,鹅毛般的雪片落到满面上不及消融,随着轻波荡漾着,舱外北风漫卷,寒气逼人,乘船北上的许清也不得不改变了行程,于楚州暂避风雪。

  离上次王伦作乱已过去近月,王伦虽然攻陷过楚州,但由于他们人数少,占据楚州的时间也只有一天,入城后主要是抢掠,没有放火焚城,所以就他们那点人,对整个楚州的破坏力并不大。事情一过,楚州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许清他们的船进城时,城中河道旁停满了躲避风雪的粮船、盐船,各种客栈、酒肆及青楼之中,人声鼎沸,热气腾腾,南来北往的商客坐于勾栏之中,宴饮攀谈,各种不同的口音交织在一起,蔚为大观。

  楚州不但地处南北大运河要津,而且自唐朝起,官方就在楚州东面的涟水等地开辟盐场,淮扬盐场不断的兴起,到时下已经成为大宋最主要的产盐地,而楚州作为淮扬盐的中转地,每日往来的商船难以计数,加上楚州本身农桑发达,是整个淮南东路仅次于扬州的大城。

  晏楠脸上红扑扑的,脑袋缩在雪狐皮领子里,手上戴着紫色皮手套,把舱壁上的小窗挑开一线,对岸边的街景饶有兴趣地扫视着,渗时来的寒风轻拂着她的发丝。

  许清把火盆移近些,帮她紧了紧狐皮领子,轻声说道:“你呀,怎么象个长不大的孩子,这寒风透进来正好吹在脸上,着了凉怎么办?”

  许清说完,一片雪花刚好被风卷进来,落在晏楠脸上,让她小巧的鼻子皱了皱,许清用袖子帮她把雪花拂去,顺手在她鼻尖上捏了捏,晏楠回头瞟了他一眼,表情有些羞窘,只好放下窗扇儿,转回身子轻声问道:“咱们今晚住哪里?客栈嘛?人家还没住过客栈呢!“

  “呵呵,姑娘家住客栈多有不便,你呀,什么都想图个新鲜,这楚州新任知州是苏舜钦,咱们来到楚州若不去会会他,于礼不合,今后难免会受他责怪。“

  “哦!“

  晏楠轻应一声,脸上有点小小的失落,却没有再说什么。

  来到楚州府衙时,苏舜钦已立于檐下等着,胡子上都落下了几片雪花,两人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见面时深深一揖,对视而笑。

  苏舜钦一边将人往里请,一边说道:“东京一别,不想此翻重遇在楚州,幸得风雪留人啊!否则子澄怕是不会光顾我这州府小衙了!“

  “子美兄似乎颇多感慨啊,以子美兄之才,这知州之职确实不足已让子美兄施展,不过这楚州乃鱼米之乡,想必杜相他们让子美兄来楚州,也是煞费了一翻苦心。”

  时近黄昏,衙门里已经散班,只余几个小吏还在打理着些杂事,雪片从高高房檐飘下,大院中显很宁静,晏楠和秋月收起了纸伞跟在身后,众人从右边的回廊中绕进了后衙。

  许清让李光男带着大部分护卫骑马走陆路回京,身边只剩下荆六郎五人,后衙之中足以安置,苏舜钦的娘子是杜衍之女,三十岁出头,一副成熟妇人的风韵,进入后衙之后,由她出来招呼晏楠。

  许清和苏舜钦在前厅中置酒闲话,红红的炭火烧得正旺,泥炉边几个精美小菜,一壶的女儿红,在炭上浓香四溢,翠帷半掩,看着满院飘雪舞回风,苏舜钦举杯道:“良朋对瑞雪,能饮一杯无?子澄这次回京,咱们重见怕隔余年,本想在城中楚湘楼置席款待,奈何子澄身边有佳人相随,倒不好叫子澄为难了,呵呵,来!且干这杯!”

  许清见他拿晏楠打趣自己,和他举杯一碰,哈哈笑道:“子美兄倒是会找托词,小弟思量着,子美兄怕是被老丈人训诫过才是真,方才嫂子出来之时,频频对子美兄眉目传情,呵呵,我就估摸着,这酒怕是出不了这后衙了。”

  苏舜钦听了一脸的尴尬,事实还真如许清所说,经上次进奏院之事,苏舜钦差点丢官去职,被杜衍狠狠训了几回,如今的行为可检点了不少。

  许清见他神情有少许尴尬,一笑转开话题道:“子美兄这新官上任,如今这府事署理没受什么牵制吧,王伦作乱楚州,可曾留下什么遗患?”

  苏舜钦一边张罗着将小菜倒进炉里,一边说道:“还真被子澄猜对了,这楚州户籍、田籍档案、府库账册,甚至是去年的州试举子名录,全被王伦乱兵夜里用来烤火焚毁了,如今我正为这事头痛呢,楚州目前吏员本就不多,样样要重新查计造册,千头万绪如一堆乱麻。”

  许清听了也为之皱眉,这些档案是地方州府最紧要之物,没有了这些东西,对地方事务根本无从管起,王伦他们一把火烧了容易,重做起来就千艰万难了,样样要走街串巷,核对登记,得花上大量人力和时间。

  许清想了想,走到桌案边画了一张表格,把姓名、籍贯、性别、年龄、家庭关系等标上,然后递给苏舜钦道:“子美兄可着人把这表格多印些出来,然后分发到各里正保长手上,由他们按这表格自己填写坊间百姓的户籍,这表格是统一的,等他们填写完后,衙门只须整理编订成册即可。”

  苏舜钦一听,满脸喜色道:“这回子澄可帮了大忙了,这些天使员每天顶风冒雪走街串巷,州衙里就剩我一个知州守着了,百事拖沓下来;尽管如此,进展仍十分缓慢,有了子澄这一策,户籍、田籍着里正保长按表格一填,愚兄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许清听他连田籍也要照猫画虎,赶忙阻止道:“子美兄,户籍没多大利益牵扯,可按此施行,但田籍不行,万一有人因一已之私弄虚作假,将使百姓蒙受巨大损失,子美兄试想,若有保长将普通百姓的田产记到自己名下,百姓手中纵有田契,可今后一但起了纠纷,却是以府衙登记的田籍为准……”

  苏舜钦听到这脸色一变,起身郑重给许清作揖道谢,许清摆摆手笑道:“子美兄,你这样可就见外了,其实这田籍也不是没有省事的法子,州里的举子名策不是也烧了嘛,可着他们自行到州衙来登记,子美兄可将他们尽数留下,朝廷不是有新旨意下来,凡有大才者,可不拘一格擢拔录用,子美兄也可以趁此机会对州中举子察看一翻嘛!然后贴出告示,让百姓将持自家田契来衙门报备,州衙吏员忙不过来,子美兄可让这些举子帮着登记嘛,子美兄出面,相信这些举子定会乐意为百姓做些事的,而且会做得非常认真。”

  苏舜钦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子澄你这人,白使唤了人家不说,还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许清举和他一碰,胡扯道:“《大学》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这格物嘛!可不是成天埋头经书之中便能致知,凡事得亲历亲为方可,我出这主意,也算是让举子们对州衙的动作方式,有一个深入了解的机会,对他们今后多有裨益,何来白白使唤之说!”

  苏舜钦把酒一干,轻叹一声:“唉!为兄惭愧啊!在为兄看来千头万绪之事,到了子澄手里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为兄等往日轻狂,自命不凡,如今始知这为政之道,并非会做几篇诗词文章便能理顺,至于朝中革新,我等除了会摇旗呐喊,其它的……唉!倒是子澄,文章做得好,这理政也是我等难及,可惜如今没机会时常向子澄请益了。”

  苏舜钦说的倒是实情,自唐以来,科举皆以诗赋优劣取士,这些人或许文才过人,但于治政上不见得也擅长,象王益柔作出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趁为奴这样的诗句,除了说明他狂傲之外,也证明了他在政治方面极度不成熟。

  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

  象王益柔他们这些人,皆属于前者,自傲文才,藐视天下,他们也支持新政,而且是急先锋,但他们这些人经不起挫折,也不愿委曲自己,一但受人攻奸,他们为了标榜自己君子风骨,宁可离开朝廷,也不会委曲求全。他们这种人一遇挫折,更多的就是感叹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之类的,然后放逐自我,寄情山水。

  然而天下的改革有一帆风顺,毫无挫折阻力的吗?

  许清觉得自己想得有些远了,赶紧说道:“子美兄过谦了!咱们知交一场,有些话我也不藏着,理政上或有不足咱们可以慢慢学习,但若没有一颗天下为公之心,没有清明正直的君子之风,再熟悉政务于国家也无多大益处,范公将你们放到淮南东路来,其意不言自明,如今朝中改革正是关键之时,范公是希望你们能在淮南东路撑起一片清明来,你们若能在淮南东路把新政贯彻好,那就等于是新政切实可行的最有力佐证,别人若再反对,范公也可以用事实来驳斥,所以,子美兄啊!往者以矣,来日可追,今日小弟借酒一杯,与君共勉!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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