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兔子尾巴
小米顺着声音伸头往院子里瞅了一样,虽说她隔着房墙根本没办法能瞅到院子里的光景,然后回头看着豆子,向豆子使了个眼色。
豆子离开了小米来到院子里,麦子在前面赶着几只羊,平时这个时候挎在胳膊上的那个装满草的大箩筐不见了。
在麦子的身后紧跟着蚂蚱大爷,他一手扶着扛在肩膀上的钉耙把,一手拎着一只野兔子,在他的后脊梁上是平时挎在麦子胳膊上的那个大箩筐,大箩筐里装着满满的青黄混杂的草。平日里,他的那两条腿支撑他的身体都很吃力,这个时候又加上那一大箩筐的草,让他的两条腿走起路来像生瓜蛋仔子扭秧歌一样。尽管是这样,但在他的脸上出现了这些年老少爷们儿们谁也没有见过的笑模样。
豆子一下子愣住了,他瞅着一头大汗的蚂蚱大爷一脸高兴的模样和被那一大箩筐草压得哆嗦得像筛糠一样的两条腿,刚才还硬得跟锹把似的心肝这个时候一下子软得像开水煮过的面条,他慌忙迎着蚂蚱大爷跑过去,从蚂蚱大爷的肩上接过那个钉耙把,小心着把那一大箩筐的草从蚂蚱大爷的肩上接下来放到地上。
“豆子回来啦!”看着豆子,蚂蚱大爷的脸上像田埂子上、河坡里这个时候开得正起劲儿的野菊花一样笑着,他把手里的那只野兔子往豆子面前一提溜,很得意地说,“该着咱们今儿吃肉,人家把它轰得不知道咋的就冲着我就蹿过来了。我也没用心,就把手里的钉耙迎着它那么一扔,钉耙头还离它有二尺远,倒是钉耙把一下子就砸到它的耳朵根子,它一下子就摔倒了,四条腿那么一蹬一蹬地蹬了几下,哎,死了。这不是该着咱们今天晌午吃肉吗?让我瞄着砸它也砸不准呀,谁知道钉耙把管事儿了。”
豆子看着蚂蚱大爷,不知道自己是咋的了,心里竟然有点儿酸酸的堵。他冲着蚂蚱大爷笑了笑,说:“大爷,你先歇会儿。”
“豆子,我没觉出累。倒是你跟谷子两个人拉着麦种走了这大老远的路,你们兄妹俩该累了。你赶快帮我找个小绳子,再拿把小刀儿过来,我把它吊起来把皮给剥了。刚才在路上麦子还问我兔子肉香不香呢,我逗她说,晌午吃了这顿兔子肉,保准想着让大爷我天天扔钉耙砸兔子。”蚂蚱大爷把手里的野兔子又往上提了提,转着手腕来回瞅着看了一阵子,说,“我拎着觉得有六、七斤重呢,这个时候野兔子也正是肥的时候,今儿晌午就让你们姊妹几个解解馋,尤其是麦子,半路上我说兔子肉香着呢,馋得她都要流嘴水。”说着,他又是很开心地一笑。
豆子看着蚂蚱大爷,愣怔了好大一阵子,这才醒了盹儿似的忙着回屋找小绳子和小刀儿。
从羊圈里出来的谷子和玉米姐俩听着走在她们前面的麦子说兔子肉香来到了院子里,蚂蚱大爷一见这姐妹仨,就招呼了一声玉米,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拴着很长布条儿的钥匙,说:“玉米,今儿晌午你轻闲些,就你去跑一趟,我那锅台上还有上半碗的猪油,你把它端过来,今儿晌午咱们把这只兔子炒得香香的,让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能闻到。”
玉米没有马上过去接蚂蚱大爷手里的钥匙,她看了一下谷子。
“看你二姐干啥呀?让你去你就去呗。”蚂蚱大爷见玉米瞅着玉米催着说,“等你把那上半碗猪油端过来,我估摸着我也该把它给剥出来了。”
谷子上前向蚂蚱大爷说了话:“大爷,今儿就不用叫玉米去端那上半碗的猪油了,家里还有上半**子的棉籽油呢。”
“你这个傻闺女呀,棉籽油哪有猪油香呀。”蚂蚱大爷转头看着谷子说,“咱们都难得吃上这么肥的兔子肉,今儿吃上了,咱们就往最香了的吃。”说着,他蹶蹦了两步,把手里的钥匙塞到了玉米的手里,又催着玉米说,“去吧,这个就别听你二姐的了,她不知道啥油吃着香。”
玉米手里拿着蚂蚱大爷给的钥匙,瞅了瞅谷子,又瞅了瞅蚂蚱大爷。
“你这闺女,还瞅个啥呀?快去吧!”蚂蚱大爷见玉米接过钥匙没动地儿,只是瞅着自己和谷子犯迷愣,就对玉米又催了一句。
玉米又看了一眼,拿着蚂蚱大爷给的钥匙转身就冲出了院子。
蚂蚱大爷见玉米去了,瞅着玉米的后脊梁影子一笑,对谷子和麦子说:“看,还是玉米这闺女听话吧。”
这个时候,豆子从屋里拿出了一截小绳子和一个用铁片儿磨成的小刀儿交给了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从豆子手里接过这两件小东西之后,看着豆子和谷子两个人说:“你们兄妹俩今儿晌午累,就先坐在院子里歇着看我剥这只兔子,一眨眼的工夫我就能把它收拾得利落了。”说着,他把那把小刀儿往嘴里一咬,一手抖开了那截小绳子,绕着那只手里的兔子的一条后腿的小腿上打了个结,然后拎着绳子一提溜,这只死兔子就头朝下后腿朝上悬在了他的手里。他来回在院子里瞅了瞅,蹶蹦着两腿就去了沤粪池子。
豆子和谷子在院子里各自找了个墩子坐了下来,瞅着蚂蚱大爷像心里灌了蜜似的把那只兔子挂在了沤粪池子旁边的一棵树上。
蚂蚱大爷把那只兔子挂在树上之后,从嘴里拿下那把用铁片子磨成的小刀片儿,一只手的大拇指头来回在那个刀片儿的刃上轻轻划拉了几下,然后又撅起屁股蹶蹦着两腿满院子里找石头,在压水井的旁边,他找到了一块砖头大的青石,就蹲下来在那块青石上呼哧呼哧磨了几下手里的那把小刀片儿,然后又用大拇指头试了试刀刃儿,这才嘴巴一咧,起身去剥那只兔子。
豆子瞅着蚂蚱大爷这样心满意足似的前后忙乎,心里一阵比一阵地疙瘩。自从自己记事儿起,就一直没有见过蚂蚱大爷这样开心地忙乎过。在老少爷们儿们的心里,他蚂蚱大爷是已经死了半截的人了,今儿蚂蚱大爷在这个家的院子里这样不知累似的开心地忙来忙去,要是给老少爷们儿们瞅见了他这样的模样,怕是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人就是多少年也难得一笑的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拿着那把小刀片儿蹶蹦到那只兔子跟前,瞅着那只兔子瞅了瞅,忽地像想起啥子似的扒拉了一下那只兔子,一把把那只兔子的尾巴揪了下来,满院子瞅着找麦子,说:“麦子,麦子,把这个晾干了戴在身上,你不是说你大姐想让你跟大舅一块儿去上学吗?戴上它,以后上学比跑步就能跑得快。”
豆子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儿有点儿发硬,鼻子也有点儿发酸。他看着蚂蚱大爷把那只兔子的尾巴小心地放到麦子的手里,看着麦子很开心地一笑,好像他看见了十多年前的爹。那时候,小米刚会走路,谷子刚几个月大,有一天,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手电筒,宝贝一样藏了一天,晚饭间儿,爹拿出了那个手电筒,呼啦往院子里一照,立马就有几个知了子从树上扑扑啦啦地下来了。爹把那几个知了子抓到手里,把膀子一揪,递给自己,说让趁着锅灶壳廊子里还有火,把那几个知了子放到火里烧熟烧焦了,爹说小孩子吃了那样烧的知了子半夜睡觉不咬牙。自己把那几个知了子交给娘之后,爹又拿出一条装粮食的长布袋交给自己,把手里的电筒光在自己面前一绕,说了一句逮蛤蟆去,自己就跟着爹出去逮蛤蟆了。不知道爹是从哪儿学来的逮蛤蟆绝招儿,沿着村子周边的几条河沟,用刺眼的手电筒照着上来打食儿的蛤蟆。那些蛤蟆可能以前也没见过那么亮的手电筒,瞪着两眼看稀奇呢,爹手里的棍子就咔地一声敲到了蛤蟆的脑袋上。那一晚上,爹逮了半布袋的蛤蟆。爹像扛粮食似的把那半布袋的蛤蟆扛回到家,先把那个手电筒又宝贝一样藏了起来,然后找了娘做针线的剪子,拽上一个木墩子,就着那个洋油灯把那些蛤蟆剥皮破肚,家里养的那几只鸭子也围着爹嘎嘎叫着转。爹把剥出来的蛤蟆留腿去肠,几只鸭子那个晚上吃得都撑得走一下就卧下来歇一阵,没几天就一天一个蛋地下。第二天晌午饭,娘就用面裹了那些蛤蟆肉在锅里一煎炒,那顿饭吃得一家人都说蛤蟆肉好吃。以后每年的夏天爹都会一手拿手电,一手拿棍子,腰里绑着个布袋逮上几次蛤蟆。可是,自打爹走了娘跑了之后,这个家的姊妹几个再也没有过像今儿这样,整个院子里像模像样的很像一家人一样。
豆子站起身,硬着嗓子酸着鼻子转身去看小米她们修的羊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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