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阿瑶面对着异常金贵精巧的玄金衣裳拄着小脸瞪了半宿也没敢下手,卫庄这衣裳被自己刺破的虽不是金线绣纹,但玄色衣袍也不是一般的墨色纺线制成的。
第二日清晨,小姑娘盯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趁着鬼谷的各位还没醒,迈着短腿哒哒地一路溜下山去找小镇的裁缝铺。
一直光顾的小店是一对新婚燕尔开的,丈夫陈大哥是个老实人,年近三十了才得一娇妻,对他这个小了自己十岁的妻子宠爱有加。鬼谷子和她的素色衣衫都是这家陈氏绸缎庄的成品。
“陈嫂姐姐!”
阿瑶抱着金贵的衣服,前脚方踏入绸缎庄,清脆地唤了一声。
“听听这小动静,可真比清晨的黄莺都好听呢!”
被称作“陈嫂姐姐”的妇人从里面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初为人妇的女子每日光彩照人,时候还早小店才刚开张,但她已经整理好面容衣着在忙碌了。
按照礼制,为人妇者不论尊卑皆以夫姓氏相称,阿瑶辈分小,叫一声嫂嫂合乎情理,可她偏偏不爱,说陈氏年轻的很分明就是个漂亮姊姊!把美妇人逗得花枝乱颤,也就由着她随便叫了。
阿瑶见了陈嫂笑盈盈地,嘴角一咧小酒窝露了出来,“今儿有点麻烦事,想找姐姐商量商量。”
陈氏是个眼光精准的心细人,这件绸缎庄也多是她寻常搭理。方才小姑娘一进门,她就眼尖看见了她怀中抱着的是件贵重衣裳。阿瑶把衣裳的事跟她一说,美妇人把衣裳挂在香木衣架上绕着圈仔细观察。
玄金衣袍上的血迹都被洗干净了,可剑刺破的地方做不了假,先生给阿瑶的那柄长剑削铁如泥,更别提这金贵的衣裳了!切口干净利落,根本就不像是误打误撞弄破的。
“这衣裳可贵重的很,从哪弄来的?”陈氏玉手一伸把小姑娘揽到身前,一边啧啧称奇,“这绣工,可不是我们这小地方弄得出的。”
阿瑶乖乖的凑到陈氏的耳边,软软地打马虎眼儿,“姊姊就别问了,我惹了麻烦,不小心把人家衣裳刮坏了,咱们倒底能不能补呀”
陈氏伸手刮了下小姑娘小巧的鼻尖,“能,当然能!也不看你姊姊什么手艺?这普天之下除了诸侯王公,谁的衣服我陈娥是补不了的?”
“姊姊最厉害了!”
阿瑶年纪虽小,但一言既出也是驷马难追。她既然答应了替卫庄补衣服,自然是亲历亲为的。小姑娘跟陈氏一说,陈氏的娇媚笑颜不自然地抖了抖。
陈氏是知道阿瑶的决心的,她一旦认定的事,很少会因为别的原因而轻易更改。只是
“我说妹妹,你到底是知不知道啊”美妇人倚着柜台玉手托腮,笑意明灭之间戏谑意味明了。
阿瑶正按着陈氏的指点小心翼翼地补着衣裳,闻言绣完最后一针,收好了线头才抬头,“知道什么啊,姊姊?”
陈氏见她眼底一汪清泉清冽纯净,丹唇张了张只化作一抹笑意,“没什么,补好了就赶紧回去罢!”
看着小阿瑶紧紧抱着衣裳跑远的背影,陈氏笑道,“傻姑娘,让人占你便宜啦。”
女子的绣品是不能轻易送人的,少时赠绣,可是暗许芳心的意思啊。
她一初为人妇,都是害羞好久才给自家那口子补了衣服,一针一线缝在心口,青丝华发都是那个人的了。
阿瑶回去了就把那金贵衣裳叠齐整还给了卫庄,彼时卫少侠正在院内饮茶,看着小丫头笑盈盈地把衣裳递过来,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吓得阿瑶赶紧抱着衣裳远远躲开,她可是花了大力气才补好的,可别再节外生枝了!
“你真的补了?”
阿瑶一头雾水,“啊,不是你让的么?”
小姑娘浑然不知,冷面美人卫公子的耳尖在斜照的如火霞光中,悄无声息地红了。
立冬来的快,云梦虽地处南方气候温和,却也架不住寒风刺骨。
鬼谷的冬,并没有万象寂灭的荒芜。云梦泽在楚国境内,一年四时温暖如春,即便是在冬天,也很少落雪,往往是刺骨冬雨、寒霜遍地。
可有句话叫做,北方冬天干冷,南方冬天阴寒。鬼谷在山中,一日内气候变化还算较小,却也抵不住料峭寒风往人袖口里钻。
阿瑶四处洒扫,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先生紧闭的房门后传来打喷嚏的声音了。天冷了,也该置办冬衣了。
不是她管钱手紧,只是前些天镇上陈氏姊姊刚生了个大胖小子,之前帮着补卫庄那件衣裳的钱她一直没得找机会给人家。陈氏不要,可她心里清楚——价格高的很。
实在找不到由头,适逢陈氏临盆近了,她便赶着分娩那日偷偷从后院溜进去,没进血房,就是在门口留了两只山鸡和一些钱。
那些钱自然是原本该留给鬼谷子和盖聂卫庄他们置办冬衣的
她去仓房翻出去年先生的那件,还挺新的,便收拾收拾准备给先生今年冬天也对付一下。鬼谷确实没钱,先生整年云游又不经营商事,鬼谷哪里有钱?
她的那件小小的一直整齐叠放好在箱底,今年改改袖口也能将就。
只是聂哥哥和卫庄他们的冬衣,阿瑶实在不知道去哪里变去。
这几日经过聂哥哥的院落时,原本通风之用的竹窗也关上了,而卫庄那边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将来名动四方的鬼谷传人如今处境确实是寒碜了些。
她合计了许久,终于决定跟二人开诚布公。
“聂哥哥,你知道鬼谷很穷”阿瑶绞着衣带,目光游离就是不敢看向对面二位鬼谷传人,“所以冬衣这种东西,你们要不就自己解决罢?”
听着对面无声的回应,阿瑶更不好意思了。她知道聂哥哥善解人意,自然是不会多言,但卫庄,那可是个吃穿用度都讲究得紧的有钱人,肯定少不了被他奚落。
“呵。”
果然,迎接她的是卫庄不甚遮掩的嘲讽。罢了,事实嘛!
过了几日,鬼谷传人终于有了冬衣。两人分明是各自下山的,却心有灵犀似的都绕到了陈氏绸缎庄。
陈氏爱俊俏公子,也知道这二人必与小阿瑶有关。之前小姑娘拿过他二人的身量尺码过来改弟子服,她一量就知情了。只可惜盖聂与卫庄如今尚未及冠,身量相近,她没看出倒底哪个才是占了小阿瑶便宜的人。
虽说那个冷面公子看着拒人千里,可谁知背地里又是什么鸟?再说那俊俏温和的公子,也说不定人前一副面孔,可这背地里谁又知道呢?
陈氏不说破,就当一般客人接待,只是结账时悄悄给二位公子减了些钱数。
有了冬衣,鬼谷传人的修剑之途更平坦了些。阿瑶看在眼里,心里还是挺对不住他们的,就想着去后山尚未结冰的山涧里捉两条鱼回来。
大清早,阿瑶就背着背篓往后山去了。
等她捉好鱼回来,正好是午膳前。阿瑶一边烹着鱼,一边从摆放食材竹架子边上摸了一个小木盒出来。
拧开木盖,里面是乳白的膏状。小姑娘鼻子嗅了嗅,花香气似有似无地飘在空中。她取了指腹大小的香膏,用掌心内力化开,涂抹在方才浸泡在冰冷溪水中的脚腕和小腿上,余的就涂在手上。
这是她自制的猪油香膏,去年过年时先生不知怎么的,居然扛了头猪回来,爷俩吃了数顿都吃不了,阿瑶就索性将剩下的制成腌肉,又用余料熬了些猪油出来存着。这巴掌大的小木盒里,只是其中的一小点罢了。
猪油膏加了后山的桂花香油,闻起来有股淡淡的香气,阿瑶涂好了就把香膏又放了回去。踮起脚时,裤脚都快荡到小腿肚了。
她今年长了些个头,冬绔是短了,这些天还没抽出空改一改,就凑合着穿。
熟不知这两截被冻得发红的小腿,都被路过厨房外面的卫庄看在眼里。隔了几日,阿瑶晨起时,小院的石桌上除了昨夜未收的冷茶,还多了几件新衣裳!
起初以为是先生给她买的,可比了一下正正好好,先生不记得她的身量的。
小姑娘立刻把衣裳放回原处,聂哥哥还是卫庄,每个人一半的几率。
若是聂哥哥,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聂哥哥平日里温和寡言,心思却极细腻,此举并不反常。可若是卫庄
说实话,阿瑶现在还是有些怕这个卫公子。
虽说人家应当没有什么理由送她衣裳,不过若真是卫公子哪日心情好无意之施俗话说拿人手短,卫公子看起来就不好惹,她可不想欠他的。
她先去盖聂那里旁敲侧击了一下,然后小脸揪着从纵捭居出来了——那衣裳竟然是卫公子给的。
原本她是想着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还给卫庄的,可惜穿着旧衣裳做饭的时候,露在寒风中的两截小腿也被盖聂看到了。之后被聂哥哥劝导,才勉强换了新衣裳。当然,换衣裳之前还是先去跟卫公子打了个招呼。
卫庄倒是没说什么,就问了句“还有事?”之后就把她不咸不淡地打发了。
阿瑶几乎渐渐习惯了,卫公子对她无话可说就是最好的,否则真的是要夭寿。有时候卫庄没有表示,她反倒安心,若是哪日突然被叫住,阿瑶反倒会想被人抓住的小兔子一样,又慌又怕的。
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学会和这卫公子相处,这人比之聂哥哥,实在是太难懂了!
深秋的一场秋雨一场寒,云梦的天气渐渐的冷了下来,直到鬼谷竟然难得的飘了雪花,清晨天还是天青色雾蒙蒙的。
阿瑶的窗子被冷风吹过掀起一条缝,火盆里最后的一丝余温消失殆尽,她抻了个懒腰用睡前接好的水洗漱整理好,穿好去年的素色冬服推门而出。先生说过,新衣服是要留到过年穿的。
冬日的第一片雪落在阿瑶的眼睫上,入眼一片银白之色,院落中竟然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
“下雪啦!”阿瑶开心到直接跳起来,云梦地处南方本是极少有雪的地方。阿瑶从小到大见到的雪不多,这么大的更是头一回!
她几乎是运着生莲步跑到卫庄门前的,原本她是怕的,可时间不等人,过一会儿太阳升起来雪就要化了。卫庄的横阖院离她较远,她本不愿叫卫庄,却怕被冠上偏袒聂哥哥的名号,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咚咚咚咚”
“卫公子,快起来外边下雪了!”她几乎是用内力在拍门,见卫庄迟迟不开门急得直跳脚。鬼谷的雪可积不了多久,太阳一露头雪一下子可就没了。
“吱嘎”
门后卫庄的脸色并不好,或者可以说是相当黑了。
“卫公子,下雪啦你快出来看!”阿瑶抓起卫庄的手腕便往外走。
卫庄纵是见过多少穷凶极恶之徒,也没见过因为这种一点小事而上来就用内力拉人的,如此不懂得看人脸色的人,一时间被阿瑶拽着走到鬼谷最大的一片空地上。
卫庄整个人正处于一种极度的恼怒和困意之中,可当他看到边上因善良而起身就给阿瑶开门的盖聂还穿着单衣正站在旁边睡眼惺忪地挨冻,他的心情顿时晴朗了。
“师哥真是好人心肠。”他勾起唇角,看向边上困到无法自拔神智不清的盖聂。
“小庄,你来了。”
卫庄有时候真佩服盖聂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保持那种道貌岸然,他看着盖聂这副样子竟然有些说不出他本想说的那些恶语。
“哈哈哈哈哈哈”
远处阿瑶的笑声吵醒了整个鬼谷,她用大扫把将空地上的雪扫成一大堆,然后转身扔了扫把轻身上树用力摇晃,把周围的树梢的雪全都抖落下来。有的雪团顺着领子掉进衣服里,冰得她咯咯直笑。
一旁的来自北方的纵横二位显然不太容易感受到阿瑶姑娘的兴奋,盖聂在专心致志地运功暖身子并且顺势培养着回笼觉,卫庄则一脸“无聊至极”地看着轻身站在树梢上向他们挥手的阿瑶。
“啊嘁。”
地面上传来不大不小的一声,阿瑶一转头看到纵横二位完全没有融入到这片欢乐之中,她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轻身下树跑过去。
“刚刚是谁在打喷嚏?”
“”
“”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阿瑶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周转一下,随即解下陈嫂为自己做的大披风,毫不犹豫地踮起脚披在盖聂身上。
盖聂顿时清醒地感受到小姑娘的那股暖烘烘的体温顺着披风浸到自己身上,他低头看着刚到自己胸口高的阿瑶在自己面前认真的系好带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转头看了眼边上似乎在看向别处的卫庄,摇了摇头轻轻开口道:“谢谢阿瑶了。”
阿瑶仰起头看着他,一改刚刚的嬉笑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聂哥哥,下次冷一定要说出来,不要自己憋着,阿瑶会很担心的。”
盖聂微怔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阿瑶说的是。”
“嗷呜!”
一边的树丛里窜出来一只沾满白雪的小毛团,现在应该是叫大毛团了,阿玄听见主人的声音一路找过来,此刻毛脸上沾满了结成霜的露水和雪花。
“阿玄!来玩雪来玩雪!”
小玄虎叫了一声,冲过去和阿瑶滚作一团。
卫庄在树边折了两根粗细适中的树枝,转头见盖聂十分平静地望着那边和阿玄舞着扫把扬雪的小姑娘,眼中此刻竟有些清澈见底。
“不如我们也来暖暖身子,师哥?”卫庄抬手丢过去一根树枝,盖聂回神接到手中。
他点了点头,解下阿瑶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挂在一根干净的树枝上,转身回来面对卫庄。
于是鬼谷子起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鬼谷中央的空地上,小姑娘正和她养的小老虎嬉闹,一人一虎头顶都沾满了雪;一旁自己衣着单薄的聂儿正和衣着齐整的小庄比剑切磋,以树枝为剑一招一式之间白雪纷飞。
哎,到底是少年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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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所以我的早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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