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是守墓人
“那我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白荌莞尔一笑,真诚无辜的眼睛,丝毫不显慌乱。纵然君子稷所说,句句都对。
“白家是天子派,自始至终都未变。我父王担忧的,是正确的。淄陵生变,濮北必扰,禹室光复有望。”
“说对了一半。”
“哦?那荌儿说说,对了哪一半?错了哪一半?”
“禹室光复,是温老,是我父的愿望,不是我的。三公子,你若见过当今天子,便会知道,禹室的王朝气运该走到尽头了。我如此做,不是因为什么天子,也不是因为什么禹室。只是因为两个字,大同。你父王背弃了温老,背弃了当初的理想信念,便不配为王。”
白荌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具是狠厉之色,这种神情她从未表露过。是的,她从未忘记,从未忘记阁士死的时候给她留下的那两个字。
瑧王只堪当霸主,成就不了帝皇之业!当初六入怀县,脚踩草履,温老伴王在侧,传为一时佳话。瑧王起兵,除了军队依仗,温老对士族的影响力,大同治世的思想传播又何尝不重要。但霸业将成,当初的基石成了障碍,便毫不犹豫的舍弃。即便后来心存一念,但舍弃就是舍弃,不可否认!
白荌过去数年经历诸多,也放弃过很多。她放弃了行昀,放弃了家族的禹室信仰、放弃了乐观、放弃了那片待人的真诚,但她从未放弃过年少时在墨善阁存下的信仰!
温老的死,阁士的死,墨善阁的落败,将她心中的种子滋生发芽。清歌先生留的一手好棋,利用身世激起她的信念,让她成功活了下来。
她入淄陵到如今,只有君子稷看出了她的真正目的。
君子稷缓缓转身,静静的看着她,却又放佛看的不是她。他目光深沉,更像是思虑,像是打量。
这样的女子,从第一眼出现,就带着一股子韧劲儿。柔弱的外表下,可以是狠毒的心思,也可以是剔透的玲珑心。她不活泼,不爱笑,却又不清冷孤傲,似乎没有言语可以用来形容面前的这个女子了。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是为大同。你的心思很好,只可惜走了弯路。”
“三公子没资格评价我。”
“你想搅得淄陵生变,为了家族,为了信念。但又可曾想过,一场场阴谋诡计下,要枉送多少人的性命?要牺牲多少他人心中为之珍视的东西?白荌,你太过自私,幼稚。自以为经历颇丰,其实不过孩童牙牙学语。人人都道温老弟子三千,法场之上只有你一弱女子敢站出来成全这孝义之名。可要我说,你当属温老最差劲的徒弟才是。”
君子稷字字诛心,白荌袖中的手紧紧着,指甲嵌进肉里,血滴顺着指尖留下。
他有什么资格如此说?是君家背弃了一切,是这天下人背弃了温老!世人屈于瑧王强权,何曾全力维护顾虑过当时给予他们希望火种的温老。乱世横行,谁又有一丝悲悯之心?
白荌在抵触,她不想再听这人说什么,她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步一步,终有一日会实现温老的遗愿!她不愿伤害更旁人的性命,但她无法避免牺牲。她会倾其所有的去守护那份传承下来的希望。
“够了!三公子与宣平候兄弟情深,此刻是不是看笑话一般看我?可我赌,赌你没有将这些告诉宣平候,因我绝不信了王座之下,会有真的情义存在!”
濮北王宫内的一幕幕,她见过人性的挣扎、自私、阴暗、龌龊。所有的人为了王座而争得头破血流,哪有什么情义可言!
“我是没有告诉兄长。我若说了,父王与兄长都不会放过你。”
“那我还要感谢你不成?”
“不必。白荌,我想与你打个赌,堵我能否化解你心中戾气,让你明白何为真正的信念。”
他不再玩笑的称‘荌儿’,因这亲密的称呼反倒显得虚假。一声‘白荌’却更显重视。
“我凭什么给你赌?”
“凭你在宴楼说过,此生必嫁君子苏,陪他同甘共苦,共度余生,再不会令他孤苦一人。”
君子稷此刻的眼神澄清明亮,看着她的时候,没有一丝杂质。面对这样的眼神,白荌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你的二哥,他早就不在了!他死的极惨!他也是被那吃人的王宫害死的!她对君子稷有愧,一是聚缘亭诓骗,二是此诺。可她忍住了,来日她必会告诉他,但是今晚不行,她另有打算。若是说出,她便‘嫁’不成了。
“你与你二哥之间不过年少相伴,何来如此深的感情?”
白荌放缓了语气,因着心中那几分愧疚。
君子稷却未立刻回她,反倒从一面墙走到另外一面墙前,后又是仔细打量。半晌后,他视线定格在某一处,开口道。
“我记得与二哥少时玩耍,他总静静独坐,我便想尽法子使坏捣乱。我与他年岁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总令父王头疼。有一次,他竟外出一夜未归,这样的事情该是我常常做的,他如何做得。于是,我便躲在这里,想要捉他一个正着。就在那张桌子底下。”
君子稷指了指屋内的一张破桌子,那桌子已经没了原来的漆色,少了一条腿儿,堪堪的支撑在那里,白荌估计她只要稍稍一碰就会散架了。她听得出来,君子稷说话时的语气,有几分开心,许是那段年少回忆所致。
“躲到后半夜,我却不小心睡着了,到底是个孩子,能有什么坚持的心性。后来再醒,是被怪声所扰。二哥不知何时回来的,当时整间漆黑,所幸桌上点了根蜡烛,我瞧见他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在墙上刻字。我心中好奇,强按下吓他的心思,等到第二日他出门,才从桌下钻出。我特意去瞧了那面墙,却发现什么也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
白荌没有接话,她知道他不是在问自己。
“第二晚,我故技重施,重新躲在桌下,又见他半夜而归,面墙刻字。我强忍睡意,等他上床后便拿着蜡烛去瞧。可我又是什么都没有瞧见。我那时小,以为二哥被什么邪祟缠身,吓得赶紧禀告父王。父王听后,却神情大变,命我再不许做这样的事情。可我岂会听他的,不弄明白这事,如何安心。”
“后来,终于有了一次机会,我才知道二哥的母亲身份特殊,家族遗留梦魂之症,他那两晚是犯了病。父王知道这事,不惜任何代价去求了清歌先生。清歌先生用‘眠曲’压制,二哥终于不再犯病。可那两晚他究竟刻了什么字,为何后来又消失,我却始终没有弄明白,一直到如今。”
君子稷讲述过往,白荌不由也上前两步,往他瞧的方向瞧去。那一块儿墙面虽蛛网密布,但看得出来,没有任何刻字的迹象。
“为何同我讲这些?”
“白荌,世事有时便是这样,你亲眼所见的,所感受到的,并非是事情的全部。我恐怕终其一生都不知道为何那些字会消失,你又是否终其一生都看不清自己的心?”
“我答应你的赌约。”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白荌与他目光相接,没有丝毫的慌乱与逃避。她是真的想清楚了,并非缓兵之计,也并非骗人。
“为何又突然答应?”
君子稷开口询问,白荌却愣了一下。
为何答应?对啊,到底为何答应。
“许是曾经有那么一刻,我也曾怀疑过自己。”
那一刻,是金殿那晚,君子稷面对众人,说出那句:儿臣之意,绝不更改。
“但是,你要先告诉我,石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邑之劫,是魏霍盗墓所致。既是有盗墓人,为何没有守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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