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纪罗绮没管在座每一个人难堪的脸色,此刻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也没有管那么许多,也顾不上那么许多,心中只有对眼前人的厌恶以及无限的愤怒。什么东西也敢来掺和这里的事情,若不是面前的这个人,温书宁又怎么会被逼到绝路上面?说到底,温淑宁的死面前的张四公子也占了一部分的责任。而如今,人又在自己面前晃悠,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当然谈不上好心情,只想立刻让这人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姜阮涟被这个举动吓了一大跳,瑟缩了一下,想要缩在人的后头,但是又不敢继续在后头呆下去。自己说到底还是心慌的。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却惹得家里的小姐为自己一个姨娘打的人,别的且先不论,自己既担心自己又担心纪罗绮。自己不值得人为自己这样子的。
一方面这一脚踹下去,张四公子怀恨在心张家跟纪家的关系难免要发生矛盾,周玉仪纵然纵容着自己的女儿,可是家里人多嘴杂,自然是议论纷纷,纪罗绮受到家里人的议论,这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另一方面,这件事情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回家里去,到时候人们知道家里的小姐被姨娘踹了,人自己也免不了一些背后的指点,或者是一些惩罚。这两点都是自己不愿意的。
自己只想在这个家里安分守己的活着,对于其他的事情没有半点掺和的想法,自然也不想让那些事情引到自己身上来。
纪罗绮当然不知道身后的人想着什么,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地捏了捏。
温家人原本是在看热闹的,自己刚刚受了那么大的羞辱,此刻当然希望张四公子能正在气头上头跟纪罗绮闹起来,由此为自己家中扳回一城。可是如今他们却也着了急,不敢让事情就这样子继续发展下去。再这样发展下去,两个人在这里打起来,不管哪一方受了伤,对方的家族都要心存不满,到时候温家才真正是举步维艰。
温家人想要上去劝,却看到纪罗绮面色不善,一个两个的瑟缩几下,不敢再往前走。
温三小姐一直坐在后头,看着刚刚的一场闹剧,有些不知所措,不晓得自己能够干些什么。温老爷眼尖,一眼看到坐在后头的女儿,像是有些责怪的看了温三小姐一眼,然后给温三小姐使了个眼色。温三小姐立马会意,起身两三步,强压住自己苍白的脸色,走到纪罗绮面前,好言相劝。
自然自己也觉得自己家里今天干的事情不是人,可是自己说到底是这家里的人,虽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家里出事,既然父母要让自己去劝一劝,自己也只好听父母的话。
温三小姐的声音轻轻细细的全然没有先前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纪罗绮从心里来讲的话,对于这位小姐并没有太大的厌恶,尽管没有什么好感,可是却也知道这位小姐的本性大概是不坏的,只不过是家庭教育的缘故。
从小所接受的家庭教育便是如此自然。这位小姐要被跟着带着一起,可是这位小姐的心或许并不完全是恶意。可是尽管如此,却也说明不了什么,这并不能够否认这位小姐曾经干过的事情。罪恶一旦犯下,就是没有办法挽回的。尽管此后做了再多的善事,可是罪恶都是永远存在的。就像此刻,哪怕这位小姐在自己的帮助下逃脱了前去联姻的命运,可是实际上自己所要拯救的也并不是这位小姐本身。
温三小姐哪里知道这些,只顾着父母说的话,走到前面,轻轻细细的劝纪罗绮。
“纪小姐,您不要再闹了,这样子闹下去,大家都没有好下场的。现在您只有一个人在这儿,对方带了那么多人来,要是真的动起手来,难免您吃亏。况且您身后这位。”温三小姐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姜阮涟,“您身后这位在您家中的位置可不比您吧,要是让您家里人知道您为了您身后这位得罪了张家,您身后这位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您说对不对?”
纪罗绮对于这番话自然是油盐不进心中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当然也不愿意来听这些劝自己的话。好过不好过又怎么样?自然有自己护着。
姜阮涟见人不为所动冲温三小姐使了个眼色,温三小姐便自己悄悄的退开一些,不再说话。
姜阮涟伸手捏了捏纪罗绮的手,示意人转回身来。
纪罗绮感受到自己手上的力道,虽然不知道人要干什么,但还是配合着转回身去打算听听人要说什么。这是自己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来想把最好的东西都堆到面前,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也见不得人受一点点伤害的姜阮涟。不管事情发展到哪一步,自己自然都永远把人护着的。
姜阮涟看见人回过头来,一边伸手帮人整了整,刚刚在打斗中有些乱了的衣襟,一边好言相劝。“你说你这是做什么?今天是你好朋友的喜丧,你再怎么闹也不能这样闹啊?你这样子闹,可不就是扰了人家的亲戚,有什么事情大可之后再解决,你今天这样闹,你何止是对不起在这里的人,你倒是对不起那已经去了的温淑宁了。况且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我都上去还没说什么,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呢?”
纪罗绮只是听着这一番话,却没有说任何的回答。姜阮涟见人不为所动,便又换了一套说辞。
“温三小姐说的是,你就算不顾着你自己,你好歹想一想我吧。你的心思我怎么不知道,你护着我,我自然从心里感激你,我也知道从我到你们家去,整个家中也只有你把我当人看,你的恩情我始终是记在心里的。可是你要是真的为我好,你现在就该收手了,别让我难做,是不是?我知道你是不怕的,可是我也能不怕吗?你跟我出来一次,你为我惹这样大的事情,到时候你家里人可能不敢说你,可是他们私底下怎么说我呢?”
姜阮涟说话的时候一直用一汪秋水一样的眸子注视着对面的人,看的人忍不住的败下阵来。姜阮涟一见人的表情有所松动,知道这是个好机会,立马乘胜追击。
“我自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可是你要是真的为我好,你就该想想,不要给我惹麻烦,也不要给我找麻烦,我知道你想说你会护着我,可是你之后还要去上学,天高皇帝远的总有你糊不到我的时候。你母亲原本就介意你跟我来往,现在你为我闹事情,你难不成是想让我在那家里彻底活不下去了吗?说到底,我是在你母亲手底下讨生活的,你好歹心疼心疼我。”
姜阮涟说完这番话,又换上了自己在那家中生存的惯用手段。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一直是轻轻柔柔的样子,如同依靠别人活着的兔丝花,但是却带有一些力量。这番话比刚刚温三小姐的一番话要好用的多,姜阮涟说完这番话只是柔柔的看着人,最后还是对面的纪罗绮率先败下阵来。
面对姜阮涟,她无论如何,总是心软的。无论如何,也不舍得让人受一点的伤害。刚刚自己是实在过于冲动,此刻想起人说的倒真是对自己,不管怎样都不能给人的生活处境在雪上加霜。
曾经以为自己是完全有能力护住人的,可是现在面前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在告诉自己,自己所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她叹了一口气,转回身,看着面前乌央央的一群人,张四公子仍然是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可是却被温家的人两面搀扶着。纪罗绮知道张四公子自然是极痛的,刚刚自己那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他此刻能站起来,都靠的是别人的搀扶,否则早已痛得莫要说是站起来,只怕要痛得呲牙咧嘴。
纪罗绮自然不会心生怜悯。面前的人也是文书宁死亡原因的,其中之一自己没有要他的命,只是踹他一脚,让他痛一痛,这种惩罚实在是太轻了。与温舒宁所遭受的一比不足十一。
她的脸色平缓下来,一双下三白的眼睛冷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有些歉意地躬了躬身。在场的温家人只希望赶紧把这两座大佛送走,看见人给自己鞠躬,不晓得心里多么的惶恐,连忙说着不必不必。
纪罗绮对他们的话不为所动,眼神冷冷淡淡的扫过这里所有的人,开口道:“今日是我唐突了,今日是您家的二小姐,也是我的好友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我难免情绪激动一些,做出一些过格的事情,还请各位海涵。明日自然有我们家的人抬着千里上门来道歉,还请您们务必要收下。各位说的对,这是各位的家务事,我一个外加的不该来参与,马上这也就走了。今天我闹出来的事情是我一个人的错,还请各位不要介意,与我家中无关,与我身后这位更是无关。我在这里呆的也够久了,再呆下去家里就该担心了,我便先离去了,各位便不用送了。”
纪罗绮说完这一番话,也不顾众人都是什么脸色,也不管众人此刻都是什么心情,只是随意的漂了一眼仍然怒气冲冲的张四公子。张四公子被两个人搀扶着,眼看着人要走,忍不住的动了动身体,却又被胸口传来的疼痛逼得一下子皱了眉头。他实在没有想过一个女子会有如此大的力量,也没有想过一个女子会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他想要说什么,想要破口大骂,却被人两面缠住,不好再动。温家想要息事宁人,因为两尊佛他们每一尊都惹不起。
纪罗绮拉着人走到门口,在门口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下来,把温家的人吓得一颤。
纪罗绮脸色仍然是平静无波的。“您家里的规矩亭林七天请高僧诵经开法坛,然后办葬礼。这些我都是知道的,我今日便不在您这里过多叨扰,过几日我等着请帖来送她最后一程。”
说完纪罗绮一脚踏出大门外头,没有在管这里所有人。
这次里头的人没有空出来送她们。纪罗绮任然拉着姜阮涟的手,力道比刚刚在里头的时候更大一些,似乎是怕自己拉的松一些人就要就此松开自己一样。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自己曾经天真的认为,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做出什么改变,只要自己努力,就能是千千万万的女子逃脱既定的命运,逃出所谓的封建礼教,逃出吃人的世道。可是究竟自己才发现,这是不可能的。想要逃出吃人的世道,当然也有办法,可是这唯一的办法却是自己所未曾料想的。死。现在看来,似乎一个死字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似乎只有死了,才能够真正的逃脱。
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走出外头,一路上都没有再碰到什么人,那些红字都已经被撤掉了,有的地方已经贴了白字,有的地方还没来得及贴,总之没有半点,今日有人成婚的喜气的样子,反而是一片死气沉沉。地上还掉落着先前刚刚燃过的烟花爆竹,烟花的碎片红红灰灰的盖了一地,不像是喜事,倒像是一地的鲜血。无数被世道所吃掉的女子的鲜血。
纪罗绮突然在一株树下停下了脚步。那是一棵桂花树,记得曾经在伦敦留学的时候,温舒宁是极其喜欢的。自己当时的花园中有好多树,温淑宁总偏爱一束桂花,原因是那桂花香,还说那桂花曾经自己的母亲帮忙做过桂花蜜。她此刻才终于有了一些实感,那个曾经说着要去留学,要读研究生,要读硕士,要做出一番事业,要逃离家庭的女子,此刻真正逃离家庭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够做出许多的事情,如今却发现自己的努力就像是精卫填海一样,自己所做出的都是微小的微不足道的,甚至是没有什么用的。或许自己不能否定自己的确是做了这些事情,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自己所做的太渺小了,要是指望着自己去填平海,只怕这辈子都等不到。
自己曾经以为女子是能够逃脱命运的,可是如今在自己面前倒下的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难道又不是被世道所吞噬的吗?周云婉周云娆,纪罗绾,温舒宁,又或者是姜阮涟。这些都是自己曾经见过的,在自己的人生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的女子,可是这些女子此刻有的已经走向了死亡的命运,而有的已经走到了自己命运的终点,有的即使还没有看到终点,却已经在一步步的向着终点靠近,这又是何等的悲哀呢?
自己作为她们人生的见证者,自己悲哀,自己痛苦,可是自己无能为力,自己拯救不了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自己也没有办法。或许再过一段时间,自己也会被迫走向同样的命运,自己非但拯救不了她们,自己可能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她突然转过身,抱住了姜阮涟。姜阮涟眼看着四下无人也并没有犹豫多久,感受着人贴在自己身上的,带着温度的手掌,轻轻的伸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人的背。
不管怎么样,自己始终是感谢的。自己进到那个家里,家里的其他人都只把自己当做大老爷花钱买来的东西,唯独这一位小姐把自己当人看。她或许并不明白,身上的人究竟是为何痛心,却也能想到有温舒宁的缘故。那样子的事情,每一个人都是痛心的。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那是一条在她们眼前逝去的活生生的生命。
姜阮涟并没有出言安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说什么都显得太过多余。有什么会比一条人命更重要呢?不会有了。语言始终是苍白的,语言永远比不上一条生命。语言的劝说永远都是幸运者说给不幸者听的,或者是两个幸运者的互相开导,以让幸运者逃脱对不幸者的愧疚,说到底,语言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她轻轻地抚摸着人的背脊,却感受到了自己脖颈上的一片湿润,纪罗绮哭了,自己进这个家中许多年,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姐哭。眼泪是那样的滚烫,砸在自己的脖颈上面,几乎要将自己烫伤。可是那眼泪又凉的很,快过不了多久就已经是冰冰凉凉的一片,再感觉不到半点的热度。
一滴滴眼泪像是克制不住一样落在自己的脖子上。姜阮涟更加不想去说什么了。自己能说什么呢?自己该说什么?自己什么也不能说,什么都不该说。
她的确没有说任何的话,只是略微使了些力气抱住人,另一只手在人的脊背上反复的抚摸安慰。自己所能做的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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