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家里年年的新年都跟往年没有什么两样,纵然年年都是热闹的,可是在连续的几年热闹之后,又难免觉得有些空虚。自己毕竟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尽管自己在这家中也呆了有些年了,可是自己对这个家或许还算不上是完全融入跟这个家的大多数人,其实也是没有什么交流的。姜阮涟说到底还是想家,她说到底并不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
匆匆忙忙的过了新年夜,收了各房的礼物又给了一些比自己辈分低红包,也不在意究竟花出去几个钱,也不在意究竟收了几个钱,总之这些对于自己而言都是不重要的。马上就要回家了,马上就要见到心心念念的母亲与父亲,马上就要见到令自己十分难忘的弟弟,还有自己那个伴着自己长大的房子。这实在是太让自己激动了,没有人能够放弃自己的家乡,哪怕自己来到了这边。
锦衣玉食的生活或许并不能给自己带来纯粹的快乐,在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满足之后,自己反而迎来的是精神上的空虚。或许自己曾经说的话真的是对的。人在物质生活都无法保证的时候,是没有精力去思考精神生活的。而在物质生活得以保证的时候,精神生活反而会迎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或许也不算是精神生活的寂寞,因为自己真的很思念自己的家乡。自己早已忘了家乡,离这边究竟是有多远,自己却还记得那扇木门那扇破旧的木门和那院子中长满青苔的石阶。
那才是自己的家。这边无论再怎么好,说到底不是自己的家,反正他乡做故乡,这样的事情自己做不来。
大年的第一天和第二天,各种宾客往来络绎不断,家里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支。今日这个出门去接待客人,明日那个在房中摆牌或者是摆饭接待自己相熟的人,后日那个又要出门会朋友,家中的每个人逢年过节总有自己的事情忙。可是姜阮涟没有。姜阮涟根本在这边就没有朋友,若要说是唯一的朋友,也就只剩下了纪罗绮。
尽管话是这么说,可有时候自己却觉得两人其实也不像朋友。自己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倒是也记得有过朋友,可是却没有哪个朋友像这样子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没有哪个朋友看向自己的时候眼里会含着一包自己看不懂的感情。可是自己只能认为这是朋友,因为自己再多想也没有用。哪怕自己的想法再出格,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这辈子已经被困在这里了,自己就算说破天去自己的身份永远都是这边的姨太太。
想不通就索性不想在屋子里面闲着喝茶。若说这过年过节谁最清闲,数来数去也就只剩下了姜阮涟。因为身份地位不高,所以没有人上赶着来巴结探望,因为在这边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所以没有人过来拜年,自然也懒得出去应酬,这样想着似乎在这边混的差些也不是什么坏事,左右还能让自己得个清闲。
这边正想着,外边掀开帘子进来,姜阮涟都不用抬眼,便知道来人是谁,将杯子轻轻的放在桌上,眉毛微微挑起,笑着问道:“你今天怎么来了?今天你们各房里都有你们各房的人要接待,怎么你不跟着一起去呢?”
“我这不是趁着他们打牌的功夫出来躲个懒吗?母亲那边人丁稀薄了,但是今年舅舅还是来了,父亲那边也来了几个好友,几个人凑了三桌牌,还要拉着我一起打,我实在是打不下去了,找人替了我,这才赶忙赶出来躲闲的。你若不是因为明天就要回家去,你今天也得被他们拉着一起。”
纪罗绮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姜阮涟已经喝了半杯的茶杯,也不管别的,就顺着杯子将那杯茶水喝了下去。喝完茶水,人似乎轻快了不少,顺着凳子就坐在桌子边上。
姜阮涟注意到人喝的茶水是自己喝过的,摇了摇头也没有说什么。
“你也知道我明天就要走,我这一走可是逃开你们家了,到时候你们家里又是这个亲朋好友的,又是那个亲朋好友的,跟我可都没关系,我呀,自然回家去见我的父母去。”
纪罗绮点了点头,撑着下巴说到:“你这话有道理,你也许多年没见过你的父母了,好歹是见一见。我们家也不是什么没人性的,哪里就能不让你回家去探亲呢?我给的东西你收到了吧?今天晚上走之前可记得再打点一次行李,母亲那边已经给你安排好人了,大概一会儿珍珠或者翡翠就要来告诉你。”
姜阮涟点了点头,脸上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心里却是十足的激动。那毕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故乡,自己毕竟又一次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故乡,自己又如何不激动呢?
“你思念家里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往后呀,我跟母亲说说,最起码一年像这样的大姐要让你回去一次,这一年不跟家里人见一面,我简直不敢想你心中要有多么的苦闷呢。”
“苦闷?”姜阮涟咬着嘴唇思考了片刻,最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你若是非要说苦闷的话,其实也谈不上,我已经在你们家里了,别人盼都盼不来的破天福分,我又哪里能说得上是苦闷?我自然知道我现在的日子是怎么来的,我为了家里的生计心甘情愿的到你们家来做妾,路是我自己选的,不管怎么样我都得走完,所以我最没有资格抱怨这条路的苦闷,我也最没有资格抱怨你们家里,你说对吗?”
纪罗绮原本的意思只是跟人打趣,不曾想人突然说了这番话,倒是将自己怼的哑口无言了。或许真的是这样的。在自己看来,人永远要为自己选择的路负责,也永远要遵守自己选择的路,或许对于别人,自己都是这样的。可对于姜阮涟,自己却总也忍不住的一次又一次的降低底线。
真的是这样吗?难道自由的山间的人就要为了生计困在这样的地方吗?这难道真的是合理的吗?这真的是公平的吗?可是这些问题没有人能给自己答案。如今的世道人心不稳,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现在的钱早就不是钱了,那是命。现在的权利指的也是活下去的权利。所以无数人要为了钱和权而奋斗一生,为的不过是个活下去的机会罢了。就如同姜阮涟。出卖了自己的身体与自由,甚至与自己的家人分开为着的,其实不过是活着。
那么,追根溯源这件事情究竟应该怪谁?在自己看来,谁也怪不了。不能怪所谓的新党,不能怪所谓的旧党,要怪封建的吃人礼教,要怪现在中国的内忧外患。综合的因素造成如今的困境,而想要打破这个困境,必须要有人觉醒。自己自认为是个觉醒的人,可是自己觉醒之后又该干什么?这么许多年过去,自己仍然毫无头绪。
读书,然后呢?读完书呢?自己不知道。可是自己知道自己不能放弃自己,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就算不为了别的,就算是为了千千万万为了生命而奔波的人,就算是为了姜阮涟。
姜阮涟瞧见人不说话了,也知道人大概是心里又在乱想着什么,轻轻地笑了一声,在人的袖子上面拍了拍。“你总是这样说话,说着突然就走神,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纪罗绮被这么一叫,回过神来,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又看见人轻轻地笑了一声。“你不用说,你说了我也是听不懂的,你的那些思想我自然是敬佩,可是我却也不能理解你要干什么事情,我自然相信你是对的,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自然也尽管找我,可是你若是想着让我理解你的思想,那你这不就是难没我吗?”
这次轮到纪罗绮没话说了。眼见着两个人继续聊这个话题是无疾而终,于是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到了晚上的时候翡翠果然过来了一趟,手上拿着一个包裹,进门就先笑着给人说恭喜。
“大太太那边已经给您打点好了,明天早晨您吃完早膳之后有轿子将您抬到门口,已经有车在那里等着。车自然是上去,一路将您送到城外。大太太也知道到您家需要再额外坐船,船那边家里也包好了,自然是把您送过去。至于上山的路,上山的路在那边给您准备了轿子,另外又配了轿夫,轿夫教您抬上去,然后再下来。”
翡翠说完,又指了指自己手上挎着的一个包袱。“大老爷也知道您这趟要走,这是格外又给您带的东西。到时候自然有人专门帮您把行李提上去,您若是看他们提上行李之后就没什么用了,自然让他们下来就是。按照大太太的意思,您人太多了也不方便,贴身丫头带过去,另外再带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厮。您若是觉得不够,再额外添一些也就够了。”
姜阮涟一边听着,一边从旁边装碎筷子的盘子里面抓出一把钱来递过去。翡翠将钱收了,夹在自己的荷包里面,继续往下说自己的话。
“倒是有劳两位主子费心,我自然记下了,也有了翡翠姐姐跑一趟。”
翡翠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说这没有什么的。
“您在那边可以住一段时间,到了正月十五,那自然是元宵节,不管如何,您是要回来的,所以为了给您个休息的时间,正月十二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去接您。”翡翠还是拧着嘴笑,“绮四小姐那边也说了,您好好的在那边呆着,等到正月十五的时候,还打算带您去看灯会呢。”
姜阮涟面上微微一红,却又不敢让人察觉出来,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第二日用完早膳,周玉仪与纪和惇虽然在饭桌上面嘱咐了几句,却也没有再多说。两人一会儿各自有各自的事儿,一个小妾回娘家自然用不着两个正经主子去送。纪罗绮要见的朋友已经在前两日都见完了,不忍心让人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便自告奋勇的说自己也跟着去。
周玉仪纵然还是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跟一个小妾走的这样近,不过如今眼看着女儿倒是高兴的很,所以也不愿意再去阻拦女儿,只是点了点头,让人又拿一个轿子过来。
纪罗绮摇了摇头,拒绝了母亲的意思。“做什么费那么大的劲,家里的轿子都宽敞的很,我跟小娘挤一挤就是了。”
周玉仪听见人这样说,也不再坚持,点了点头让两个人小心着些。
轿子一路抬到了府门口,二人下了轿子,姜阮涟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看着停在门口的两辆车,心中突然无限感慨。
自己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想着这样的场面,在知道自己能回家的时候,这样的场面在自己心中更是出现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当如今这个场面真正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两辆车真正的停在那里,行李真的被一件一件的搬上去的那一刻,自己却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自己真的能回家了吗?自己能够见到父母了吗?那么自己算不算逃离了这个家庭呢?自己算自由了吗?
后面的问题当然是没有答案的。因为连自己都知道,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可是自己真的能回家。自己真的能见到阔别许多年的父母了。这样的想法让自己的心头更加的激动,连看着人们搬东西的手都在抖。自己实在是太难以遏制自己心中的激动了,不管如何,那是自己的家,那是自己的父母,那是自己阔别已久的地方。
那你象征着自己的自由,象征着自己从前的少女时光,象征着自己在青春时期所有的日子,所以自己没有办法不去怀念。哪怕如今的日子已经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是自己却从未忘记那样的日子,自己也从未觉得那样的日子对于自己而言是一种苦难。或许的确算是苦难,可是一家人在一起整日为了生活奔波,又怎么不算是有盼头呢?自己始终相信黎明会到来的,黑暗也会过去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总会有人能看到那一天的。可是至于是不是自己,这就不得而知了。
发呆的时候下人已经把东西都搬过去,纪罗绮率先走过去,探头在车里冒了冒,看见跟自己平常出行用的车辆没有什么两样,这才放下心来。亲自把车门打开,冲人招了招手。“小娘,快些过来吧,晚了可就走不了了。”
姜阮涟被这一句叫的回过神来,诶的答应了一声,伸手微微拎起自己的裙摆,两三步走到了车前进去。
车门被关上,纪罗绮看着一行人都已经在车里头坐好,走到驾驶座那边,敲了敲司机的玻璃,司机自然把玻璃降下来,问小姐有什么事情?
“开车注意这些,别把人颠着了,也别让人晕着了,一路上宁可慢些,也注意这些安全。”
司机连连答应了两声事,又看了一眼手上的表,说时候不早了,请小姐先回去。纪罗绮点了点头,眼看着汽车驾驶着离开,转身回了大宅院中。
姜阮涟应该真的思念家里的。那样的日子自己也过,过两天那边虽然贫穷甚至困苦,可是他们说到底自由。不会有那么多的封建教条管着,不会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每个人或许都是最纯粹的那样的日子,让自己羡慕。更何况如今那个家里或许也没有穷到什么地步上,靠着女儿也有了一定的金钱,大概现在的日子也好过的许多。姜阮涟如果就在那边不回来,应该真的比在这边要自由的许多。
纪罗绮带着一脑袋的胡思乱想回了家里,坐在房中呆愣愣的看着城里的地图,想着人大概什么时候能到。自己也是去过一趟那边的,只不过自己急匆匆的让人赶紧往过赶,大概速度要更快些。这边正想着外边就说有人来了,递了拜铁现在正在门厅里等着。
“谁啊?”纪罗绮从自己的思绪中抬起头来问道。
南乔回应道:“是温家三小姐温淑华小姐。小姐,您看要不要请进来?跟着温三小姐一起来的,还有温家大小姐。”
纪罗绮稍稍的有些意外。自己跟两个人都没有什么交集,若要说交集就是当初的葬礼。或许自己跟这位温三小姐还说的上几句话。尽管这个说得上几句话是因为自己当初许诺了人三个要求,自己可以帮人三次忙。但是如果真的有事情需要自己帮忙。温三小姐定然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而如今又带了温大小姐一起,大概只是想借着温家的事情跟自己这边攀个关系。
但是大过年的,自己不让人进来也不好,进来的话自己兴致又不高。
南乔看见自家主子一副惆怅不定的样子,试探性的问道:“不如我便说小姐病了,让两位小姐先回去。”
纪罗绮回过神来,摇了摇手。“不用了,大过年的,来者是客,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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