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皇宫，御书房。
文帝满脸怒色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瑾，他身上白色的袍子染了血迹，染了泥水，尤其是下摆处一片泥污，看起来狼狈不堪，偏他又跪的笔直，仿若自己丝毫没有错一样。
香尘袅袅，更漏滴滴，两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跪着，一直到了天色渐暮，雨声渐悄，御书房中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常德在门外犹豫半晌，考虑着要不要进去掌灯，又怕一个不小心触了文帝的眉头，陪伴文帝这么些年，他自认对文帝的脾性还是了解一二的，只是每次这样的了解到了李瑾这里就怎么都行不通了，十次中有八次能会错了意，对于一个长期伴君的人来说，这是致命的。
“常德，掌灯。”
“是。”
常德拿了燃着的火折子入内，挨个将灯点亮了，方才惊觉，李瑾依旧保持着刚来时的姿势，肩背挺直的跪着，纹丝不动。
“常德，将暗格后的东西拿给王爷。”
常德眉心拢起，默了片刻，方才熄灭火折子，缓步到书架边，自书架后的暗格中拿出一个匣子，而后小心翼翼的将匣子打开放在李瑾的面前。
“王爷，这些书信去年西凉使团来临州之前的一个月中，自江府截获的，皇上当时亦怕冤枉了大将军，故而将信笺多数拓印了下来，只留了一两封真迹，信是宫中书画院明大人亲自拓印的，王爷如还有疑问，可去询问明大人。”
李瑾无力的笑笑，感叹坐在上首之人的精明，明毓是他的启蒙先生，教到他七岁，明毓才返回临州，因着写的一手好字，入了宫中在书画院就职，明毓又是众所周知的刚正不阿，让明毓来抄写，不怕他这样有怀疑的人不信。
“既然父皇已经拿到了证据，为何不早早的铲除祸患，非要等大皇兄出手呢？某不是父皇对自己手中的证据还有疑问？”
常德看了一眼李瑾，又看了一眼盛怒边缘的文帝，在心底替李瑾摸了一把汗，自古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李瑾这对着文帝一针见血的毛病，不好。
李瑾话落，御书房中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沉寂之中，良久，文帝苍老疲惫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老七，你要牢记天正朝的敌人不只是北边虎视眈眈的北元，外族来犯只要天正族人众志成城总还有机会一战，可你信任的人毫无预兆的向你挥过来的刀子才是最无法防备的，对于父皇来说，江齐便是这样的存在，父皇不允许他有机会挥动刀子，唯一能阻止他的办法便是先发制人，哪怕父皇错了，父皇也认了。”
亥时初，常德手下的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入了御书房内，未等给文帝行李，便开口道，将军府失火了，而后眼前一团白影一闪而过，御书房内眨眼之间便只剩下了三个人。
熊熊火光冲漆黑的夜幕上，炙热的火浪铺天盖地席卷了过来，扑的人脸上火辣辣的疼，奉命看守将军府的守卫和闻讯赶来的临州府衙的官兵们正提着水桶救火，奈何火势已然漫延开来，扑洒的水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临近将军府何明迎了上来，午时那会预备留下帮江府女眷收敛江齐尸身，虽然被拒绝了，何明还是跟随他们一道葬了江齐，一道回了将军府，虽说有守卫无法入内，何明便一直留在门外。
“怎么不救火？”
“爷，来不及了，火是从江夫人的院子里烧起来的，起先大家都没有发现，等到发现的时候，相邻的几个院子已经都烧了起来，据江二夫人说，大房的主子从江齐的墓地回来，便都在江夫人的院子里，不曾有人出来过。”
“江二夫人是被救出来的？”
“江二夫人的院子距离江夫人的院子比较远，发现火情的时候便及时逃了出来。”
李瑾在脑子里画了一遍江府的构图，而后迈开大步离开正门，向着后边走去，他记得方梦云的梦云院和江碧桐的画云院中间隔着江碧桐三个兄长的院子，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绕至江府后边，果见火势较之正面小了一些，将锦袍前摆塞进腰带之中，李瑾飞身越过墙头，落入了院落之中，何明未及阻止，只好紧随其后一并跳了进来。
“你去画云院看看十七在不在。”
话落李瑾朝着火势最汹涌的梦云院走去，何明见状慌忙拦在他的身前，跪在地上，“爷，属下知爷心系小姐安危，亦是不敢阻拦，只求爷和属下交换一下，属下去找小姐，爷去找十七。”
“十七见不到本王不一定会哭，她见不到本王一定会哭的。”
何明愣了一刹那，再看，白色的身影已经隐匿在火光之中，再看不清楚了，只好起身奔向画云院的方向，迅速的在画云院中搜寻了一圈并未见到一个人的身影，忽的想到，即便十七在画云院，发现了着火，一定会赶去梦云院救人，便向着梦云院飞奔而去。
经过花园便在花园中一小块未燃火光的地方看到了十七和梨儿，两人脸上身上均是一片黑灰，十七还能保持着清醒，梨儿却已经昏了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王爷呢？”
“七师兄把我俩救出来，又冲进去了。”
“你带着她向画云院去，那边火小点，最好能先带她出去。”
何明扫了一眼火势正旺的梦云院，咬牙冲了进去，火苗似一条喷着怒火的火龙，整个梦云院热浪灼人，熏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何明甚至能感觉到皮肤被火浪灼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用袖子掩了口鼻，何明喊了一声王爷，却无人应答。
继续向前走，火势越发大，浓烟呛的何明一阵咳嗽，他知道再走下去小命非交代在这里不行，便又再喊了一声王爷，而后终于听到一声不大不小的回答，顺着声音来源，透过飞扬的火海，何明看到了倒在地上已经不是月白色的一团月白身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挪开压在李瑾右边肩膀上的一段木头，同时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一记手刀将原本就被火浪灼的快昏迷的李瑾劈晕了过去，而后背着他和十七梨儿汇合后，翻墙逃了出去。
将军府的大火烧了一夜，至黎明再次下起了雨，方才渐渐浇灭了沸腾的火焰，李瑾醒来时，天已大亮，睁开眼睛，右边脸颊和后背肩膀处以及胳膊上传来强烈的痛感，他这才发现自己光着上身，右边肩膀胳膊和脸颊都缠着绷带，意识逐渐回笼，被劈晕前的画面一个一个跳回了脑海里，救出十七和梨儿以后，他再次进入梦云院的主房，发现主房的地上躺着四个身着白衣的女人，不知是死是活，看身形是白日里见过的江碧桐，方梦云，以及江碧桐的两个嫂子，正欲上前，头顶一段被烧穿的木头掉了下来，正好劈在他的右边肩膀上，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苗一点一点点燃了四人的衣衫，而后慢慢燃烧了起来。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而后唤了何明入内。
“怎么样了？”
“火已经熄灭了，大房这边的房屋基本全部被烧毁了，起火点是在江夫人的院子里。”
何明顿了顿睨了一眼李瑾的神采方才接着道，“在江夫人的院子里发现四具尸体，宋大人已经送到了临州府衙，由仵作去验了，应该，应该是江夫人，小姐的两个嫂子，还有……小姐。”
“嗯，下去吧！”
他的声音太过平静无澜，无悲无喜，反倒让何明十分的忐忑不安，出了房门脚步未停便去寻了慧智前来，这样的情况越平静他越觉得有问题。
于是，慧智端着煎好的药汤进到李瑾房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李瑾睁着眼睛盯着屋顶昏暗的承尘，身体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甚至胸口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到，那一刻，慧智的脑子里有一个词，叫做了无生机。
他记得，上一次他这样还是他们的师父去世的时候，不眠不休好几日，直到身体再也撑不住，毒素游走呕了血才昏死过去，而后慧智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他好几日才把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想想都后怕的经历，慧智打死也不想再来一次。
“起来把药喝了吧！”
“不想喝，嘴巴里好苦。”
“给你蜜饯，喝药。”
慧智便戏法一般从背后变出一碟子蜜饯，和药碗并排放在一起。
“有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做你的敌人更好一点，因为要你死好像太容易了，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我要是你的敌人，肯定会很开心的。”
李瑾扯了扯苍白的嘴角，“那为什么不做我的敌人？你也不是没有机会？”
“有机会却没有做，说明师兄我对师弟你是真爱。”
“你跟谁学的这种话啊！”
“还能有谁啊，不就是江……”
慧智有点想打自己的嘴巴了，不开的茶壶一挑一个准儿。
“人生在世难免生离死别，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
“嗯，我懂。”
“那起来喝药。”
“药是真的苦，师兄你倒是想想办法。”
“没听说过良药苦口利于病嘛。”
“那不是太夫无力把药做的不苦骗人的话吗？”
慧智发觉自己有些无言以对，扶他起来将药喝了，收拾了药碗，慧智方才正色道，“阿瑾，心中难过要表现出来，莫要自己一人闷在心里，你的身体状况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师兄以为我为何要难过？”
“咳……那个谁的事，你难过也是正常的。”
“阿碧吗？”
慧智点点头，却见李瑾伸手自碟子里捏了一枚蜜饯丢进嘴巴里，“我想她应该没事，江府发现的那具尸体应该不是她。”
“你是说她金蝉脱壳了，你能确定？”
李瑾摇摇头，“不能。”
就是因为不能，他才一直呆着，回忆着自己进了梦云院见到的一切细节，希望能帮助自己确定。
“那就是你在一厢情愿的臆想，我跟你说，这样的情况更要不得。”
李瑾无力扶额，要证明自己现在是一个正常的冷静的人，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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