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那场事情的风波过去，家里平静下来。周玉仪没有太多心思去考虑底下人的事情，一心一意的扑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女儿马上就要出国留学，自己把东西清点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少准备了些什么，让女儿在那边受了制。自己是从来不知道外国是什么样的风景的，自己也未曾去过在自己的观念里，女子的一生就是这座四四方方的宅院，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自己的女儿的做法，自己固然是不能理解的，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哪怕自己不能理解，却也不反对了。
正如自己之前所说过的，如果真的要禁顾女儿的自由与快乐，那么自己宁可女儿去离经叛道。
在事情解决的第二天，府里传来了其他的消息，那个男子自然是当天就回了，家里庞的话再没有多说，好像父母要安排做工务农什么的。这样好的差事自然再找不到，被纪家驱逐出去的人自然也没有人再要。那个男子的父母据说是当天晚上恨得咬牙切齿，把烛台都摔了，又放声大哭，最后一家人实在没了办法，开始再找人，想让男子再有一份工作。
这样的世道，有一份工作不容易，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更是不容易。为了小情小爱丢了这份工作，可想而知，男子的父母又有多么的痛心疾首。
原本众人听到这也只是摇摇头，不曾想另一个噩耗随之而来。
含巧回去之后自然是父母气不打一处来恨女儿，为何做出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偏偏那男子还是个没担当的女儿，也被害的丢了差事，弄得一家人脸上都没光。据说含巧当天晚上只是哭停不下来的哭，一个人静默的坐在西屋里头哭，第二天早晨母亲起来，不管如何，想着安慰一下女儿，不曾想，却发现了女儿已经上吊了。
原本就已经是老人了，含巧的父母又怎样经得起这样大的冲击，当天晚上就已经昏了过去。有人好心过来告了主家这边，周玉仪也没多说什么，给了安葬的钱，这件事情就算作罢。毕竟说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伤风败俗也怨不得别人，若是非要怨到别人头上，怨来怨去谁也怪不着。
姜阮涟自然也听到了含巧上吊自杀的消息。这个消息她是没办法的，她惋惜他可怜，可是她改变不了。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旁人做不了主，也无权干预。说到底，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是独立的个体，旁人或许能够劝诫，能够管束，可是一个人要是真正的想干什么事情，那是没有人能够拦得住的。就如同这次的事情一样。
含巧是自己选的人，是自己自愿与人发生关系，所以就要做好东窗事发的准备，而东窗事发之后的后果也要做好承担的心理准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己纵然心软，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犯下这样的大错，自己也不好在大太太跟前求情，只好冷眼看着人出去，在人走之前又给了一笔钱罢了。不管人对自己是否尽心竭力，跟了三年，总归有一些情分在自己这个主子，不管怎么样，也不至于落井下石。
只是那笔钱已经是自己最后能帮的，若说是别的自己想帮也是帮不了的了。自己在这府中的日子尚且如履薄冰，又怎么能顾得上他人呢？况且马上纪罗绮离开，纵然三房的纪安湫对自己颇有好感，可是到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若是自己在这边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人还没赶过来，自己就已经完蛋。所以接下来的日子，自己更是不敢再绅士安静的在这院子里面呆着，除了吃饭和其他事情就不出去，为的也是给自己图个清净。
纪罗绮临走之前亲自挑了一个侍女送过去，是个叫紫嫣的。紫嫣看着便比含巧要安分许多。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却不会到处乱看，瞪得大大的，也只盯着自己的主子。进来的第一件事先给主子问了好，又说了自己名字叫紫嫣今年年纪十七岁，是这家里的家生奴婢，父亲母亲都是在家里做活的。
姜阮涟不大在意，是家生的，还是外头买的，只要人尽心尽力，这些就都不要紧。只要别想着吃里扒外，自己自然不亏待了，只要用心对待主子，自己自然也没话说。
纪罗绮让紫嫣下去收拾一下，自己在旁边坐下来。
“我就要走了，大概就是这一周的事情，特意再过来看看你。我走了之后，你在这家中的日子自然不比我在的时候，你至少跟家里其他人接触，多跟着些母亲或者无视了，你就去三姑那边，好歹我托付了三姑，三姑会照顾你的。”
姜阮涟知道这些话的道理，低着头，点了点头。她嘴角扯起一抹微笑，笑盈盈地望着纪罗绮。“我好歹也进了这个家里，这么许多年，我又怎么不知道这些道理呢？虽然只待了三年，可是我也知道这家里到底是说的少错的少，只要我不与旁人争执，旁人难不成还能主动找我的麻烦吗？况且我在这家里人微言轻，也没有几个人会在意我，你知道的，这个家里向来主子那么多，谁能在意到我这个姨娘呢？”
纪罗绮知道人说的是实话，也知道人没有挖苦任何人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紫嫣是我一手挑的，是个老实本分的，也是信得来的。你有事儿大可以找她。这个丫头比先前那个好了不少，你用用也就知道了。”
姜阮涟点了点头，望着人离开的方向，笑道：“有些东西我看的出来。这小丫头一进来，眼神不飘忽，也不乱飘，只是望着我给我请安，这已经比上一个好多了。上一个眼神总是到处乱漂，我看着也觉得不安分，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丫头也没什么大错处，不如就先将就着用着府里事情多，我也不愿意再麻烦。正好这样一闹，换了索性也好，大家清净。”
纪罗绮点了点头，又坐了一阵，正好碰上紫嫣回来。张嘴嘱咐了几句，想着自己那边还有些事情没安排妥当，坐了坐也就走了。
张军长那边的人九月多才要送过去，周玉仪如今一心扑在女儿身上，自然没空管什么讨小妾的事儿。不过是个小妾，过两天随便从房中挑一个模样。周正品行又说的过去的，送过去就是反正张军长的本意，也不是要什么小妾，而是想借着这个小妾跟这边攀上关系罢了，所以哪怕是送个模样步骤正的，张军长也得笑着答应。
纪罗绮八月二十来号就要走。九月的时候他们就要到达英国剑桥大学。学校里外语系的人派去留学的，一共有三个，都是个顶个的豪门子女，家里没有一个是缺钱的。纪罗绮不大喜欢那两个。学校里面总有些桃色绯闻，这两个的桃色绯闻却也不在少数。想来一是因为学的是外语，自然性格比旁人更奔放一些，况且家里又有的是钱，自然在这种事情上就不是那么在意。
纪罗绮只是听听，却也不多想。自己去了，自然有自己家里安排的房子，用不着跟他们挤在一处，他们家中或许也看不得子女受罪，大概会在那边提前置办好房产，除了上学之外，其他时候大概他们也不用见面，自己也清清净净的。况且就算需要见面，他们怎么也不会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他们的父辈见了自己，尚且要问好，又何况是他们？
周玉仪不知道女儿想什么，在女儿出去的前一天仍然是彻夜难眠。瞧着墙上摇晃的烛火，那烛火的光是那样的明亮，此刻却显得有些暗。烛火的影子照在墙上，风吹过去摇一下，让那光线不大稳定。
周玉仪躺在床上，一旁的翡翠帮忙扇着扇子。翡翠从十岁开始就跟着周玉仪，如今已经有八个年头了。对于主子心里想什么，翡翠自然知道，知道是担心着小姐，想着这母女的情分到底是割舍不断，所以也不开口去劝。纵然大太太跟小姐发生过争执，可是闹来闹去，大太太还是选择了妥协，不管怎么想，大太太仍然是爱着小姐的。
周玉仪的确想着这样的事情。要与自己女儿一同出去留学的两个留学生的背景，她已经私底下查过了。这两个留学生家境都算是殷实，都是富商家庭，有一家还掌握着一些政治权利，只不过在她看来，实在是入不了眼。不过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唯一让她担心的是，这两位留学生的风评。
这两个都是男子，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爱玩旁的就先不说，单是桃色绯闻就是满天飞的。两个人都还没有成家，不过据说跟家里发生过关系的丫鬟倒是不少，这样想着让周玉仪更加的不高兴。自己的女儿，自己自然信得过，最是洁身自好的，可是也拦不住身边有这么两个不洁身自好的东西。前些日子，那两人的母亲还过来给自己送礼，大概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在那边能跟她们的儿子多交往。
这是什么意思已经是不言而喻了。纪家大房的小姐到现在都还没有出嫁，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个个世家大族虽然想着这或许有什么问题，可是又念及着纪家的权势，这些疑虑也快速打消了，想着打自己女儿主意的人不在少数。这两个母亲过来送礼物，想着也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没准儿子出去留学两年，回来还能给自己带回一个名门望族的儿媳妇，这可是血赚的事情。
周玉仪笑着收了礼物，却并不说话。那两家她都是瞧不上眼的。别的就先不说，单是只是品行不端，一点就不好。自己的女儿出嫁，自己定然是千挑万选，品行不端的，自然是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若是纳妾，那自然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哪个男人不纳几个妾？可是随意跟家中的丫鬟发生关系，这可就不是什么好事情。自己的女儿自然要活的好，又怎么能忍了夫家的气？所以这两个当然自己连看都不看一眼。
周玉仪一夜未曾合眼，第二日早晨起来的时候，却并不觉得困倦。或许是因为女儿即将离开，心情难免复杂，所以也没了困意。
纪柏珣知道妹妹要出国留学的消息是十分的高兴，一大早起来梳妆换上衣裳，等着给妹妹送行。自己是不大能完成这样的心愿了，可是只要妹妹能完成，那自己的心里就还是高兴的。这个家中总要有人成为家族的饰品，可是既然自己已经成为了，那自己就定然不再希望有其他的弟妹走上与自己一同的道路。妹妹走出了这个家庭，走出了这座笼，走出了这个四四方方的院子，走向了新的人生，自己又怎么能不高兴呢？
孙若梅一大早起来梳妆，准备为自己的小姑子送行。看着丈夫难掩的高兴，神色心里不大明白。“做什么这样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纪柏珣只随便说了几句，应付过去，妻子跟自己的观点到底是不相同的，有些话妻子也不大能明白。或许妻子到如今都觉得妹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过分，所以自己与妻子多说也是无益。
孙若梅原本也不计较这些，丈夫随意打了个哈哈，她也就过去了。男人的事情，女人是不该多管的，只要在家相夫教子就已经是好的了，又为什么要去多管那些个闲事儿呢？丈夫高兴，自然有丈夫高兴的原因，哪怕不愿意告诉自己，想来也是好事，自己自然心中也是替着高兴的。
大方的一行人站在正门口，过来接应的车辆已经在外头等着，周玉仪看着脖子去看那辆车想着不如家中的好。纪罗绮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姗姗来迟，瞧这门口已经站着的一排人，心中还是忍不住不舍。
自己这一走就是半年，往常从没有离开过家这么长一段时间。可是尽管如此，自己也不会留下来的。这是自己费心费力争取来的，这是自己必须要去的，这是自己的追求，也是自己的愿望。自己心中或许有不舍，有对于亲情的怀念，有对于这个家里的留恋，可是这些都不能是绊住自己脚步的原因。自己一定要走。
她看着母亲，母亲最是爱自己，此刻母亲一双眼睛已经隐隐约约的饱含了泪水。纪罗绮不忍再多看。只怕自己多看一眼，就要从母亲一同流泪。
眼神顺着母亲往后看。哥哥不同于母亲，哥哥的眼中没有泪水，哥哥的眼中只有欢喜，那是满心满眼的最真挚的欢喜。哥哥希望自己能够走，哥哥希望自己去看广阔的天地，这是哥哥的愿望，也是自己的愿望。哥哥已经实现不了，所以哥哥更加真挚地希望自己能够实现，哥哥便只当是他自己实现了。
哥哥旁边的嫂嫂仍然是那副端庄得体的样子。嫂嫂，或许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嫂嫂或许心中对自己颇有微词，可是那终归是嫂嫂，嫂嫂说到底还是一个温婉贤惠的女人。早早看向自己的眼中有不舍，有不解，自己都不觉得奇怪。
绕过孙若梅，她看到了站在最后的姜阮涟。姜阮涟眼中的眼神与旁人的都不一样。并不是什么母亲对于女儿的不舍，也并不是什么对于妹妹正要去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志的欣喜，并不是嫂嫂对小姑子一种自带的爱护，而是另一种。那个眼神中并没有别的感情，好像只有最纯粹的担心，有最纯粹的不舍，也有最纯粹的欣喜。
姜阮涟一定是担心自己在那边的生活。可是姜阮涟也一定替自己高兴。那与其他三个人都是不同的。这个眼神里包含着太多的感情，自己甚至不敢再看下去。这眼神的感情太过真挚与热烈，是自己在这深宅大院中从未见过的真诚。姜阮涟被困在这所院子却并没有被这所院子同化。
她愣愣的望着这双眼睛，心中难免泛起波澜。这双眼睛是这样的美丽，这样的柔情似水，尽管人并没有哭，自己却觉得那里头已经包含着一汪清泉，雾蒙蒙的一片，一眨眼就连着天。这是十分的美丽，让自己挪不开眼。
纪罗绮不忍再看下去，匆匆的告别了家人，上了去码头的车。
他们要坐轮船去英国。船票的钱自然是学校出，所有需要前往英国的留学生都在这一艘船上。不同的系各自有不同的人，需要前往其他国家的留学生，自然在其他的船上。
纪罗绮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带着手里的船票，坐上了船。
大海是那样的，湛蓝是那样的，一望无际海的那头是自己的未来，海的这头是自己的家乡。自己往后或许需要无限次的在这两站之间往返，自己舍不下未来，可是自己也牵挂着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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