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纪罗绮与温舒宁坐在回去的车上,她们来到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对于家乡的思念,自然是难免。可是对于家乡的思念,也会因为繁重的学业而随之减轻。除了晚上的时候,其余时候大多是不会想起的。
温舒宁对于家乡的思念,自然要更少些。原本就不是什么家里受宠的小姐,原本也不受重视,上头压着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底下还有个弟弟,这个夹在中间的自然就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角色,能让自己出国留学,也不过是家里嫌着自己碍眼罢了。家中自然是不缺那些个钱的,只不过是不想在自己身上花费太多,想着不过是个小妾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不用过于重视。
纪罗绮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从人的生活也能看出来。这些留学生要不有钱在外头租个房子,要么住着家里给置办的小洋楼,再不济一点的在留学生公寓,单独开个阁楼什么的也是可以,可唯独温淑宁,不要说是在外头租房子或买小洋楼连留学生单独开公寓的钱都没有。纪罗绮自然是不担心这些。家里每个月汇一万块钱过来,足够保证她的衣食起居。她是个心善的也不大在意钱财这种身外物,自然也就连带着温舒宁的一块儿。
二人坐在车上,扭头看着街边的风景,英国的风景与中国是大不相同的。中国如今街上跑的车还是很少,大部分还是人力黄包车或者轿子以及马车,建筑也大多是之前清朝或者更古老一些的建筑,风格大多是木制的古色古香。道路修建的也没有这般的平整,不必说是柏油路,路上大多还有碎石子,大多也都是石头铺成的。至于街边的一些其他装置,在国内也是从来没见过,大概国内还从来没有。
纪罗绮睁着眼睛看外头,不禁想着自己来之前跟母亲说的话。自己的确不单单是为了自己的学业,自己是为了更多的事情,为了更多的人,为了整个国家或者是社会。国外的许多事情都让自己震惊,比如国外的蒸汽机,国外的纺纱机国外已经进入了电力时代,而国内使用电力的地方还极其的少。
从自己出生开始所听到的关于国家战争的消息,除了战败还是战败,一项项的不平等条约,一个个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在家中时不时的就传开。家中人大多是不在意这些的,尤其是爷爷。爷爷总认为中国地大物博什么都有,自然不需要去跟别国交流,战败也只不过是一时的。至于那些割地赔款,爷爷也只认为是天朝上国赏给他们的一些土地与金钱,国家不缺这些。
可是一次两次国家是不缺的,三次五次下来,国家也难免吃不消。许多年前的一场战争更是让国家彻底沦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之前在家的时候还听三姑说起来过。纪罗绮对于这些事情无法去评价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自己尚且还是年幼。可是自己年幼又如何?自己年幼也未尝不心痛。
后来清帝退位,爷爷只是淡淡的摇着扇子,并没有多么的反应。爷爷认为已经存在了几千年的封建帝制,自然不会就这样子瓦解,既然能存在几千年,就证明是正确的,外面的革命都只不过是瞎胡闹。有朝一日,皇帝还得回来。纪罗绮当然不赞同爷爷的说法,可是那毕竟是爷爷,所以也不敢开口顶撞,只在一旁站着,心中却不这样想。
时代的进步是必然,英国法国美国的革命自己在学校的时候也听到过。他们已经推翻了封建君主专制,建立起了资本主义的国家,而如今他们也都已经进入了世界的强国殖民地掠夺发展经济,无所不作。他们的实力在大大的增强,而曾经站在世界顶端的中国,却在一步步的衰落,纪罗绮感到这件事情的可怕性。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呢。之前的一场场战争已经告诉所有人,中国已经今非昔比了。当然有过不少的能人志士进行过救国的尝试,比如戊戌变法,比如洋务运动,比如辛亥革命,又比如北伐西征,可是有哪一件事情是成功的呢?似乎每一件事情都是成功的,可又似乎每一件事情都是失败的。没有什么能改变现在中国的动荡,也没有什么能改变现在中国的困境。他们或许需要一条新的道路,可是新的道路是什么呢?
纪罗绮撑着头去想,想来想去,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新的道路是什么呢?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听他们说资本主义好,可是之前又不是没有发展过资本主义,到头来只是失败。再次有皇帝来的时候,爷爷虽然对于皇帝回来十分的欢迎,可是对于一位土匪出身的皇帝却是十分的不屑,因此连面都没有出明摆着是十分的不同意。这些都是不重要的。爷爷是老古董了,爷爷从小就在清朝活着,曾经是清朝的状元,自然不大能理解现在的事情。
自己就能理解吗?其实自己也不大能理解。自己知道国家需要拯救自己,知道国家需要一个新的力量,可是国家需要怎样去拯救国家需要什么样的新力量,这些都是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
纪罗绮又一次扭过头,看外面的街道。夕阳风的小楼亮着的电灯,这些都是国内没有的。这是生产力的进步,也是时代的变迁,而国内已经落后于时代的变迁。或许国内的落后才是国内战败的根源,可是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国内的落后呢?纪罗绮想着就觉得头疼,索性摇摇头,不去想。
温舒宁坐在车的另一边,瞧这人抿着嘴不说话,大概是有心事。想起来自己听说的那件事情,想着人大概是为这件事情烦心,于是出言劝慰道:“你发愁什么呢?他们不过是仗着家里的钱财来这边镀,曾经的自然不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而只想着纵情享乐,可是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又何必跟他们计较呢?”
温舒宁看人还是没反应,紧接着说道:“况且退一万步讲,他们还敢真的动你吗?你的家族大家都是有所耳闻的,没有谁会闲的没事干,往枪头上面撞,你就不要担心这些了,只安心读你的书,就是至于他们自然有他们的活法。”
纪罗绮突然听到人说话,回过神来,看着人的神色,想着大概也是在宽慰自己。只不过刚刚的话,自己没有听进去半分,可是也不愿意敷衍,只好随便的点了点头。
温舒宁只当人事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叹了口气,又说道:“跟他们计较什么,为他们生气,倒是没来得气坏了自己。他们向来是那样的,我以前也碰见过他们,从来就是纨绔公子哥靠着家里的势力为非作歹,他们是什么东西?你好歹大人不计小人过,跟他们计较什么呢?跟他们计较也犯不上。”
纪罗绮这下子才听清人说什么。她心中想着另外的事情,在温舒宁看来,倒是想着之前的事情。她笑了笑,也不愿意把自己想法说出来,于是就顺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跟他们计较什么呢?他们有什么值得我计较的呢?我当然犯不着跟他们计较,我不过是有些累了罢了。至于他们的事情,我自然不跟他们计较。”
两个人都没有在说话,分别偏过头看着街道旁快速退过去的景象。
房子离着大学是很近的,开车只要几分钟便可到达房门口。车子在门口停下,纪罗绮在车停下之前就看到了房门口停着的另外一辆车。十分张扬的赛车。这种赛车大概是国外才有的,约莫着是公子哥花着父母给的钱买了一辆,或者是租了一辆,不过这都是不重要的。
温舒宁看到门口停着的车,心中有些发慌,扭过头看向纪罗绮,却看见人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司机瞧着停在门口的车,心中不明所以,扭过头问道:“小姐,是您的同学来看您吗?”
纪罗绮摇了摇头,等到车停得平稳了,就从一旁下来。临走之前告了司机一声,先将温舒宁带进去,然后让保安出来。
纪罗绮自己下了车,走到那辆赛车前,敲了敲玻璃,赛车的玻璃便降了下来。里头是今天上午被她打了的人。那人嘴里还叼着一支烟,随便一吐气,烟气便从车窗飞出来,无端的呛鼻。
纪罗绮装模作样的删了删,也不愿意跟人计较。“怎么就你来?你的那些同伙是都不管你吗?我要是你,我早不干了,被他们当枪使还没个好处。”
车里头的那人也笑了,一只手压着方向盘,一只手搭着车窗玻璃,十足的放荡样子。“你的家还真是好找,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你住在这。你今天上午打我的那一巴掌,我可是记得,你虽然是家里的小姐,可我是家里的少爷,这个社会终究还是重男轻女的,你真的觉得我家就能忍着让你打我吗?”
纪罗绮听见这话就皱起了眉,她最不乐意听的就是这种话。所谓的重男轻女,不过是古早时候封建社会所遗留下来的糟蹋,如今却是深深地印在人的心里,不少人都认为女性生来就应该比男性低贱,就应该在家中相夫教子,就应该没有自己的自主意识,就应该听丈夫的,听儿子的,听家里的,听家族的,一生被家里摆布。可是谁规定的呢?谁能说出来什么道理?没有人知道是谁规定的,也没有人能说出来所以然。
纪罗绮随便笑了一下,看向车里头老神在在的人。“我不喜欢烟味儿,把烟掐了。”
那人并没有听一下子打开车门跳下来烟头亮亮的凑近纪罗绮。
纪罗绮被烟熏的向后退了一步,皱了皱眉,一下子把人手里拿着的烟打掉。“你可以跟别人摆你的公子哥架子,你少在我这里耍。你大可以回去问问你的父母,看看你被我打了,你的父母是不是真的敢讨个公道?他们要是真的敢给你讨个公道,那也算是你父母不是孬种。他们要是不敢给你讨个公道,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纪罗绮说着,走到那辆赛车边上,伸出手,却并没有摸上去,随便看了两眼,笑道:“这车租的吧?租的车,可是不能损坏,你说我一会儿要是一脚踹在你这个车上,或者是让我家里的人出来把你这车拆了,这我可是不管的。到时候你还得陪这辆车的钱。这车可不便宜,你家要是知道你在这边惹了这么大的乱子,你家里真的还护着你吗?”
那男学生看着纪罗绮已经抬起来的脚,快步的走上前去。纪罗绮本身就是下三白的眼睛,平日里看着自然是美不胜收,可是真正的瞪人的时候却是十分的骇人。那男学生丝毫不怀疑她真的会一脚踹上去。
他其实并没有胆量真的闹起来,他知道,如果真的闹起来,自己一定是吃亏的,他只是不甘心。从前在国内的时候,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向来是家里人护着。出了国外,也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着别人的面扇过巴掌。乐意往他身边凑的人一群接着一群,就算是拒绝也大多是委婉,像这样子绝对的还真是头一个。他咽不下这口气。回去了还被自己的弟兄们嘲笑了半天,一下子扛不住激将法,一脚油门就来了这里。
二人说话间,老管家已经带着一群保安出来。
老管家的面容是极为和善的,却在看见那人以及那辆车的时候变了脸。保安们快速走上去,站在纪罗绮的前头,一群身形高大的保安,将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老管家往前了几步,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那辆车,说到:“这位少爷,我们家小姐与你素不相识,你这样子明晃晃的开着车在我家小姐的宅子前头,这不合适吧?少爷若是小姐的朋友,我们自然欢迎少爷进去,可是我家小姐并不欢迎少爷,还请少爷离开。”
那人看着乌央央的一排人不免的有些害怕,可是闹都闹成这样,自然也不愿意输了面子,于是梗着脖子也硬要叫唤。
“你家小姐又怎么了?我就是要把车开在这里,又怎么样?我人已经到这了,有种你们就把我轰出去。你们家小姐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落了,我的面子今天要是你们家小姐不给我个交代,我就不走了。”他的态度极为强势,丝毫不愿意输了面子。
纪罗绮站在一众保安中,只觉得心烦。突然的想起姜阮涟,那样如同秋水一般温柔却又美丽的眼睛,那样一张惊为天人却又柔顺乖巧的脸,那样的美貌在自己脑海中突然出现。纪罗绮想起来之前听到同学关于同性恋的说法,心中不免更加烦闷。此刻那人还在那里叫嚣,纪罗绮已经不想与人纠缠分毫,转身就往房里走。
“他的事情你们看着解决。只要别把人打死,打残打伤我不管。”
纪罗绮说着转身往里头走去,留下那人以及老管家和保安站在门口黑压压的一片。
纪罗绮回来的时候,温舒宁坐在大厅。温舒宁一看见她就站起来,把人周围都看了看,确认没有什么大事才放下心来。
“你说你也是,他一个蛮横子弟,你跟他吵什么?这也是他不敢动手,他要是敢动手,你不就是吃了亏嘛。”
纪罗绮抬起一双眼睛,笑着撇了温舒宁一眼。自顾自的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拿起桌子上老管家已经让人准备好的茶水,悠哉悠哉的喝了一口。
面上是这样的悠闲自在,心里却不尽然。自己平日里总为着繁忙的学业或者为着一些宏大的思考,脑子自然没有空想别的东西,对于之前听到的有关同性恋的话也就一闪而过了。今日又想起来,却觉得脑子里乱纷纷的。
自己当然无所谓。自己是小姐,自己是家里的小姐,出了什么事情自然有家里担责。哪怕自己真的闹出什么丑闻,哪怕自己真的是同性恋,整个北平的人也就只敢私下议论,谁又敢放到台面上来讽刺自己呢?她担心的是姜阮涟。
姜阮涟那样的柔弱那样的美丽,像是自己曾经见过的蝴蝶一样,好像一下子就能折断翅膀。这才是让她担心的。
如果自己是同性恋,那么自己喜欢的是谁呢?是姜阮涟吗?这太可怕了,可怕到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温舒宁看着人回来之后不说话,只当是人心情不好,想着自己的作业还没有写,便说自己先上楼写作业了。纪罗绮挥了挥手让人上去,自己在底下坐着。
老管家不多一会儿就回来了,说那人已经被保安赶走。临走之前还想要闹事,耐不住老管家找了当地的卫兵过来,那人也只好走了。纪罗绮随意点了点头,也并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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