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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高情已逐水云空


  第四章高情已逐水云空 

  秋落将欧阳子带到一个极为静谧的小院落,前院门庭错落,粉墙彩绘,颇具雅趣。院中有两棵桂花,虽是冬天,枝叶依然青葱葳蕤,丝毫不见萧条之状。 

  那丫鬟秋落带他穿过抄手游廊,走进后院西厢。屋内别有洞天,帷幔低垂重叠,摆设古色古香,颇有江南况味,难得的是品味素雅,不见奢靡华丽之气。 

  案上放着一把淡黄木纹琵琶,上面浅浅的刻了两朵菊花,花瓣卷曲自然,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这不是闻名遐迩的“傲霜” 吗?欧阳子倒抽一口凉气,心跳漏了两拍。

  这位神医除了喜欢钻研医道外,最大的乐趣就是听几首琵琶,当然了,那是在娶悍妇柳窅之前。

  十年前,京城最具盛名的琵琶大师薛湘灵,怀抱一把“傲霜”,冠绝金陵。她当年在舞玉台上弹一首《蝶恋花》,竟引来千百只彩蝶翩翩起舞。一时间名满天下。只可惜那天他去的太晚,竟然错过这一盛景,引为平生最大憾事!后来薛湘灵嫁于王石为妾,之后再不抛头露面。最后一次见她,还是月食那次,颇戏剧性的救下了她的孩子。当年那个孩子如今也该有八九岁了吧!

  秋落附在帐前轻语几句,低垂的帷幕下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来,较一般女子长大,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匀称,是一只弹琴的手。

  欧阳子收回心神,仔细的把起脉来,开好药方,仍是那心高气傲的秋落送他出去。

  院子里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仰着头定定地望着天,似乎在看什么时候下雪。

  这姿势过于好笑,欧阳子“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小姐,你在做什么?”秋落出声询问。

  那小姑娘眉目如晨间的清露一般澄澈,乌鸦鸦的头发梳成双螺髻,各簪一朵淡紫色的牡丹花,简单俏丽。她打量着眼前的小老头儿,知他是秋落请来给母亲看病的,家里没有男子,冷不丁来了个老大爷,她倒也不认生。

  “大爷,今天会下雪吗?”老头儿经见得多,想必知道天气情况,“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呢!”

  四十五岁的欧阳子被个小姑娘叫做大爷,心里有点憋屈,不过他确实长得又黑又丑又显老,这些年也习惯了,索性倚老卖老。他捏了捏小丫头梳的油光水滑的双螺髻,娇憨可爱,的确很讨人喜欢。

  “大雪一般喜欢在晚上下,趁人都睡着了,悄没声儿地铺上一层,第二天,推开门一看,嗬!变了个世界!”

  小姑娘睁着杏核眼聚精会神的听他讲,听他说到“变了个世界”,便咯咯的笑了起来。眼神灵动,左眼角一点嫣红随着她的笑容微微荡漾。

  坠泪痣?还有屋里的那把琵琶“傲霜”……电光火石之间,欧阳子想到了九年前的中秋节那个月食之夜,御史王大人家生了个千金,九年过去了,那孩子也该长这么大了。

  “你叫什么名字?”欧阳子放低声音,尽量使自己显得温柔。可是他的面貌着实不敢恭维,脸上一堆笑,五官都皱在一起,弄巧成拙,更加难看。

  小姑娘并不害怕,伸出白嫩嫩的小手,点了一下欧阳子被冻红的鼻头,她想证实一下他这肉乎乎红通通的鼻子是不是假的。

  小姑娘天真烂漫,欧阳子被逗笑了。

  她这才想起来刚才他问她名字来着,“我叫王……薛怡宁。”

  那“王”字刚出口,不知为何又咽了下去。

  果然,那把“傲霜”……欧阳子心头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小姐,你该去练琴了。”秋落不耐烦地催促。

  怡宁姑娘不大情愿的噘着嘴上了阁楼,走到拐弯处又回过头来依依不舍的看了两眼。

  欧阳子站在原地,百感交织。新帝继位,屠杀前朝忠臣,王石王大人被腰斩,祸及九族。女眷更加悲惨,没入青楼为妓,生不如死。那位“器乐魁首”薛湘灵果然非同凡响,带出一双儿女,躲过了朝廷布下的天罗地网,总算为忠臣良将留下一条血脉。

  秋落送走了神医,又服侍夫人吃完药睡下,放下床幔。只见芳若姑姑站在镶满花钿的屏风后面,招手叫她。芳若恶狠狠地说:“听说你今天花了一锭金子?”秋落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屏风后伸出头朝床上看了看,床幔纹丝不动,想必夫人睡熟了。

  “姑姑息怒。大年节下,天气又这么冷,大夫不出诊,我也是逼不得已。”

  芳若姑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如今老爷没了,咱们只有出的项,没有进的项。不精打细算,难道以后还让夫人重操旧业不成?”

  绣满繁复百草花纹的床幔激荡了一下,一只素白的手死死地抓住蜜色床幔上绣着的一朵小小菊花。

  秋落流下泪来,“夫人还不知道呢?她今日还问,老爷为什么几个月都不寄信来?”

  芳若姑姑扯她一把,“别哭了,仔细夫人听见!”

  江百川出了桂花巷,迎头撞上一个男人,正是中午给芸娘看病的神医欧阳子。

  江百川拱手行礼:“大夫,我家娘子今日走了许多路,回家就说肚子疼,我正要去请你呢!还请大夫快随我来!”语调中说不出的懊悔和焦虑。

  欧阳子随他来到一座小院,竹篱茅舍,十分简陋。推开斑驳的木门,只见一丈见方的空地上乌压压站满了人。

  一位四十多岁的华服妇人,正襟危坐在简陋的正堂。她梳着牡丹髻,此髻原该圆润蓬松,她的两鬓却是用抿子抿了上去,一丝不苟,看起来颇具威严。她的五官纤细精致,只是薄薄的嘴唇微微向下沉着,不怒自威。

  上午见到的那个孕妇跪在堂屋地上,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江百川先是愣了一下,很快走上前去,跪在地上,叫了一声“母亲”。

  他的目光落在跪着的妻子身上,却不敢扶起她。那样只会激怒他的母亲。

  “母亲,你怎么会来到平阳府呢?”

  “我来看看,这一年多,你究竟为何事忙?竟然乐不思蜀。”

  江老夫人的声音冷冷的,丝毫没有让儿子媳妇起身的意思。

  “母亲,芸娘身子不舒服,你怎么能让她跪着呢?”心中焦急,就顾不得那么多,他小心翼翼的搀起妻子,仿佛她是易碎的瓷器。

  芸娘闷哼一声,颤微微地站了起来,左手捂着肚子,紧紧地咬着下唇,似乎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江夫人冷哼一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一年,你都做了什么?”

  芸娘体力不支,忽然将大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他关切的搂住妻子的腰,触手一片黏腻,他这才发现芸娘淡紫色的裙摆上污了一大片血渍。触目惊心,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连忙把芸娘抱进里屋,这才想起百草堂的大夫还被他晾在院子里。

  内室狭小,欧阳子把所有人都赶到外间,忙为妇人针灸止血,主屋内娘俩的争吵声高一声低一声的传进来。

  “你因为一个□□,居然顶撞母亲?”

  “芸娘不是□□,是她哥嫂卖了她,就算是她出身贫寒,她怀着你的孙子,你怎么能让她跪在地上呢?”

  “我让你表兄断了你的衣食供给,你依然死不悔改!你太让母亲失望了!我们江家百年望族,你爹含冤而死,母亲指望你成长有出息,为父报仇!可你,做了什么?如今我们的仇人已经死了,你的外祖父身居高位,你随母亲回京,重振江家!”

  “我不回去!” 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

  他的父亲,身为户部侍郎,掌管天下钱粮,却监守自盗。被御史王石弹劾 ,判了斩监候,由于祖上荫功,才没有株连。

  他的外祖父,身为主帅,却甘为奸细,在叛军攻进京师之时,打开城门,为天下人所不齿。如今新帝继位,他位极人臣,行止狷狂。

  他庶出的姐姐,在父亲在世时,许配张家,江家一朝失势,张家就想退婚 ,又恐遭人非议,所以贬妻为妾。母亲身为嫡母,不但不为姐姐做主,反而答应了让姐姐为妾。他一时气不过,就上门退婚。母亲知道后,将他毒打一顿,锁在房里。两日后就嫁了姐姐。

  他心灰意冷,收拾简单的行囊,来寻姨母。不料,就他在来的路上 ,姨母病逝了。

  万幸,他遇到了芸娘。芸娘,把他前半生欠缺的慈爱和温柔都补偿给他,让他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江百川屈膝跪在地上,“儿今生无大志向,生平所愿,就想做一个教书先生,听书声琅琅,妻儿和睦,此生足矣!”

  “教书先生?”江老夫人气瘫身虚,她喃喃自语:“这就是我养了十八年的儿子吗?” 

  “从此以后,我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江老夫人迈步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丫鬟仆妇鱼贯而出,小小的院子很快空了下来。

  欧阳子施好针,写好方子,走到外间,江百川依然笔直的跪在那里。指节因为握的过于用力而显现出一片青白。

  他听见响声,连忙站起来,十分急切的询问妻子病情。

  无意中听到人家家事,欧阳子觉得有点尴尬。他悲悯的看着眼前倔强的少年,他的小妻子,过于劳累,并且岁数太小,情况真的不容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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