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卫庄认什么床,明明是有人大晚上弄出一股子药草味,刻苦打坐的卫公子听得这边有动静才过来看看。
“哎,卫公子一起吗,舒服得很呢!”
卫庄还未开口,小姑娘又预谋似的,又拿了一个桶出来,“这几日赶路太累,经络休息不好,光睡觉可不解乏儿。呀、水不够了,我去烧些。”
等她折腾回来,一手拎一个大水壶,“热水来啦!”
热水一入,氤氲白汽立刻蒸腾出来,给卫庄那边倒上舒筋药粉,她也泡回自己的桶,又续了些热水。
卫庄盯着她跑里跑外,终于坐定时额间已经微微冒汗了,小姑娘用帕子擦了擦,结下披风消消汗。
“阿玄在就好了,靠着舒服得紧,才是真舒坦。”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坐在堂前,卷起绔管姿势异常一致。阿瑶膝盖以下全泡在热水中,肩上披着刺绣披风,贴身只穿了件月白的中衣。反观卫庄,玄色弟子服一穿干净利落,倒让阿瑶有些羡慕。仿佛他又回到三年前那个入谷不言不语的冷面少年,而自己却穿不上粗布衣裳了。
身为揩油小能手,小姑娘借机瞄了眼卫公子露在外头的膝盖以下,啧啧这皮肤,太白了
可惜,小丫头能有半分机敏的男女之别,鬼谷先生也不会打小就把她丢给盖聂带了。
毕竟原先,鬼谷子浓密的长髯飘飘还颇有气势,到盖聂与卫庄入谷时剩下的那稀疏几缕,实在是不难想象它经历过什么
过了许久,卫庄终于开口,“白亦非,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相信在血衣堡待了一年,还有人能心无杂念地谈天说地。
“嗯挺好的人。”阿瑶伸了个懒腰,“一开始我挺怕他的,可后来想想,再怎么说这也是我同父异母的胞兄,不与他交好,我在这世间也没亲人了。”
剑眉微蹙,卫庄不满于这个回答,皑皑血衣候,岂是善类?
“见过那对双剑还如此评价,若非他欺你,便是在自欺欺人。”
“卫公子不信?”
“不信。”
阿瑶笑了笑,“无妨,他是我胞兄,就当他只待我一人好吧?”
“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你觉得可信么?”卫庄扫了她一眼,不买账。一个九岁就有杀气的孩子,眼中哪还有明媚春色,阿瑶的作态在他眼中,无异于自欺欺人罢了。
有人生于乡野,却摇身一变贵为侯爵,本该单纯的年纪却住在最肮脏冰冷的堡垒,这样的人能笑出来,若非无心,就是不明是非。而有人生于冷宫,从未脱离明争暗斗,本该清心寡欲的修行却离不开利欲勾结,这样的人一旦轻信他人,必然短寿。
卫公子,你真可怜。
呵、你不也是惺惺作态?
第二日阿瑶下山去买些东西,一大早就背着大竹篓出门了。待人小姑娘刚出山门,院中饮茶的卫庄眼中一冷,“既然破了奇门术,何必遮遮掩掩?”
原本空无一人的院中缓缓出现一个人影,水波纹般的术法散开后,一个锦衣中年男子赫然出现在鬼谷中!
见此术法,卫庄勾唇,鲨齿在手中喑哑嘶吼,“阴阳家人好耐心,昨夜潜入却不下手,你在等什么?”
男人开口,声音如空谷幽泉,惜字如金:“我在等你。”
“哦?”
阿瑶想着转转市集,多买些好吃的零嘴回去。这次回来住不了多久,她肯定不会自己动手,能够就地取材,可再好不过了。
途径陈氏裁缝铺,她站在店门外隔着条街看里面的美妇人又挺起个大肚子,边上还有个拿风车的小娃娃站在边上喊“娘娘”。
怕血衣堡的身份给她带来麻烦,阿瑶只看了几眼便悄悄走开了。待她走后,那小娃娃拉了拉陈嫂的衣袖,“娘,刚有漂酿(亮)姊姊看里(你)。”
陈嫂擦了擦鬓角汗珠,“大宝,是谁呀?”
陈大宝摇头,陈嫂见状摸了摸他的发顶,“大宝记得,下次见到那个姊姊,可要叫她进来坐坐啊?”
“大宝几(知)道了。”
妇人突然眉头一紧,手捂着圆鼓鼓的腹部,“大宝啊叫爹爹过来,娘娘累了。”
不多时陈大哥从后头扛了把竹椅子出来,“媳妇儿!来来快请上座!”
店里还有别人,陈嫂臊得很,粉拳锤了她家那口子一下,扶着后腰缓缓坐下。陈大哥在边上打扇,“是不是妞妞又踢了?”陈嫂掐了他一把,“什么妞妞,我还想要个大胖小子呢!”
陈大哥挠挠头,“对了,刚我去后厨,不知谁放了只鸡在那,还留了几个钱。鸡爪子上绑了红绳,是你娘家送来的?”
听闻红绳,陈嫂明眸微颤,噗嗤笑了出来,“是不是缠了个奇怪的绳结?”陈大哥说是,小娘子微微一笑,“什么娘家,那是我妹妹送的。”那是回雁结的系法,她只交过一个人。
“你哪有妹子?”陈大哥摸不着头脑。陈嫂瞪了他一眼,看向小腹眼神温柔,“哥,咱真生个女娃娃,就叫瑶瑶吧。”
“瑶瑶?那个瑶,我不认字,妹儿教教我呗!”
陈大宝听着他娘清脆的笑声,跑到前厅趴在他爹背上看娘写字。一家子其乐融融地凑在一起,阿瑶隔街站在屋檐上看得清楚,微微一笑转身回谷了。
回谷的日子比之韩国相当安逸平缓,每日夕阳西斜,阿瑶和卫庄便不约而同地靠在擎天木下边看天边火红的夕阳。只是事不遂人愿,二人在谷中一等半月,也没等见盖聂回来。
阿瑶感觉,卫公子这几日越发的阴晴不定。她明面上表现得很乖不去招惹,心中却有些担忧。不仅是担心他又生闷气,还有些牵挂聂哥哥。
聂哥哥守信,三年之约如此大事,他必定不会忘记。此刻不出现,若非不愿面对,便是遇上了大事不得不耽搁了。阿瑶准备动身去秦国找他,毕竟聂哥哥身后是秦王嬴政——纵览七国最危险的男人。
聂哥哥一向是剑刃对外不对内,嬴政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难免不会利用这一点。
她决定跟卫庄提议自己动身去秦国打听打听,便悄悄绕到了卫庄房门外,抬手正欲扣门,却被里面传出的剧烈咳嗽声吓了一跳。
卫公子在鬼谷三年,哪里有过身子不好的时候?她顾不得许多,无意之中这竟是记事以来头一次没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卫庄原本盘膝打坐的姿势,现下气息三分惊诧七分杂乱,整个人都不好了。未料她突然闯入,原本捂在口鼻处的帕子立刻收了起来。
卫庄的手速不容置疑,但是阿瑶的眼力刚好非常厉害。她一眼就看到了卫庄刚收到怀里的帕子,跑到卫庄榻旁。
“怎么回事?”这个样子决不是偶感风寒这么简单。
“无事。”待卫庄调理好气息,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阿瑶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一股火就冲上了头。她用力抓住卫庄手腕,三指搭在脉门处一诊,随即黛眉紧蹙、目光锐利地盯着卫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你中了什么?”
她心里着急,一时没留意到自己话里已然有些苛责的意味。
与卫庄相识多年,知道其一向吃软不吃硬,言语行为间也就能哄则哄,从不与他硬碰硬。今日自己突然失了方寸,后来想想颇有些意外。
意识到这一点,她立刻松开了抓着卫庄手腕的手,神色也明显不如刚刚那般杀气腾腾。刚还在舞爪的小老虎耷拉了耳朵伏在地上,像只犯了错的猫儿。
她无措的低下头,自己怕不是要被骂了。
卫庄今日一反常态的没开口损她,反而伸手解开腰间系带,松了松前襟的衣裳。他极自律,年复一年的修炼使得他体态极好,身上无一丝赘肉。
玄色弟子服被掀开,线条流畅、精壮有力的腰身大大方方地暴露在空气中,锁骨精雕细琢般的从脖颈向肩胛延伸过去。
面对如此美色,关键时刻刚正不阿的阿瑶姑娘只看到了他胸前,以膻中穴为中心向四周延伸,赫然是片青黑的掌印!
她立刻伸手摸了上去,不顾卫庄的黑脸,伸出手指戳了戳问他疼么。
卫庄面上没有波动,抬手拍掉她正欲四处作乱的小爪子,耳垂却有些暗自发烫。
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姑娘此刻没注意卫公子的耳朵,小脸凑得很近,正认真对着人家胸口的掌印研究着。
“脉象看不是中毒,更像蛊术咒术。”一抬头才发现卫公子脸上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嫌弃。
咦?
卫庄将上衣穿好,“你以为是哪一种?”他不擅毒药咒术之流,虽然心里清楚阿瑶估计也是个半吊子,但总好过没有。
“咒法。”她对蛊术感知生来敏锐,不论是像血衣堡地下冰室的凶蛊,还是普通蛊虫,多少都会有所感应。可现下离得如此近,她也毫无察觉,只能是咒术。
可惜她没见过咒术,先生通百家之学,却偏偏交给她的阴阳术法不多。是有些凶险,但卫公子有所隐瞒,他咯血自己看得清楚。这咒术这么凶,桑海远在百里外,即便请来博古通今的张良公子,恐怕耽搁不起。
阿瑶运功周转几周,双手抵在卫庄背上,真气缓缓顺着大穴流入卫庄体内。
这小丫头的真气
卫庄立刻有所察觉,阿瑶的真气与他想象中的很不同。
她的真气十分灵巧,不仅完全不与他硬碰,相反绕道而行,只叫体内真气驱不散也抓不住,如同鬼谷水塘中一尾银色的小鱼,机灵无比。
入体如滴水入海,游走于经络之间,所过之处都泛着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闷热盛夏的凉爽微风,又好似寒冬刺骨时的一股暖流。
卫庄从未想过,有人的真气这般温和。
虽然卫公子还算满意,但阿瑶这边其实不好过。她自诩内功不弱,但方一靠近膻中穴,真气就被一股极其暴戾的力量狠命撕/扯。这不是卫公子的真气。
一般而言,巫术咒蛊,若非施术者解开,旁人除非知道其破绽弱点,否则若出于无奈强行解咒,极容易伤及中咒者心脉。
“卫公子护住心脉,咒印交给我。”
这样即便失败,也不会伤及卫庄。虽说自己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但已值得一试了。她答应过先生的,先不说阴阳家为何重伤卫公子,说一诺千金重,重的就是不问缘由、只论结果。
她救人,从来都不需要犹豫。
人之胸腹穴位极多,周转了几周才叫她找到突破口,运到神封时,咒印立刻示弱,终于找到了解咒之法。如同两军对垒,四周无兵可藏,只靠排兵布阵拼个你死我活。
“唔”嘴里一股腥甜,一口血都涌到喉头了,小姑娘生生压了下去。
人之心脉脆弱且极难锻炼,劲力直逼过来,痛苦如同狂风骤雨般硬生生地拍打在阿瑶的心脉上。
她知道被卫公子觉察,他必强迫自己收手,岂不白耗了许久。终于是撑过了咒印的反扑,才解。
她强撑着站起身来,尚未跑出屋去便两眼一黑,心口一阵钝痛。本欲俯下身调息,却不想腿一软直接向后倒去!
阿瑶一闭眼,完了,这回怕不是少不了被卫公子奚落。
本以为会传来钝痛感,却被人拦腰环住。
卫公子时常修剪的银白发梢像一把上好的羽毛扇,轻轻扫过阿瑶的脸颊。小姑娘偷偷睁开左眼,她本想说,卫庄你头发好软,刚开口,那股腥甜便涌上喉咙。
“咳、唔!”
杏目眨了眨,阿瑶隔着手帕感受着捂在她唇上的卫公子手的温度。
卫庄很快把手撤了回去,阿瑶用帕子擦了擦嘴,才发现是之前自己送给卫庄的那条。
“怎么样,我说过这东西很有用的吧。”
她把嘴擦干净,才突然想起来不是自己的帕子,只能满怀歉意地抬眸,“我、我给你洗干净。”
“伤及心脉,半月之内不可再强行练功。”鹰灰色的眸子盯着她,对方无悲无喜地说道。
虽说相处甚久,但这是第一次,阿瑶生出一丝,卫公子正在看她的感觉。那双鹰灰色的眸子里有自己的倒影,一向不喜形于色的他,眼中翻动着一股未名的情绪。
阿瑶很快从中清醒,“尚好,就是被振到了,不打紧。”
看卫庄的脸刷的就黑了,阿瑶立刻改口:“哎不是,我我心口好疼,嘶、我感觉我的丹田也受损了”未说完便感觉身体一轻,她伸手下意识环住某人脖子。
卫庄转身将她放到榻上,“不吃教训,下次就不会只振到心脉了。”
道理阿瑶是明白,但是卫庄怎么把自己放他床上了,该不该提醒他?
“可是不这样办你就危险了嘛”阿瑶泪眼汪汪地看着榻旁抱胸而立的人,怕他多问暴露自己与先生的约定,她话头一转,“但我觉得吃些栗子糕、鲜花饼、蜜饯就好了,卫公子说是不是?”
她抿着小嘴柳叶眉微蹙,杏目一眨一眨地看着卫庄,见对方没回话,小丫头立刻又开始“啊哟啊哟”地叫唤起来。
后来,某人成功吃到了半个月的小零嘴。
“阁下,禁制咒法被破解了。”
锦衣男人单膝跪地,长廊尽头的人一袭黑袍,闻言转身依旧是黑纱遮面,从头到脚都与世界隔了层屏障。
“哦?”声音浑厚无比,如同编钟敲响在耳畔,即便以内力格挡,也有些震耳欲聋。
高台之下,男子向之行礼,“女英想出手,被我拦下了。属下亲自动的手。”
那人紫罗长衫及地,外面玄纹鼠灰罩袍,头顶纱冠,典型的术士打扮。看似眉目温和,修为却远比同龄者更可怕。
“退下罢。”
长廊尽头的身影陷入星海之中,就仿佛与那星辰一般,会亘古不变的矗立在那里。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你终究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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