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周玉仪此刻已然不知道如何面对现在的情况。自己的本意是让女儿好好反省,只要女儿说不去留学,自己仍然让她继续回北京大学上完学。至于之后的事情,自己还暂时没有想好。可能自己仍然会劝她成婚,毕竟女子如果不结婚,外界的非议只多不少,自己不忍心让女儿遭受这样的境地。可是自己从来没有想到女儿被夕阳思想的荼毒已经如此的严重。严重到连自己都害怕的地步。
女儿竟然宁可去闹绝食,都不愿意放弃留学,难道所谓的留学真的就有那样的魅力吗?自己当然是不相信的。在自己看来,女儿不过是一时被蒙骗,总会回到正确的思想轨道上来,可是自己似乎等不到。女儿的绝食越演越烈。
按照翡翠回来说,原本还只是把餐盘放在桌上不动,现在却已经是送过去就立马摔掉,各种食物砸了一地。自己甚至专门让厨房准备女儿喜欢的吃食,却只是于事无补。女儿并不曾看这些往日喜欢的东西一眼,而是前脚送过来,后脚便立刻砸在地上,似乎是表明绝食的决心。
可是人能绝食多久呢?若是单单绝食也就算了,女儿甚至还断绝了水。女儿是铁了心要跟自己示威,是在赌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这样子闹来闹去,只会让人看笑话,自己想顾全自己的面子,可是又想顾全女儿的性命,这是没办法两全的事情。
自己想要女儿去退步,自己想把女儿拉回正轨,自己一心为了女儿好,可是如今女儿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只觉得自己是阻碍她追逐自己的梦想的人。
纪安湫与纪柏珣觉得到了时间也不再拖延,二人轮番明里暗里的劝说,意思都是想让周玉仪同意纪罗绮留学。
纪安湫劝说自然更容易些。自己是平辈,又是这个家里的妹妹,周玉仪纵然有什么天大的火气,也不敢直接在自己身上撒,自然还要忍让自己几分。
纪柏珣则不一样。虽然是这个家里的长孙,可是毕竟是周玉仪生出来的,万事万物都还要听母亲的话,只能软和的劝两句,却不能如同三姑那样直接说明。
纪安湫坐在椅子上,听着翡翠回来报告,看着周玉仪憔悴的神色,说道:“大嫂,你说你这是何苦?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皇帝都下台十几年了,为什么就不能想开些呢?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会去计较女子读书这样的事情了,只剩下一小部分的人,还将思想停留在之前。绮儿那个孩子我也看出来了,那是个有主见的。只怕如今要是不同意,孩子就真要闹绝食闹到死。那毕竟也是大嫂,你的亲生女儿就算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母子情分的份上,你也不舍得让女儿就这样硬生生的饿死吧。”
周玉仪烦躁的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她这几日憔悴了不少。原本认为关女儿一段时间,女儿就会悔改,就会知道自己是一心一意为她好,然后就会出来跟自己和解,母女之间还是如同之前一样。可是自己似乎低估了女儿。女儿宁可伤透自己的心,宁可伤透她的身体,也绝对不愿意去放弃留学的机会,可是那个留学的机会究竟有什么用呢?自己想不通。
自己只知道女儿如果真的去留学,会给家里蒙羞,自己会脸上没光会,被人说教女无方。而女儿也会被人背后议论,说离经叛道,说有问题,这都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自己在拯救女儿。既然树苗已经歪了,自己就必须要把树苗掰回来。这是自己身为母亲的职责。即使所有人都不理解,自己也绝对不可能放弃。
这几日翡翠每回说的话都让她心惊胆战。绝食越闹越烈,甚至到了无可控制的地步。每回送过去餐盘的碎片砸一地,院子里甚至有扫不干净的碎片。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闹到这一步,她总是不愿意怨恨自己的女儿的。哪怕是怨洋学堂,怨新思想,怨恨一切人,周玉仪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原本就是这样恶劣的心性。
这几天她似乎沧桑许多。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这几日为着女儿的事情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自然气色就不好了。早晨敷粉的时候也只是薄薄的一层,吃饭的时候总也心不在焉,自然身体难免有些熬不住。原本是端庄得体的贵妇人,此刻却显出苍老之感。
纪安湫看着大嫂这副样子,原本心中想说的话也不想再说。母女二人谁又有错呢?各自坚持着各自的看法,可是实际上都只是为了让纪罗绮过上好的人生。非要以这个为出发点的话,两个人谁都没有错,甚至两个人都是对的。可是那能怎么样呢?并不能因为两个人都是对的这件事情就能和解,这件事情只会越闹越烈,最终到了现在这种伤人伤己的地步。
纪安湫没有指责,也没有办法指责,只好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嫂,孩子们的事情是孩子们的,人家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绮儿是一个成年人了,能为自己的未来做决定了,也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了,咱们不如就放开了手,让孩子们自己去拼一拼,闯一闯。反正他们就算闯不出什么名头,也无所谓,家里有那么多的钱和关系,够他们一辈子都衣食无忧。”
周玉仪知道这话是有道理的。
外头人时常传言,纪家连门口的石狮子用的都是汉白玉,筷子是象牙的,碗碟是金银的,所有衣服锦缎的而且只穿一两回。吃饭是六盘八碟的,家里是随时都有下人伺候的。这些话或许有夸张的成分,可大多数都还是真的。这样的家族不会一朝没落,至少在现在的子孙后代里不会。小辈们的确所有的闯荡都只是闹一闹,能闯出什么名头最好,若是闯不出来什么大可回到家里。家里会安排好后路。
周玉仪摇了摇头,说道:“出去闯荡都是男子的事情,女子就应该在家中相夫教子,这才是对的。就像二妹家里的絪儿,我瞧着那个孩子好,心里十分喜欢。若是我家的女儿有人家一半省心,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之前总说着让绮儿多跟絪儿玩儿,绮儿却偏偏不大乐意,如今是闹得好了,为了上学都跟母亲决裂,这算什么事儿?”
纪安湫眼看人眼眶又要泛红,便知道这几天大概也没少哭。哪个母亲忍心将女儿逼到那样的境地,说到底都是没得选。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谁又能劝得动呢?大家都是旁观者,可两个当局者,谁也不愿意让步,至此下来迟早要两败俱伤。
纪柏珣自然是不敢直接说这些话的。他所能做的很少,旁敲侧击的提一提妹妹的情况,说一说自己警局里新来的新人是上过学的。可是母亲只把这些话当耳边风,一句也未曾听进去过。
姜阮涟现在是有心无力。自己把能找的人都找了,可是劝来劝去总也不见大太太松口。那边院子每日都能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就是在吃饭的时候。纪罗绮又在砸餐盘。旁人看来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在这边也都是不稀奇的,纪罗绮砸起来也毫不手软,自己前些天还听财办那边的人说,每天绮四小姐要砸掉的瓷盘子就有十来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据说厨房那边为了防止盘子消耗过大,打算把这面送的盘子都换成银盘子。家中当然不缺这两个钱,可是买来买去也麻烦。
姜阮涟听着这些消息,心中五味杂陈。自己是不怨恨这些下人的,自己也没有理由去怨恨。下人不过是在这里干活的,主子的事情他们哪里管的着呢?他们所能做的就是专心的干好自己的事情,为自己谋求一份生机。所以他们当然不会去考虑主子。主子只是心里不好受,可是这样优越的物质生活是他们一辈子都企及不到的,他们当然不会觉得主子可怜,他们会觉得自己可怜。
含巧从外面风风火火的回来,额头上出了细汗,手指着门口,大声的叫嚷道:“姨太太姨太太,咱们也快点去看看吧!绮四小姐那边出事儿了!”
“什么!”姜阮涟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美目圆睁,伸手抓住含巧问道,“那边出什么事了?怎么你这样着急?”
含巧跑的有些着急,此刻还在大喘气。看见旁边的茶水连忙拿起来喝了,缓了缓才开口说话。
“绮四小姐这不是闹了三四天的绝食嘛,饭不吃,水不喝的,今天终于熬不住了。要是光熬不住也就算了,今天翡翠姐姐去送饭的时候,绮四小姐一把摔了盘子,用碎瓷片自杀了!”
“什么!”这次姜阮涟连一旁的凳子都顺带着撞到,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转身就要出去看看。
怎么就能糊涂到这个地步上呢?什么事情能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难道读书就能比生命都重要吗?可是若是命都没了,读那么多的书又有什么用呢?精神上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苦为了这些事情拼上自己的命呢?
“姜姨太!”含巧从后面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一把抓住姜阮涟的袖子,想把自己没说完的话说完,“幸好是断水断粮三四日几乎没什么力气,听说今天连摔餐盘都是把餐盘放到桌子上,用胳膊扫下去的。拿起碎瓷片割腕的时候已经几乎没劲儿了,仅仅是一扎人就昏过去了。”
姜阮涟不想听这些废话,压住含巧的肩膀,问道:“所以呢?所以人现在有事吗?是已经在接受治疗了吗?被放出来了吗?”
含巧被一大串问题问的有些懵,一边回去拿了东西,跟着往过走,一边在路上继续说。
“已经请医生过来看了,现在已经在房中歇着,守卫也已经撤了。只不过太长时间没进食,估计一会儿还得打营养针。幸好那个碎瓷片扎歪了,听他们说离大动脉就差着不到半寸,这要是一旦扎中了,可能咱们马上就是参加葬礼了。”
“闭嘴!”姜阮涟顾不得那么多,急匆匆的往上赶,突然听到葬礼两个字,立马怒喝一声。
含巧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不知道自己这个从来都温和待人的姨娘,怎么突然就凶自己。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却也不再说话了。
不过不说归不说,含巧却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错。稍微扎对了,一下子把人送的归西,自然也就是家里办葬礼,自己不过是说了一种坏的打算,做什么凶自己呢?
姜阮涟到了纪罗绮院子门口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是一大堆人。站在外头的大多是各位夫人小姐的贴身丫头。大概一看便知道家里在的人大概是都过来。把含巧留在外头,自己进去一看,家中的大部分女眷已经都在这边。
周玉仪守在纪罗绮床前,眼眶通红,一手拿着手帕一手握着女儿的手,眼中还不断的有泪水涌出来。纪安沁在旁边拍背安慰嫂子,纪罗絪也跟着母亲一起。孙若梅用手帕擦着眼角的眼泪,一边说话安慰婆婆,一边想着小姑子这是何苦。纪安湫与纪罗绛站在边上,两个人都是心疼的看着纪罗绮。纪罗绾被吓坏了,现在缩在陈喜儿怀里,怯生生地露出一双眼睛。
此刻有一个人便跟这个画面格格不入。纪罗缊似乎是没有看到家里其他人的样子,自顾自的坐在一旁的茶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脸上还颇有不耐烦的神色。姜阮涟不敢对着这个小姐冷脸,可是对这个小姐的印象却也又差了几分。家中其他人不管是真是假,好歹都来表现关心,纪罗缊倒是毫不掩饰,就像是个看热闹的。
又过了片刻,尤青姗姗来迟。她接到消息才往过赶,一路上坐着轿子,没少抱怨纪罗绮。前些年的逃婚,现在的自杀,回回都给家里添一大堆事情,闹得人人都不得安生。原本自己跟相好的姐妹约了要打麻将,此刻也只能作罢,过来给她看看伤。
姜阮涟纵然是站的不太近,却也已经看到了纪罗绮脖子上的一圈纱布。自己原本以为会是割腕自杀,却不曾想直接极端到了这个地步,竟然想直接割断动脉。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呢?如今幸好是发现的早,若是再晚了半分,是不是自己此刻就要跪在灵堂前面哭了呢?
姜阮涟被吓得内心狂跳不止。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无论如何都太让人胆战心惊。这样的巨大惊吓吓得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原本以为闹绝食绝水已经够极端,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摔瓷片自杀的地步。
她原本就对于纪罗绮要去上学持中立看法此刻更是无比的希望周玉仪能答应。为了一件事情,将自己作贱成这样,这样的付出实在是太大了,这又是何苦呢?
尤青走进来,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将手帕子往起一甩,便大声的喊:“我的好侄女啊,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啊!”她都不能算是走过去,几乎算是摔过去的。
这样的做法自然是把面子功夫做足了,可是那样的声音却让周玉仪更加的烦躁。
自己原本正在担心着女儿,正想着今日女儿会不会吃些东西,却不曾想是人急急忙忙的跑回来,说女儿已经割了大动脉。自己当时被吓得险些晕厥,连站都站不起来,好半天才在侍女的搀扶下过来。一过来就先在院子里摔了一跤,看着大夫又几乎摔了一跤,平日里端庄贵妇人的仪态几乎是没了大半。
已经好几日没有进食的女儿此刻面色苍白如纸,原本就是瘦弱的人,如今看着又清瘦几分。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平躺着,嘴唇没有丝毫的血色,如果不是鼻尖还有呼吸,自己几乎以为女儿已经离自己而去。
尤青的叫喊几乎不像是关心,而像是哭丧,这又让周玉仪如何忍得住呢?
纪安沁听到尤青的声音也不大高兴,快速的站起身走过来扶住尤青,用小声的声音提醒人大嫂心情不好。
尤青偏偏会错了这句话的意思,认为自己哭喊的越大声,越能表现自己对于侄女的关心,于是哭喊的声音又大了一层,倒像是闹剧。
周玉仪这几日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原本精神就有些不济,今日被女儿这样一吓,还有隐隐约约的头痛,听着这样吵闹的声音,几乎是忍无可忍,一拍桌子怒喝道:“够了!我女儿还没死,用不到你来哭丧!”
周玉仪从床边站起来,纪罗缊与孙若梅一人一边扶着。
尤青的哭喊声一下子停止。原本是为了在大嫂面前刷好感,此刻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大嫂,我也是关心侄女,关心则乱,大嫂能理解的。”
周玉仪无意争辩,看着屋子里的一群人,只觉得更加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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