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两日后,白瑶终于不是趁那个唤作高渐离的冷面琴师演奏,悄悄潜入的妃雪阁。
自从代管天香阁钱袋日渐宽裕的白姑娘,昂首挺胸地踏入了妃雪阁大门。她订了间二层雅座,此处看似偏僻,实则视野极好。
妃雪阁主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名唤雪姬。
雪姬一颦倾人城,一舞倾人国。
雪姬姑娘的舞,与她的相貌一样,都当得起“举世无双”这四字。有雪姬出场的表演,妃雪阁都是一座难求。
不过这可是她的地盘,再抢手的表演,她也有门道弄到位子。
白瑶点了些糕点和两壶茶,打扇温着炉上热茶。
此茶燕地特产,既具有雪顶银梭的清冽奇香,还有属于此风雅国度的柔软细腻,入口在唇舌尖上辗转缠绵,仿佛秋雨过后的烟笼画桥。
长剑的青锋,似乎都被妃雪阁中萦绕的淡雅熏香磨钝了,她一身的燕地女子打扮,比之于龙血赤锦更添了几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质。
她托腮看着下面小厮来来往往,香木几案之上的青铜莲花灯火微微一晃。
姑娘薄唇微勾,那人到底是嫌弃在信上,到底还是不远千里,赏光来了这妃雪阁观舞。
“来了?”
白瑶身手倒了杯茶水,隐隐的乳白色热气在茶杯上蒸腾而出,软绵绵地扑在来人的玄色金纹大麾上。
“这是燕地的茶,配上雪姬的舞才有韵味。”
墨色氤氲开来的杏目中笑意如丝,白瑶支着脑袋,轻轻推了杯茶给来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半年不见的流沙主人,卫庄。
卫庄进来时打量了一下,她这一身鹅蛋青的燕国女子打扮和乌云双丫髻。若不是眉宇间的果决依然,倒确实有几分像不会武功的寻常女子。
穿回寻常女子的衣裳,卫庄才记起,她才刚及笄而已。
“找我何事?”
小瑶见他老规矩地不解风情,很不符合这身打扮地白了他一眼。
“看舞听曲儿,随便说说话,卫公子来都来了,何不静心看一会?”
这声“卫公子”一下将二人拉回了云梦鬼谷中初遇的那段日子,韩非的一句话突然出现在卫庄脑海中。
那次剿灭罗网据点,他回来的早了些,隔着一扇门,听见里面韩非对紫女说道,“紫女姑娘,你可曾发现白姑娘对卫庄兄的叫法,与我们不同?”
“直呼其名?”紫女戏谑得看着那个摇头晃脑的九公子笑道,“这有什么?”
韩非呵呵一笑,“白姑娘的确是直呼其名,她与卫庄兄的鬼谷经历有关,这样叫倒也没什么,不过”
“不过,她将卫庄兄名讳二字,唤得却比‘卫庄大人’恭敬。”
紫女也是人中龙凤,这其中的转折跌宕,她听得最清楚。
“是啊,在世间有白姑娘这样的朋友是件难得,且弥足珍贵的事。”韩非学着他那般一挑眉,紫女噗嗤一声就笑了。
卫庄在话题渐渐跑偏之前适时地推门而入,一明一暗的俩紫色身影立刻端正地挺直腰板,坐的笔直。
想起陈年往事,想起韩非,卫庄凌厉决断的双眸中,神色不自觉之中似有似无地有些迷蒙。
白瑶与旁人不同,她看得懂卫庄。
见他眼中的半寸思绪,便知道他想起那个时常玩笑却机敏无双的韩国公子了。
她不去打扰,流沙主人难得有片刻时间追忆故友,是件极难得的事。
就冲这一点,此次邀约在她看来,就是赚了。
下面响起了丝竹之声,琴声涟漪般回荡在环形的妃雪阁内,小瑶闻声抬头,看向飞雪玉花台。
雪姬的舞是极美的,却被突兀且唐突的掌声打断了。
她并不意外,来之前,燕春君府中的线人就已经传来消息说:燕春君即将前往妃雪阁。
可就连燕春君这般奢侈糜烂,在踏进妃雪阁之前,都要沐浴焚香一番,足见燕人骨子里的风雅犹存。
燕春君赐酒,妃雪阁中议论纷纷。
在燕国,燕春君给一个姑娘赐酒,那就是要她整个人。
“风雅尚在,风骨却已经荡然无存,燕国王室也是如此,想这六国王侯,早没了百年前的风采。”
高琴师不会坐视不理,她端起糕点,借着雅间隐蔽扒在围栏边上看起了热闹,不吝评论着。
卫庄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手指扣了扣几案,白瑶便知,此时正是说出请求的最佳时机。
她转回雅间,杏目还是有些恋恋不舍地往外面瞟。
“卫庄,我这次实是有件事,想借你流沙中人一用。”
卫庄这才抬眼,“借?流沙不做赔本买卖。”
感受到某人的不满,卫庄反倒更有把握。
假公济私如何,冠冕堂皇又如何?这丫头当初一纸诏书后,除了名分、连将军府都没住过。
红莲整日到他的地方又哭又闹,这损失还没个赔法。
流沙可不是随便给人当兵器使的,就要看是什么筹码了。
“额”
白瑶显然听得懂卫庄意有所指,一想起当初跟他合谋的血衣堡军权转移策略,就忍不住想捂脸。
那招啊实在是下下策中的下策!
“怎么我们合作那么多次,不算功劳也有苦劳,流沙中我挂个名儿,也不亏的”
见卫庄无动于衷,显然是对这个理由不感兴趣。
小瑶小脸一揪,完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她叹了口气,算了,想想荆轲,每天没脸没皮的,无耻到连六指巨子都称赞的地步,自己也该多多学习。
她双手支在脸颊两侧,笑盈盈地看着对面心知肚明的卫庄,后槽牙咬得嘎巴直响,心一横牙一咬。
“怎么说我也姓卫卫庄大人?”白瑶狐狸似的眯眼一笑,“都是自家人,何必精打细算呢?”
“我可不记得跟你是自家人。”
白瑶撇嘴,“哼,流沙主人翻脸不认人的把戏玩得真好,前脚刚霸占了血衣堡军权,现在反过来不认了?”
卫庄看了她一眼,“血衣堡?呵,连韩国都已经不存在了,你说的那些东西还有什么价值。”
“不许跟我打太极!卫庄,血衣堡银甲军,我听说可凭空消失了,有些话大家非要挑开了说?流沙这半年来扩充了多少,你应该比我清楚!”
卫庄吞了她银甲军的事,她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现在叉着腰气鼓鼓地不去看人家。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听卫庄松口,她才松了口气,翻过那张气呼呼的面目,笑嘻嘻地坐了回去,“六魂恐咒出现在蓟都了。”
听到六魂恐咒,卫庄玩味的神色戛然而止。
这个名字是流沙的噩梦,韩非当初据闻,在牢中就是中了一种奇怪的咒术,而其据描述,与阴阳家阴脉八咒中的六魂咒极像,可惜一直没有证据证明。
而现在,及韩国公子之后,这样的咒印,又出现在了燕国王都,又一个权力中心。
“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白瑶收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燕国太子从秦地逃回,据说是一个叫绯烟的女子从旁协助,而这个绯烟,就是现在的燕太子妃。我查过整个太子府的底细,唯独查不出关于这个女人的消息。”
“你有什么凭据,认为阴阳家人就在太子府中?”
“这是巨子的情报,绝对万无一失。”
“说下去。”
白瑶喝了口茶,“我们原本以为,阴阳家的目标是太子,是知晓了对嬴政不利的计划。”
“你是指那个愚蠢的刺秦计划?”卫庄挑眉。
情报走露了。
“是,但计划还未成型。”她说。
卫庄眯眼,轻轻摇着茶杯,“看来,是你们墨家不同意这个计划。”
白瑶点头,他接着说道:“你是怀疑,阴阳家绯烟会对六指黑侠出手?”
六指黑侠是巨子名号,她道:“这是最坏的打算,前提是绯烟确实深爱着燕丹。”
“阴阳家人没有心,更没有你说的这种东西。”
白瑶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我的想法是多余的,但倘若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怕”
“你怕即便你告诉六指,他非但不会逃命,反而从容赴死。”
“嗯,”白瑶没料到卫庄对巨子秉性竟猜的这么准,“所以想问问你,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做?”
一双墨色氤氲的眼可怜巴巴地瞅着卫庄。
卫庄盯着她,手中茶杯放在案上,“告诉我一个必须管这件事的理由。”
哈?这个话题不是刚刚走过一遍了么?
白瑶揪起小脸,这厮怎么坐地起价,她哪里还有别的资格让流沙之主插手
卫庄倒是不急,一边婆娑着扳指一边等。
他极少用“等”这个字,但面对这个某些方面迟钝得要命的家伙,堂堂流沙之主居然从中生出几分兴致。
卫庄一向讨厌自己的把柄抓在别人手里,但“别人”的脑子就是转不过来那个弯。他并非不通情理,鬼谷解咒和玄翦之围,他还欠了她两个不小的人情没还清。
不过看来,某人是只记得他把她顺手从血衣堡捞出来那一次,心里还愧疚地支支吾吾着。
蠢。
若非如此,一封语焉不详的书信凭什么让流沙之主千里赴约。
“墨家门下弟子遍布六国,六指黑侠能凭一己之力支撑整个墨家,自然有相当的手段。”卫庄摆弄着扳指,“有些事连你都想得到,他会毫无察觉?”
白瑶一想,卫庄说得不无道理。
虽说巨子口口声声说让她涉险,但这两次的任务都毫无危险可言,显然都摸清了她的手段。
“那、那你的意思是,我去直接问巨子,好过在这里苦恼?”她红着脸问。
“不然呢?”对方瞥了她一眼,拎起她之前准备好的糕点盒,起身准备离开。
白瑶眨了眨眼,完了完了,大老远找卫庄过来,结果竟然就一句话的事
卫庄肯定要生她的气,谁叫他那么小气呢!
白姑娘心里酸唧唧地不是滋味儿,回过身来抬起头再一看时,对面哪还有卫庄的影子?
她起身从雅间跑出去,只看见玄色大麾在走廊尽头转了个弯,连忙喊道:“夜里风雪大,明日再赶路吧!”
回应她的只有留在雅间中的淡漠檀香,茶已经冷了。
次日,她同巨子说了心中顾虑,巨子拍了拍她的肩,说他早有决断。果然如卫庄所说,她点头称是。
原来天地之间如此多的奇人,她下山后一直留在韩国,倒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一个燕国游侠都如此有城府,跟莫要说秦楚大国!
难怪韩国多年孱弱,白瑶心说,连她一个十五岁姑娘家都能撑天,韩国确实也无人可用了。
这世间百态,她还远没有领悟,看来,加入墨家果然是择优之选。
“看来,有人替我解了你的心结。”六指笑道。
见白瑶一脸被看穿的窘迫,六指气定神闲地呷了口茶,“前几日小瑶姑娘总躲着在下,这、在下尚能觉察。”
白瑶搅着衣带,半晌才“嗯”了一声。
六指似乎不打算就这么被糊弄,他端详着白瑶,突然说:“可是找过卫庄了?”
“没!找过。”
她下意识想否认,在巨子慈眉善目之间顿了顿,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了。
六指黑侠呵呵一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不是都”
“巨子,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六指再想说话,屋里就只剩下他老哥一个了,他悠悠地叹了口气,虽然经历了那么多,说到底,还是个及笄之年的小姑娘家啊。
白瑶回去的路上,怀中像揣了只小兔子,一直咚咚地上蹿下跳。
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也没有困意,白姑娘十六出头,第一回睡不着觉。
那之后六指黑侠十分有礼地绕过了这个话题,白瑶面上不说,心里实在是松了一大口气。
不是因为现在的流沙臭名昭著,她清楚卫庄,最直接的方法就最有效,流沙行事从不需仰他人鼻息。
卫庄的到来,不意味她的第二个任务结束。
同时介入的似乎不止流沙一股外力,卫庄走后很快,渔叔那边就再查不到任何消息。
这再次印证了她的想法,离开了韩国,夜幕的实力就很有限。
夜幕改制,已经势在必行。
那之后,似乎察觉到什么,六指黑侠立刻指示她远离蓟都待命。
也是在那之后的半年内,蓟都里死了两个在朝在野都相当有分量的人,一个是燕丹,另一个就是六指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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