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正主儿
今日四。
终，鲁三还是没有受刑。
因为香荽问皇帝：“要是有人拿刀杀人，皇上不去抓人，把刀弄来关大牢、活剐了？”
皇帝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了：朕有那么笨么？
可他从小女孩疑惑眼神中，看出她确实觉得自己不大聪明，忍不住辩解道：“可这鲁三不是刀，是人！”
香荽固执地说道：“那也一样。鲁三叔跟着公孙匡就杀人、做土匪，跟着我就不杀人，连土匪也不做了，成了良民了。就跟坏人拿刀杀人，我用刀切菜是一样。”
皇帝拗不过她，又懒得扯，只得认可她说法，把鲁三做土匪过错都算到公孙匡头上。
再说，皇帝只不过想为香荽出气罢了，见她不计前嫌护鲁三，遂顺水推舟，说看张姑娘面子上饶了他。
于是，又回到抓公孙匡问题上来了。
赵耘提醒道：“香荽，押解公孙匡和梅子寒进京还有些日子，这案子怕是要挨到你爹他们进京了。”
皇帝猛点头，也不管香荽没对他看。
香荽道：“这不要紧。我用心去做了，我爹娘就会高兴。证明香荽没忘了他们教导，没忘了我们一家人相聚京城约定。”
皇帝一愣，问道：“相聚京城约定？这又是怎么回事？”
香荽声音起了小小变化，透着自豪：“我家被抄前一天晚上，我娘告诉我们兄妹五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这次抄家是我张家机会，是上天对你们兄妹考验，我张家就崛起了。’”
抄家是机会？
满朝文武都跟见鬼一样瞪着小女孩。永平帝则心底直冒寒气，听见头顶老龟笑得“嘎嘎”响。
“……我娘说，边关打仗，皇上为这事操心得不得了，担心老百姓受苦。这时候，有人说张家不好。也难怪他生气。就像那一年老下雨，我家木耳烂了许多，爹心焦得不得了。偏这时候找不到账本子，以为弟弟拿了，就把他打了一顿。还罚他跪了两个时辰。可是弟弟跟我说，这事儿不是他干。后来，黑皮叔叔说。是他拿了账本子去对数，爹才晓得错怪了弟弟……”
“……娘说，只要我们张家忠心，皇上总有一天会明白。所以我哥哥姐姐才去西南杀敌了。”
永平帝几乎不曾滚下泪来：这粗糙比喻，直白话语，清楚地道出了他当时心境和处境。这个村妇，竟有这般心胸，又这般良善。果然不愧是神龟选定人……
“爹娘对我们说，将来，万一我们失散了。大家都要到京城来找爹娘，他们要听我们兄妹说自己经历和故事。所以，我一定要找到那个抓我坏人。等爹娘来了，好让他们瞧瞧：香荽长大了，很能干。”
说明了事情来龙去脉，香荽后表明了决心，声音透着固执和不屈。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小姑娘是想爹娘跟前卖弄才干、讨他们欢心呢。
皇帝好容易听见她声音带了些情绪，不再那么如幽魂一般，立即抓住这个机会，郑重吩咐刑部尚书道：“汪卿，朕令刑部全力稽查此案，一定要张姑娘爹娘到京城之前抓住真凶，让张姑娘能向爹娘略孝心。”
很明显卖好，听得群臣再次一呆。
虽然今儿他们受了许多惊吓，但皇帝这样还是让他们不解。
他们不知道，永平帝是真怕香荽。
他是皇帝，什么杀戮和阴谋没见过？可是邪门很，这小女孩说话，还有她望着他纯净眼神，却总使他觉得心虚，总是不由自主地检讨加自责。
皇帝又疑心了。
之前，他觉得清南村出了那么多杰出少年，有文有武，应该说神龟庇佑了那一方子民才对，而不是单个张家。结果，郑昊跟张乾——郑菊花侄儿和儿子，硬是脱颖而出。
玄妙是张乾，自己故意把“玄武”封号赐给黎章，就是为了避开张家，谁知黎章就是张乾。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如今，他见了张家小闺女，又觉得这孩子才是正主儿。
张乾已经长大了，从小又读书习武，有些才能不足为奇；可这个张水儿才几岁？
她眼神太干净了，她神情太平淡了，不仇恨不发怒，连叙述自己伤心都别具一格——她说看见玉米头晕，就是个大人也做不到这样，也会恨得咬牙切齿。
永平帝认为她是被神龟附体。
他心里转了九曲十八个弯，越看香荽越觉不寻常。
汪尚书郁闷死了，心道皇上明知这案子短时间内查不清楚，还非送个人情给人家小姑娘，这不是让他做恶人么！
他无奈地对香荽道：“张姑娘，老夫也想些查清此案。可是这公孙匡不押解回来，案子难以进展啊！”
香荽眨眨眼睛，想了想道：“公孙大人事先搁着，尚书大人可以派人去查那个追杀我们陆老大，鲁三叔知道一些跟他有来往人。还有那两个跟随他人，秦世子也把他们尸体送去了荆州山阳县衙，他们又是什么人……”
汪正松蓦然瞪大眼睛。
永平帝觉得头顶乌龟又蹦跶了。
秦旷这时走到香荽跟前，朝皇帝躬身道：“皇爷爷，这事孙儿清楚。”
遂把当日事说了，又说道：“当时香儿妹妹虽然没告诉孙儿身份，却对孙儿说，连皇上都没判她家死罪，可是却有人追杀她。当时孙儿就觉得此事大为蹊跷。孙儿已经吩咐山阳县令用心查核此事了。”
永平帝听了十分高兴，又追问查询结果。
秦旷说，虽然确认了那两人身份，却还没有找出幕后关联人。
永平帝忙嘱咐他，将此事移交刑部一并处置。
早朝散后，群臣走出殿外，看着温暖阳光吐了口气，个个觉得心口疏松不少。好些人眼角还有泪痕呢。
正感慨万千，忽见秦旷牵着张水儿出来，一边低头温柔地跟她说话，顿时又瞪大了眼睛。
然而，却没有人敢露出异样神情，似乎想多了就是亵渎。
因为。那个小女孩满脸纯真无邪、静静地望着前方，根本没留心牵着她皇孙，好像还没从那惨痛回忆中转回来。
秦旷陪着香荽先去了“农家园圃”。
香荽将他让入后院上房，叫白果上茶，“秦哥哥。今儿真是谢谢你了。”
秦旷盯着香荽看了一会，觉得她好像好些了，不似金殿上那般冷冷清清。松了口气，心疼地说道：“谢什么，你吃了那么多苦头。”
他想安慰几句，又觉得无从说起——香儿既没喊苦也没有扛不住，她一个人就这么走过来了，说什么鲁三保护她，其实是她一直帮鲁三他们。
他想岔开话题，便故意道：“好久没吃到妹妹做粉丝汤了。不如今儿我就妹妹这吃了吧。”
香荽果然微笑道：“那还不容易。白果。你去问胖婶，今儿熬了什么汤。有话，咱们晌午吃粉丝。”
白果“嗳”了一声。跑去厨房问了。
等白果走了，香儿才看着秦旷道：“秦哥哥，我先前好些事都没告诉你。你生气吗？”
秦旷含笑看着她道：“生气！你一样事都不要我帮忙，害得我有力都没处使。不过，也不怪你。像你们家这样情形，是该谨慎些，不能胡乱相信人。可是，我告诉你——”
他对外瞟了一眼，凑近香儿，低声道：“当初，我父王是不赞同皇爷爷抄张家。白虎将军军中，颇受我父王重用，这次他能领兵去西疆，也是父王保举。”
香儿听了，惊问道：“真？”
秦旷点头，又对她耳语道：“父王甚至都不相信什么祥瑞，他说……”
他终究还是没说下去，却目光炯炯地看着香儿不语。
香荽玲珑心思，自然知道他不能说皇帝爷爷不是，忙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两人相视一笑，有种无言默契，顿时亲密一层了。
因又说起这件案子，两人嘀咕了好一会。
秦旷道：“香儿妹妹不急，我明天再来找你……”
香荽摇头道：“秦哥哥，你是皇孙，不要随便往我们商户这里来，让人看见了说你。再说，我近恐怕要一直住赵叔家。”
见秦旷有些失望神色，又安慰他道：“王爷不府里，你是世子，各处都要用心。管家理事能锻炼人了，我那时候家，就喜欢跟葡萄姑姑身后到处逛。所以后来一个人外面才能平安无事。”
秦旷就问道：“葡萄姑姑是谁？”
香荽道：“是我家内管事，帮娘管田产铺子和账目。”
秦旷恍然。
香荽又许诺道：“你先好好读书。等我爹娘他们来了京城，我请你来我家玩。我跟你说，我哥哥姐姐都很好……”
遂跟他说起张家兄弟姐妹，等胖婶和白果端粉丝汤进来时候，就见两人都趴桌上，用手撑住下巴，相对轻声说笑呢。
吃了一顿家常饭，秦旷才告辞，又留给香荽两个护卫，听她使唤。
才出铺子，忽从街上窜进一个十一二岁少年来，嘴里大喊：“香荽妹妹，香荽妹妹！”脚下不停地跑进后院去了。
秦旷停住脚步，看着那人背影不语。
王总管急忙问跟少年随从：“你们是哪位大人府上？”
那几个随从见秦旷头戴金冠、身穿紫袍，又被禁军护卫，知是贵人，忙就答道：“我们是赵侍郎府上。”
王总管听了点头，又问：“刚进去那人是谁？”
一个侍卫道：“那是我们大少爷。”
王总管就对秦旷赔笑道：“世子，是赵府派来接张姑娘。”
秦旷点点头，对里面看了一眼，转头道：“走！”
下下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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