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日光穿过竹屋窗棂轻轻落在洁净的床榻,午时的光很暖,照亮榻上人沉睡的脸庞,给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平添几分红润,仿佛只是小憩片刻。
端木蓉引卫庄到榻前就没再管,自顾自去调制方才被他的突然出现打断制作的药膏,背身道:“我加入墨家时受太子妃殿下所托,唯一的目的就是保护月儿。我带她隐居镜湖多年,直到小白出现,她发觉月儿似乎对真气和观星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问我这孩子与阴阳家可是有联系”
她端着药膏坐在床侧,轻轻从被里掏出小白的胳膊,将袖子卷起露出大臂,上面一道道细深的伤痕与完好无损的小臂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的伤口是不想被人看到自残为之。
在他印象里,这家伙似乎很怕疼。
“我从未想过太子妃会与阴阳家有关,小白似乎意识到了这点便没再过问,现在想想,如果每一个墨家人当初就明白自己为何加入墨家,机关城也不会被破。”端木蓉叹了口气,“小白与我们不同,她从不在人前显露武功,直到机关城破那日我们才知道她身手不凡。这几日我为她诊脉,发觉她的内力与以前我诊过的一个人很像,所以我想你的内力与她会不会也极为相似?”
卫庄知道她说的是盖聂,等着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想说什么?”
端木蓉道:“只是有些好奇,鬼谷从不收超过两名弟子,你与盖聂应该也有过猜测,比如她为何会修习鬼谷吐纳术。”
“难道你知道答案?”卫庄蹙眉。
端木蓉不直接回应,却说:“逍遥前辈曾与小白有一面之缘,他说小白的根骨绝佳,是难得的玲珑心,一尘不染、毫无杂念。这样的人即便在道家也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本是最适合修习书法内功的,却偏偏入了剑道。剑,百兵之君子,却也是及其霸道强劲的外家功夫,小白的根骨绝不是天赐,她出现在鬼谷或许也不是偶然。
她的内力不刚不柔,却透着阴冷,按小白的性子和鬼谷功法,她都不该是这样的内力。既然你们同出韩国,想必你对她的过去更为了解。”
“你到底想说什么。”卫庄的耐心不多,今日已经格外宽限,如果这个女人说不出什么有用的那么人,流沙必须带走了。
端木蓉有条不紊地包好纱布,将小白的手臂放回被子里,盈盈起身道:“我希望你听起清楚,小白对墨家有恩,我们对她有所亏欠才会忍你至此,以及
她现在迟迟不醒,多半与她体内的内力有关,这内力应该本不属于她,现在在她的经脉中无人笼络,很快就会废了她一身武艺,如果不能及时解决,还要危及性命。”
见卫庄不信,她冷笑一声,“你应该很难理解,她现在的状态就好比每时每刻都握着剑尖与人比试,现在执剑人失去对剑的掌控,利剑直逼心肺。
如果你今日没有出现,明日、墨家就会集结各位头领,废除她的武功。”
见卫庄终于动容,端木蓉道:“当然,墨家绝不是向你求助,不论怎样,你的同门师兄盖聂也应该是更好的选择,小跖已经找了他,最迟明日也会到。所以,你的信任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而你提供的情报,也只关系到能否保住小白的内力。”
“盖聂出手就可以保住她的内力?”卫庄问。
“哼,内力对你们剑客而言难道比命还重要?”端木蓉轻蔑一笑,“盖聂与她内功同源,大多只能减轻废除内力的痛苦。”
卫庄冷笑着睥睨端木蓉,眼中露出阴冷的光,“那看来墨家别无选择了。”
“什么意思?”端木蓉道。
“我有关于她内力的情报,况且、即便单凭内力,三年期在机关城你没能亲眼见到的胜负,盖聂败了,他的内力大不如我。”卫庄轻蔑道,“但若是你,定会让盖聂出手。”
端木蓉听懂他话中之意,耳根子腾得红了,“与你无关,明日午时三刻,就看小跖能不能请人来了。”说罢,摔门而去。
耳根子清净了,卫庄出了口气,榻上人丝毫没有因为方才的吵闹转醒的念头,他看着那副经年未变的容颜,“也和那是一样蠢。”
傍晚时,端木蓉看见颇为闲适讯鸽大胖和一脸不满的二胖停在她窗边,她满脸狐疑地取下它们脚上的信,小白的鸽子还能帮别人跑腿?
展信一看,大胖脚上的几张写满行云流水的字迹,是关于内功暴涨的缘由的,落款是小圣贤庄颜路,看来是有人与他说了小白内力大增的事。
二胖脚上的内容就很简洁,遒劲疏朗的字迹只有寥寥数语:夺命化枯骨,鲜血染白衣。没有落款,用膝盖猜都知道是那卫庄的,二胖丰满的羽衣有一片掉秃了,显然是被有人一根根拔了下来,用来威逼利诱飞这一趟。
端木蓉难得对卫庄刚要有所宽容,立刻无声地啐了一口,狠辣如斯、禽兽不如。
不过有了明显的线索就可以有所准备,颜先生提供的方法里多半是关于阴阳家仙人丹的,倒是没有想到儒家不语怪力乱神,却对阴阳家如此机密有这么多了解;卫庄信中所指的应该是十几年前一夜之间惨遭灭门的韩国血衣堡,那小白的身份便跃然纸上了。
端木蓉是在想象不到,小白竟然会是号称诡地的血衣堡中人,按照当年的事情发展,唯一一个年纪对应的上的就是血衣堡大小姐、白瑶。
“真是匪夷所思”她一边查找着医经一边腹诽,如果知道这两样,或许有一定几率保住小白的内力,但需要有人清楚原本小白的内力。
白瑶感觉自己一直在浮浮沉沉,不似在水中,也不似在空中。
周遭一切都很黑很暗,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束森白的亮光,她太熟悉这束光,追着它向前跑,推开一扇扇暗红的大门,两侧银翼蝙蝠的烛台向后倒退,推开最后一扇门,天光大亮,她被刺目的白光晃得头晕。
再缓缓睁开双眼时,熟悉的露台上立着一个单手负在背后白发血衣的身影。
白亦非似乎听到她的脚步缓缓转身,抬手擦掉她满脸的泪痕,“上次不是说过,怎么又是一副被人欺负得很惨的样子。”
“哥”她铺在白亦非怀里,那股比常人微凉的体温隔着衣袍,比星魂编织任何幻境都更加切实地传到她身上,她颤声道,“这次真的是你。”
白亦非无语地轻抚着她的发顶,“不然呢你这么多年怎么还没长高?”
她轻轻环住白亦非的腰身,靠在他的胸膛上聆听着缓慢的心跳,“外面的饭菜不好吃,还没有血衣堡的厨子做的好。”
白亦非轻笑,“当初有些人不是还嫌弃么?”
“现在不嫌弃了,”她说,“哥我很少梦到那时的事了,这次你来,是不是真的要走了。”
白亦非看向血衣堡周遭翠绿无边的山峦,“这是你的血衣堡了,你做得很好。我直到现在也在想,当初将内力强加给你究竟对不对?你的经脉虽然强于常人,但承受了远超自身截然不同的内力,又没有人加以疏导帮助,会不会爆体而亡。”
他轻抚着白瑶发丝,“你很坚强,它们现在为你所用”
“哥”白瑶抬头,她立刻明白了白亦非的后半句是什么,“我不想炼化你的内力,那是那是你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白亦非无奈地笑了笑,“可你现在又见到我,说明你的内力已经超出了控制,如果不加以炼化,很快会反噬自身。”
“我不想”白亦非轻轻捂住她还要辩解的嘴,指了指周围焕然一新的血衣堡。
“我曾以为自己死后也会面对着毫无生机的血衣堡,你做得很好了。你也该放下执念,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白亦非道。
“我不希望再见到你了,白瑶。”白亦非看着她颤抖的双眸,轻声道。
白瑶瞳孔骤缩,“不要,哥!”眼前的白亦非却离自己越来越远,原本穿过的门也一扇扇合拢,她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推了出来,入眼最后是苍翠秀丽的血衣堡。
“哥”
她用力睁开眼,却只看见竹舍的天蓬,四肢有点不听使唤地花了好久才掀开被子跑出去。
到了外面她才意识到,这应该是某个据点,还是她从未到过的一个据点。
“你醒了?”
白瑶循着声音看去,卫庄正坐在院里喝茶,语气里倒是有几分意外,莫非是自己醒的比他想象的早,“你怎么在这?”这里怎么看都想墨家据点的布置。
卫庄放下茶杯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虽然气色还有些惨白,但行动自如底气充足,看来是端木蓉的方子是成了,“看来这个理由比你这副扮相四处跑有分量。”
什么扮相?白瑶低头一瞅,好家伙一身内衬光着个脚头发乱糟糟地,她不要面子的么?
见她飞快转身回屋,过了会不知从哪搞了套木盆帕子往后面去了,估计是墨家每个据点的取水处,卫庄收回目光看向院内地面上还没融尽的寒霜,现在看来白亦非的内力依旧恐怖如斯,当年他若有意与流沙为敌,恐怕
墨家机关术非常方便,她泡在烧好的热水里时终于感觉四肢百骸渐渐复苏,白瑶掬了一捧水洗了洗脸,眼前热气蒸腾掩映着翠绿的竹林,将她拉回现实。
刚才的梦绝非偶然,她从水中抬起手,指尖转动托起一颗圆滚滚的水珠,只一次简单的调息她便发现自己的内力无比通畅,久违的舒适立刻告知了她在自己这次昏睡中发生了什么。
“哎还是没了。”她看着指尖圆滚滚的水珠,却没能轻易将它凝结成冰。
她清楚白亦非留在她体内的内力应该被用某种方式炼化了,现在她体内除了鬼谷玄寂,其余都是她原本的内力,之所以说是炼化,因为内力没有减少,依旧是服用了仙人丹后的状态,却因为内力与她的经脉向合,而不再难以控制。
能做到这件事的没几人,噬心蛊不见了,应该是道家逍遥先生出手相助,能够炼化这一身寒气的内力必须至阳至强,墨家内力至阳的大铁锤内力修为不高,剩下有此能力还熟悉她内力的只剩下聂哥哥和外面坐的那位了。
现在卫庄堂而皇之地坐在外面,肯定也出力不少才让墨家没再猜忌。
不仅如此,她划在大臂上的划痕也结痂了,能这么快治愈肯定少不了端木蓉的医术。
“这一遭还真是欠了不少人情啊。”白瑶叹了口气,给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后换上赶紧衣服,毕竟之前那身中衣实在是有点不好闻,想必是自己昏迷了很长时间。
等她收拾利索再次出现在院中时,虽然未施粉黛也没盘发别钗,但好歹香喷喷的,整个人换了身合体的衣衫看上去舒服多了。
“咳。”
她坐在卫庄对面轻咳一声,得到对方一丝丝注意后勉为其难地问道,“我们这回算不算扯平了?卫庄大人要不就别算我这人情,我保证说服墨家再也不跟您背着干?”
卫庄看了看她收拾齐整的样子比刚刚显得气色更好了些,喝了口茶问:“你现在还算墨家人?”
这一问白瑶有点被问懵,她不是只加入过墨家?还是墨家又做了什么跟流沙敌对的事?
“倒还算吧,我既没触犯门规,也没做伤害墨家之事,难不成你们又结了什么梁子?”她眨了眨眼睛问道。
卫庄无语地盯着她,明明有远超墨家的实力和手下,偏要跟一群弱鸡混在一起,“你那几个手下要如何处理,一起加入墨家么?”
他这么说白瑶就明白了,摆了摆手,“他们啊,不是我手下,就是关系比较好。加入墨家是我的事,他们自然过他们的逍遥日子,要是有求于他们时联络就好咯?”
这就是所谓差距,在卫庄看来,流沙一旦没有自己坐镇很快就会出现混乱,但白瑶与包括姬一虎在内的几个尚未亮明身份的高手之间联系却很松散,她却反倒有随叫随到的自信。
“随你。”卫庄才不会承认自己的心情,但在白瑶看来,那家伙绝对是羡慕她,但也顾全流沙卫庄大人的面子不说出口。
“我昏迷那会儿应该欠了不少人请,咱俩的另算,其余人的我还是得尽快答谢才是,”白瑶说,“我方才运功发现星魂种的噬心咒没了,想必是道家逍遥先生出手相助,外伤愈合如此之快蓉姑娘该是费心了,除此以外可还劳驾旁人了?”
卫庄一挑眉,这个动作在白瑶看来就是心情颇好的标志,虽然不知道自己一席话又哪里褒奖到他了,还是非常老实地静候人家开金口。
“你在第一次与流沙对峙和对战青龙时的内力何解?”卫庄问,却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
见他如此,白瑶心里一亮,是了、仙人丹威力巨大,若要炼化她体内暴涨的寒气,需得在炼化期间用方子压制仙人丹,将内力恢复到常人的状态,“我问星魂要了仙人丹,就是云中君死前炼制的可以使人突破境界内力大增的丹药。”
“哦?如果有这种好东西,星魂自己怎么不用,反倒便宜了你?”卫庄道。
她叹了口气,“也不能这么说,仙人丹乃是阴阳家五行术法种炼金术修炼接近顶峰炼出的丹药,是云中君功力大成后以蜃楼中紫金锻造的特殊丹炉炼制,但炼制过程耗时很久,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他趁蜃楼出海时避过月神等人的耳目悄悄炼制却只得出一两颗,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吃下,突然就被处死了。
这一死倒好,仙人丹虽然威力巨大,但其生前以好炼异丹异术闻名,没人知道他有没有放其他东西,星魂得此丹药不敢服用,我就”
“你就自告奋勇,像个蠢货似的给人试药?”卫庄反问。
“额情急之下,也、也可以这么理解”
她挠了挠头,现在想起来是挺蠢的,星魂那么多鬼点子,万一给她的不是仙人丹就算是仙人丹,出了什么问题也是她先死。
卫庄的视线落在她搅着衣带的手指上,事后知道不对有什么用,他敢肯定,下次还是这种圈套,这家伙肯定想都不想还往里钻。
白瑶做事在他看来,就是在兵行险着,并且深信自己赌得赢。
见他不说话,白瑶立刻局促起来,小心翼翼地抬眼瞄了一眼又一眼,也看不出卫庄什么意思,她知道卫庄这次肯定花了不少气力救她,面对救命恩人只能老实交代自己当初为何入宫。
“我也是没办法了,一年前焚书令直逼儒家,我与颜先生约定好了,他还有话要对我说,所以他跟儒家本就是无辜被牵连,我想救他们,就想到了星魂。”
在权力争斗这方面卫庄远比她敏感,几个关键字眼一捉住,立刻就明白了她为何进宫。
焚书令剑指儒家,她与星魂或许曾有联络,星魂也有不甘现状之意,嬴政亦在为焚书令暗自后悔,只要有人提供给星魂一个难以拒绝的交易,此之间环环相扣,焚书令斩下了云中君徐福的脑袋这件事就得到了很好的解释。
在整件事里,让卫庄颇为在意的有两点。
一是星魂与她的联系竟然如此频繁,以至于焚书令能在途中转向,见到星魂、星魂觐见、嬴政改诏,这几件相当困难的事居然在几日内相继达成,那她与星魂的关系就不仅仅是合作那么简单
二是,一定存在其他原因使星魂对她相当信任,或者说,她跟星魂提出的筹码绝不止有看起来一颗真人丹,比如嬴政一年前就愈演愈烈的头痛顽疾居然在她入宫后又支撑了一年之久,她怎么会对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顽疾有延缓发作的药方?
面前这个看起来老实的家伙肯定有很多秘密,经过端木蓉提醒,卫庄跟一件事联系在了一起——她出现在鬼谷的原因,这也是他最初却已经几乎淡忘的疑惑。
看来,对于她的身世,也需要进行一番调查了。
卫庄原以为她只是一个不大的变数,却不想她、盖聂,跟自己竟然兜兜转转走过二十年的时光依然还在一处。
“喂,卫庄?”他回过神来时,白瑶正在他面前晃悠着手。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她笑着给他添了茶,却也没有认真计较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也许是从他们的初识,她就知道自己不该过问太多,一旦养成了习惯,也就不会再有所期望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虚无缥缈的期望,会是被卫庄先打破的。
卫庄看着她,“你为何出现在鬼谷。”
良久,她才意识到卫庄给她的不是一个问题,而是答案。
她张了张嘴,有些惊愕地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似乎是第一次,卫庄抓住了她本已逐渐放弃的期望,将它握在那只大手中,常常暗流涌动的眸子盯着自己,却超乎寻常的平静,仿佛此刻那个心思过乱的人,在为了她思考。
“卫庄,”她盯着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不小心陷入其中,下意识问道,“你是真的想知道么?”
天地间所有的风似乎都停下了,她没有听到任何喧嚣,只听到面前人说了一个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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