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白瑶伸手晃了晃,卫庄那个脸色一看就是仿佛在审视她、实则背地里回想着一些事情。
“卫庄?卫庄卫庄大人!”
卫庄收回思绪,额角青筋一跳,瞬间将主导权握回手里,“你这些年除了墨家,应该还与其他人有过接触吧?”
她与卫庄说过手下夜幕的事,虽然没暴露太多,但卫庄选在此时发问,显然意有所指。
“是啊,就像你在经营流沙的同时建立逆流沙一样,虽然混在墨家,但天下风云未定,我也总要留一手不是?之前也说过,那个情报组织,我花了不少心思的。”
卫庄看着她,面对依旧混沌不明的答案,他显然并不认可。
“这么说,你的那个情报组织,藏着不少说不出的秘密。”
白瑶并不惊讶与他的敏锐,正如一开始她所设想的,夜幕之事只要被卫庄得知,知晓全貌只是时间问题。
白瑶笑道:“秘密倒是不多,剩下的就考考卫庄大人啦,不难猜。”
她笑眼盈盈地看着卫庄,其实心里也摸不准,到底该不该让他知道,或者说、任由他猜到。
卫庄眸光一闪,看样子收敛了心神,坐回桌案后面继续摆弄起箭弩,“不论猜的太快还是太准都很无趣。”
白瑶颇为意外地松了口气,说实话,方才说了那句暗示意味颇为明显的话后,她有些后悔。
但没想到事情也未朝着她预料的方向发展,看来
白瑶看向低头研究机关的男人,她还是猜对了。
她拽了个垫子过来盘腿坐在卫庄对面,看着他手中摆弄的机关驽,“看样式不是血衣堡的秦军的?”
卫庄点了点头,白瑶心里有数了,看着他三下五除二把机关驽拆了个干净,鬼谷也教过他们机关术,虽然不比墨家精妙绝伦,但足够应对这种行军机关。
“看机簧是公输家,但为了方便军队使用,在最大限度保留杀伤力的同时简化了机关复杂度,是他们的风格。”
白瑶拄着脸,这玩意她在墨家见得多了,高渐离和盗跖他们前些年去六国战场上救济流民时,也会顺便把秦军武器待会机关城给班老头研究。
卫庄闻言道:“在墨家见过?”
“嗯,”白瑶指了指机簧的前端,“这个跟前些年秦楚战场上的机关驽大同小异,高渐离他们过去救人时,给班大师带了几个回来,是秦军杀伤力最大的随身机关驽。”
“这么说,你也会还原?”卫庄看了看她。
白瑶一愣,“不是吧卫庄大人您拆开的时候没想着装回去啊?”
卫庄错开的目光让她更加确认,白瑶只能认命地哀嚎一声,趴在桌上找那些被拆的七零八落的零部件,好在卫庄把零部件保存的很好,拆解手法没有破坏原有的小部件。
半个时辰后,白瑶轻轻放回最后一片零件,将工具钳放在一旁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呼总算装回来了。”
她用力伸了个懒腰,看向对面挑灯夜读的卫庄,心想要不人家怎么是鬼谷传人呢。
卫庄感受到白瑶动作,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又看了看桌上完好如初的机关驽点了点头。
白瑶噗嗤一笑,起身掸了掸衣摆的褶皱,“得嘞,那我先去睡啦。”
她起身朝里屋走去,人都进去了又探出个脑袋来,“卫庄,你也别太用功,早点休息啊。”
卫庄并没说什么,只是将烛火弄暗了些。白瑶知道他身后是流沙多年经营的计划,不好说什么,先进去睡了。
这一觉睡醒已经是天光大亮,不得不说昨夜那些大起大落实在是折腾人,她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连梦都没做,一闭眼再一睁竟已过了五个时辰。
每次解毒后她总是睡得很沉,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耳畔还嗡鸣声不断,白瑶轻轻翻身起来把腿伸下榻,脚丫四处划拉找着鞋一蹬,趿拉着往前厅逛游。
这两日她住在卫庄帐篷,经常被有急事找他的士兵误打误撞地撞见自己躺在原本是卫庄的榻上百无聊赖。
特别是较早或较晚的时辰,她在帐里正准备休息也不会穿的多厚,常把士兵吓得自行领罚。
对此白瑶非常愧疚,跟卫庄说了之后叫人在前厅和内室中间加上了一层厚厚的隔帘,那帘子就是帐皮材质,虽不太挡光,但好歹隔音不错。
白瑶一边揉着酸痛的脑袋一手掀开帐帘,“卫庄,还有饭不?”
回应她的不是像往日那样安置在一旁泛着热气的饭菜,取而代之的一屋子熟悉的面孔,无数道视线落在她衣衫不整的仪态上之后,纷纷受到什么威慑般地默契躲开。
“那我再回去睡会。”白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拢了拢衣衫就要掀帘钻回去,却被卫庄叫住了。
“已经日上三竿了。”卫庄看着沙盘道。
白瑶这就不乐意了,仗着在座的都是熟人,一点没含糊地说:“那卫庄大人昨晚非折腾人,晚上不睡还得早起,讲不讲理嘛!”
赤练似是想到什么,俊俏的脸蛋突然就红了,目光闪烁地看着足尖。白凤站在她旁边,揶揄地抱着臂等候下文。
卫庄倒是行得正坐得直,神色如常地道:“修个机关驽还得给你报酬不成?”
白瑶撇撇嘴,心说也不是不可以,余光扫到张良,眼神就冷了几分。
张良感受到视线与她对视,白瑶还不想引他猜忌,众目睽睽之下捻了个诀,道:“我对各位要商议什么不感兴趣,此咒术可防隔墙有耳。”
说罢,挥手间一道内力屏障笼罩了前厅,白瑶穿过屏障回了内帐。
想来是人家已经在她醒之前商议许久了,白瑶在榻上打坐,内力方运转一旬,卫庄就掀开帐帘进来了。
白瑶抬手收了屏障,幕帘前萤光一闪,薄如蝉翼的咒术屏障如萤火虫般在她的指尖团成一个光点消失不见,她抬眼一笑,“商议完了?”
卫庄点头,“让人备上吃的了,洗漱还在老地方。”
“你不必刻意做那种事。”看似无厘头的一句话,白瑶却心知肚明,是说她刻意施咒的事。
卫庄从她昨晚的状态应该不难看出张良给的是什么药,知道他会处理白瑶心里就更不想麻烦。会稽如果是无意而为之,那这次总不会再是搞错了药之类的低级失误。
张良想要银甲军,如果她正面阻拦,或许他还敢玩别的损招。这样看来,她对刘邦的建议果然明智,也多亏颜路先前的指引她才没选韩王成。
现在看来,就算她也兢兢业业地为了韩非的志向出力,张良与流沙中人终究不会把她当自己人看,非但时刻提防,此次再见已隔数日,无一人向她提过会稽之事,更别提关心她的伤势了。
韩国已经湮灭了十几年,血衣堡和流沙却依旧泾渭分明,即便血衣堡已经不复存在,流沙却从未真正打算接纳过她。
“无妨,该我处理的都不用替我挡。”否则这些年她该怎么过啊,况且事关流沙与她的分歧,她不想卫庄难办。
流沙是卫庄多年的心血,她不想因为自己这些事,让流沙内部产生其他声音。
白瑶借着铜镜看他不甚清晰的神情,多半猜得到在想些什么,“就算小女子受卫庄大人照拂,也不至于这等事都让你出手,看你的状态,刚在是说刘邦的事。”她撇开话题,不想再谈此事。
提起刘邦,卫庄果然收敛心神,“流沙的态度主要取决于刘邦的来意。”
白瑶想了想,回过头嫣然笑道:“那卫庄大人是否要问问我刘邦的来意?”卫庄起身欲走,她忙道,“逸尘凌虚,君子如兰,这不是你我可以干涉的决定。”
卫庄顿了顿,终究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但从他的背影中,白瑶总觉得他刚刚轻叹了一口气。
流沙之主流沙之主,责任越大枷锁就越沉重啊。
另一边,赤练自晨间议事起就心神不宁。一方面因为白瑶的口无遮拦惹她多想,一方面还是得来的消息
赤练也曾是一国公主,她的眼光和见识并不逊于男子,特别是国事利益交割之事。
刘邦此时前来,作为前朝公主、现任流沙刺客,赤练敏锐地觉察到一个人的异常。
一个她不愿多加怀疑的人。
身后响起脚步声,佳人先是一惊,随后了然又无奈地无声叹了口气。军营之中能让她毫无察觉走到这里的,虽不愿承认,但也只有二人。
果然意料之中地,赤练看着酒足饭饱的白瑶凝眉不语,片刻,还是决定率先出击,“你来做什么?”
白瑶刚吃过早饭出来遛弯,老远就看见一抹艳红,走近一看,在军中穿这身的果然是这位公主殿下。
细一打量之下,赤练的服饰与当初攻击墨家机关城时的高开叉紧身罗裙不同,肉眼可见的衣料华贵繁琐了不少,形制也更有旧事韩国风云。若不看那双被火媚术淬酥了的眸子,这才本该是红莲公主的模样,俏丽、夺目又美艳动人。
“这军营也不大,来了数日都不见公主殿下影子,想来是不太待见我。”白瑶笑道。
赤练轻哼,“像你这样千里迢迢来此却没有明显目的的人,早该被逐出军营。”
白瑶听出来了,后半句肯定是若非卫庄大人哪能留你到现在。
算了算了,她大度,“可公主殿下看起来有其他事忧心啊,莫不是关于张良子房?”
在白瑶看来,即便外表再坚定,内息波动却骗不了人,两人这个距离,赤练的内息一颤,她就清楚自己猜得不错。
她用余光瞄着赤练的神色,想来自己又管了件闲事,实在没办法呀,谁让她也算半个韩人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熟人往火坑里跳吧?
“殿下所想我多少猜得到一些,”白瑶故作沉思道,“既然对方想要,不妨就给他这个机会,也好看看身边人究竟是何打算,岂非上策?”
赤练不语,白瑶清楚她不会跟自己交心,耸耸肩,“不过殿下毕竟身份尊贵,总不需像我这种人似的思虑深重,这些琐事我看得出,想必也有其他愿为殿下分忧之人想得到,想来不消时日,殿下忧心之事就能有所结果。”
看着白瑶远去的背影,赤练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微妙的羡艳,若自己不是公主,或许也能过她这样快意恩仇的生活吧,殊不知这表面上的快意恩仇,背后是多少泣血亦无用的割舍。
赤练离开后不久,一抹白影翩然出现在方才二人并肩站立之处。
白凤抱臂看着营外赤练方才看过的方向,隐约得见战场边缘,他的目力远高于赤练,那她方才看得出神,不是在看这些。
他原本也在赤练附近,虽说是巡防赶巧,但驻足停留也多半是他的意志。
作为流沙四天王之首,白凤既不率兵上阵,也不守在卫庄身侧,只暗中守护韩王成与赤练的安全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
白瑶靠近,他不想被发现就没再靠近听二人对话,直到白瑶离开,他才轻身靠近,赤练果然毫无察觉。
常人谈起流沙白凤凰,大多褒贬不一,不同于一般臭名昭著的杀手,白凤在江湖传闻中还颇得女子青睐。
一袭白衣,容貌俊美,身轻如羽,来去如风,谁不爱这样的男子?
传着传着,白凤凰讨厌女人的传言也尘嚣日上,但江湖儿女最敢爱恨,越是这样高高在上冒着仙气儿的,越是让人爱而不得如痴如醉。甚至有人与白凤凰从未谋面,却说出白凤凰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听闻。
这些话自然逃不过坐拥千百谍刺鸟的白凤本人,他对这些人除了心里送句“痴心妄想”就是面上更冷眼看待世人。
旁人看起来与江湖传言无二的白凤凰,却也不是那么孤芳自赏。若真遗世独立到飘飘欲仙的程度,也不会在流沙一呆就是十几年。
白凤对旁人的观察远超常人,就像在墨家机关城,一剑之差看出号称冰封千里的易水寒剑法唯一的破绽,白凤观人,有他的独到之处。
他是这军营中最通晓一草一木之人,不光寻访轮换,连人心鬼蜮也随随便便走马观花过数次,只是太过无聊,入不得他的眼罢了。
卫庄大人与张良原本熟轻熟重明眼人都清楚,但现时不同往日,张良的人脉和江湖声名,对各大势力的吸引并不亚于流沙,甚至在某些人眼中,流沙不过是柄过于危险的利刃,而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可执利剑之人。
张良,恰巧就是一个有此能力的人。
刘邦无缘无故靠近颍川,以他的个性,比起一柄过于锋利的兵器,若真是存着什么心思难保不是张良。
白凤看得清楚,也就不难猜到赤练的顾虑,一对青梅竹马走向分道扬镳,难免有所心悸。只不过白瑶给了她什么建议,他倒是暂时猜不透。
白凤自视甚高并非没有理由,流沙之中除了卫庄大人,他从不由旁人差遣。直到三年前在桑海城,他意外地接到卫庄大人面授的指令,也就是在他们留守期间,听从白瑶的差遣。
在他的印象中,白瑶的存在像一团艳红的薄雾,除了一袭龙血赤锦的威严,其他种种皆不甚清晰。
这个女人总是出现在对于流沙异常关键的节点,这个结论并不令他意外,却足够让他抱有任她差遣一次的兴趣。
除了路遇大少司命的联手合击,整个蜃楼之行可谓有惊无险。很久以前墨鸦对他说,墨家机关城、阴阳家蜃楼、咸阳宫,可谓世间绝顶轻功都无法全身而退的三奇险,他们的全身而退绝非偶然。
那之后白瑶就离开了墨家,现在想来蜃楼之行真正平定奇险之人就是她。
一个骨子里一生要强的女人,现在突然对卫庄大人投诚,白凤除了看好戏的心态,更多是期待和好奇。
如果说一个锋芒毕露,如神兵破万军,那另一个则是通体温润,如剑鞘敛锋芒。
原本在他眼中,卫庄的存在已经接近于绝顶,但这两人若能联手“呵。”凤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大人的能力可能还会更上一个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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