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秋风不展丽人眉
第一章秋风不展丽人眉
湛蓝的天空,澄明如炼,万里无云。
在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柳家大小姐却十分狂躁。
“我不过是出门逛了个街,你就把我给卖了?”她指着哥哥柳庆云的鼻尖,满面怒容。
满地摆满了红彤彤的箱笼。足有几十个,咋看之下,竟不知何处可立足。
柳庆云连忙赔笑,“不是把你给卖了,是把你给嫁了。”
话音未落,柳窅抬手起势,兄妹俩在花厅里乒乒乓乓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妹妹,那人是……太医院的……院正,二品官……,那是给皇上……看病的……医术十分……了得,若他治好了……心痛症,那你和长生不就有救了吗?”
柳庆云狼狈地躲闪,断断续续的解释。
柳窅怒气难平。再厉害的大夫也是给人看病的,治好了多给诊金便是了。哪有病还没治,先下聘礼的?分明是个江湖骗子!
要说这柳家,那可是百年武林世家,一套“无心剑法”出神入化,鲜有敌手。代代开武馆,门徒满天下。常言道:“穷学文,富学武”。到柳庆元这一辈,已经是平阳府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只可惜从父辈开始,叔伯兄弟俱有心痛症。遍寻名医,束手无策。一代武林弟子竟被告知不能剧烈运动,还随时有可能猝死,当真让人欲哭无泪。更悲催的是此症遗传,自己和妹妹俱罹患此症,就连三岁的儿子长生也不能幸免。
今天来了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抬来大大小小几十个箱笼,声称要娶妹妹为妻。起初他是不同意的。可那人声称他是太医院院正,此次出宫是为皇上寻灵丹妙药的。既然是院正,医术必定错不了,倘若治好这顽疾,妹妹和儿子不就有救了吗?再者,自己这几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武馆逐渐式微,祖传家业若是毁在自己手里,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思虑再三,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这门婚事。
兄妹俩打了足有半个时辰,柳庆云胸口隐隐作疼,妹妹也是娇喘微微,做西施捧心状。再打下去,怕是也不用那做太医的妹夫上门了。
柳庆云两眼一翻,晕倒在地,手中的碧青宝剑十分配合的发出“咣当”一声,伴随着妹妹柳窅尖利的惊呼,听起来十分随心顺意。
他闭着眼睛十分安心的任人摆布,直到妹妹哑着嗓子喊出来一句:“哥啊!你别吓我!我嫁还不行吗?”柳庆云这才虚弱的睁开眼睛。
柳庆云啰里啰嗦讲了一大堆嫁给大夫的好处,又说,那人姓欧阳,复姓一听就高大上有没有?他叫欧阳子,叫“子”的人都很有本事,比如孔子,老子,孙子……
柳窅左手捂着嘴抽泣,右手揉着哭肿的眼睑。
“哥,你别说了,他就是傻子我也嫁!”
柳庆云再次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柳大小姐怀揣着满肚子心事进了稷山别院,她要看看那新姑爷长什么模样。一路上她的心里在犯嘀咕,大夫的医术一向和年龄成正比,熬到院正,还不成了个大叔?
走进内堂,只见一位老大爷坐在案前奋笔疾书,只见他瘦小羸弱,五官不甚分明的挤在一张黑黄脸上,看起来五十多岁年纪,见她走进来,连忙站起来,这坐着还好,一站起来更显得矮小单薄,像是逃荒饿了很久的难民,唯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炯炯有神。
柳窅看此人一身蓝布衣衫,皱巴巴的裹在身上,想来是个老仆。张嘴就问:“欧阳子呢?”
那位大爷拱手行礼,笑吟吟地说:“在下就是欧阳子,小姐你有什么你怎么?”
柳大小姐只觉得气瘫身虚,快要倒地之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了一下,同时也被硌了一下,那是人的胳膊吗倒像是两根硬木棍子,怕是连四两肉都没有!
欧阳子捧来热茶,十分殷勤地服侍柳窅喝了两口。
那窒息的感觉慢慢散去,眼前景物逐渐清明,她鼓起勇气瞄了一眼那张皱巴巴核桃一样阡陌纵横的老脸,只觉得还不如被刚才那口气憋死算了。
刚才还想着,别是个大叔,没成想是个大爷!
“你多大?”
“三十有六。”
“我看你像五十六!”她十分鄙夷的皱着眉毛,以手掩鼻,仿佛他是臭不可闻的脏东西!
“长得比较着急。”欧阳子自嘲道:“从十几岁就长这个样子,说不定再过几年我还是这样。”
柳窅轻蔑地扫他一眼。
“我想找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相公,不好意思,你很巧妙的避开了这几个形容词。”
说着就往外走。
欧阳子起身拦住她的去路,满面堆笑,“小姐此言差矣,宋玉美姿仪,可惜造反被杀了,兰陵王长得俊,心眼儿窄,抑郁死了。还有那潘安,掷果盈车,被砸死了”
“潘安是被砸死的?”
油嘴滑舌,柳小姐觉得翻白眼已经不足以表达她的厌恶。
“会功夫吗?”她轻蔑地打量他那瘦弱的小身板,不出所料,他摇了摇头。
“那对不住,我要找一个武艺高强的相公。”她抱拳行了个男人的礼,“告辞!”
欧阳子抢先一步,“学武为的是强身健体,不如我们来比比力气,我站在这里,如果你能把我推到,我就自行离去,如果我推倒了你,你就嫁给我,如何”
柳窅笑得前仰后合,“就凭你?癞□□打呵欠,好大的口气!”
她自信满满,“我们柳家,除了无心剑法外,主要练腿工。就你这小身板,有八十斤吗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拎起来,信不?”说着还赏他一个不小的白眼。
欧阳子仍是温柔的笑着,不急不恼,丝毫没有将她的轻贱放在心上。
“你穿着裙子,如果我把你推倒了,四仰八叉的也不好看,不如这样吧,我们蹲着比!”说着就蹲在地上。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只要姑奶奶裙子捱着地,就算我输!”她揽裙蹲在地上。
二人仅相隔三步之遥。
欧阳子脸上依然堆满笑容,“我数一二三,咱俩就开始,一,二,三”
出手如电 ,话音未落,那位心高气傲的柳大小姐就一屁股蹲在了地上,满脸难以置信。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这个姿势十分不雅。
欧阳子缓缓地站了起来,笑得如沐春风,向一脸错愕的柳窅伸出手。
柳窅怔怔的望着他,鬼使神差的向他伸出了右手。
粗暴地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就这样认输了,就这样嫁给这个又老又丑的小老头儿,她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甘心!
欧阳子眼看未婚妻满脸不服气,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不知又打什么鬼主意。连忙说道:“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就再比一次!”
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上一次赢在他反应迅捷,且大夫都有一把子力气,使巧劲侥幸赢了她,若是再来一次,谁赢谁输还真是不好说。
柳大小姐心里苦笑一声,万万没想到这个又干又瘦的小老头还有两下子,刚才真不该轻敌。看他那样子,自信满满,怕是还有后招。要是再输一次,那可真是丢到家了。
“算了,我柳窅一向说一不二,今日愿赌服输。”
她不再看他一眼。悻悻而去。
欧阳子会心一笑。自己孑然一身,半生钻研医道,连朋友也没几个,更是从未将儿女之情放在心上。这柳家小姐漂亮又有趣,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
皇帝老迈昏庸,犯了帝王的通病----长生不老。故派他访名山寻灵药。这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倒是没有寻到,却寻得一位好妻子。
当新郎用秤杆挑开绣着五彩鸳鸯的大红盖头时,柳窅撅着的嘴唇还没有舒展开来,新郎坐在新娘旁边,慢条斯理地整理鲜红的喜袍,“怎么,还不服气啊?你不是愿赌服输吗?”
柳大小姐,不,是欧阳夫人蹙着两弯细眉,新郎丑陋的脸上喜气洋洋,那模样活像刚捡了个大宝贝。更让新娘子觉得自己吃了个大亏。她赌气地扭过身,给他个脊梁。
“不知道本大小姐是有脾气的吗?”
新郎摘下头上的纱帽,“我第一次在大街上遇到你,你还没说话,我就知道你是有脾气的,可我偏要你做我媳妇儿。”
秋风飒飒,霜林欲醉,片片黄叶如同只只蝴蝶飞舞翩跹,达达的马蹄踏在枯叶上,簌簌作响。
欧阳子志得意满地带着新妇回京述职,后面几个侍卫小心翼翼的护送从中条山上挖来的“灵丹妙药”---一棵人参和何首乌以及黄杨树根混合而成“千年参王”。欧阳子亲自捉刀修改,保管行家瞧不出来。
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却是问心无愧。当今圣上与那汉高祖刘邦如出一辙,专爱杀忠臣良将。寒了天下人的心。如今老迈,更加昏庸奢靡。大兴土木,加重徭役,百姓苦不堪言。
目光柔和地落在马背上的新娘身上,心中忽然生出林泉之志来。
“到京城还要走上七八天呢,你去马车里休息一下吧!”
“我偏不!骑马有意思!”林深茂密,越走越荒凉,多适合逃跑啊!
欧阳子无奈一笑:“我是怕你累着!”
看她置若罔闻,想来也是第一次出远门,难免觉得新鲜,殊不知柳大小姐早就做好了逃跑的计划。
她斜倪了一眼后面那几个护药的小侍卫,连日赶路,早就露出疲态。待会儿她先打翻那宝贝药材,这些人只顾着药,哪还顾得着我?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我柳窅终于可以行侠仗义,快意江湖了!
“哈哈哈”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偷偷看一眼欧阳子,正对上他的眼神。
初秋稀疏的黄叶将阳光筛成一地碎银,不急躁不炽热,正如他刚才的眼神,温柔包容,熠熠生辉。
她忽然想到,弄坏了药材,皇上可是要砍头的!小老头虽然长得丑,但是对她很好的算了,待会儿不弄坏他辛辛苦苦寻来的良药了!
秋风吹来几片纸钱,随着黄叶飞舞几下,无力的落到地上。
传来阵阵哀乐,想必是哪家出殡。空气中莫名的飘散着一缕淡淡的血腥味。
满地的黄叶中,一点触目惊心的红色吸引了欧阳子的注意,他利落地跳下马背,仔细观瞧。他低头沉思了一小会儿,复又上马,催促马儿前行。
沿着血迹寻到一处墓地,只见一群人正在落棺,这些人既无悲痛之意,又无凄凉之态。连一个哭泣的人都没有,仿佛看热闹一般,伸长脖子围观棺木落下,毫无悲恸之心。
欧阳子不禁怒火中烧,大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将人活埋?”
柳窅刚刚赶到,听小老头这么一说,大吃一惊:“棺材里的人还活着?”
他冲她点点头,脸上愠怒未平。刚要阻止他们落棺,身侧一道红影冲了出去,“唰”的一声宝剑出鞘,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直指领头那个管事模样的人。
“说!棺材里面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活埋了他?是不是谋财害命!”
那男人连忙跪下,连连求饶,磕头如捣蒜,“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这里是秦家庄,棺材里是庄主夫人,生孩子难产,已经死了两天了!”
旁边一个老大爷接着说:“庄主吃喝嫖赌,把家业给败光了,追债的人把他给逼死了,他家也没什么亲戚,这棺材钱还是我们大伙凑的。哪里来的谋财害命?”
柳窅细眉一挑,“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老者忙道:“句句属实,乡邻可以作证!”
那些人也都随声附和。
柳窅回头看欧阳子。
“开棺!”
那管事连连摆手:“不能开,不能开,秦夫人已经死了两天了,她是难产死的,开棺会有血光之灾。”
柳窅将手中宝剑挥舞几下,十分肯定地说:“小老头儿说人还活着,那就是还活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上前。
柳窅翩然而起,手中碧水剑“唰唰”几声,薄薄的棺材板应声而裂。
欧阳子此时有些忡怔,在尔虞我诈的宫廷之中浸淫多年,在人世坎坷的中年,遇到这样全心全意的信托,一击即中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快步走上前去,跳入墓穴。不多时从棺材中抱出一个皱巴巴红通通满身血污的小小婴儿,肚子上还连着脐带。
“借夫人宝剑一用!”
柳窅第一次见到这血淋淋丑乎乎的孩子,“怎么办?”声音带着一丝颤音。
“斩断脐带!”
低沉的嗓音让她迅速的平静下来,挥剑利落斩下,惧意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惊喜。
欧阳子将婴儿翻转过来,托于臂上,右手反复推揉背部,良久,婴儿才发出细微哭声,声如蚊蚋,断断续续。
送葬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真神了!死人都能生出孩子来!”
柳窅也是喜出望外,“这孩子命真大!”原来跟着你也能行侠仗义!
看着小妻子崇拜的小眼神,欧阳子更觉得心头暖意融融。
他单手脱下外衫,细心的将孩子裹住。
可怜那位秦夫人却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欧阳子轻叹一声,眼望四周,这孩子的确是无人看顾。
客栈内,那个大难不死的婴儿此刻正躺在神医欧阳子瘦削的臂弯里,酣然入睡。
欧阳子意犹未尽,轻轻拍打,三十六了,忽然有一个小小的婴儿,依靠自己生长,他的心中涌起无限柔情。
柳窅正对镜卸妆,回头看了一眼,“你这么看起来,倒还真像是孩子他亲爹!”
她总是不遗余力的挖苦他。
再说,这孩子长那么丑,说是爷俩还真没人怀疑。
欧阳子低头看着孩子恬淡无欲的小脸,“我是他亲爹,那你就是他娘了!”
柳窅迟疑了一下,“他可是棺材子,你就不忌讳?”
神医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又有什么可忌讳的?坟墓里出生的,就叫秦墓生吧!”
“你不给她改姓?”
“秦家就剩他这么一条根了!名字嘛!本来就是一个符号。由我来养,叫什么都是我儿子!”
遇见,即是缘分。
柳窅撅起小嘴,拿起镜子照了照,“刚嫁了个丈夫,这又得了个儿子,我怎么老的这么快啊!”
身后传来一阵压低的笑声,许是怕惊醒秦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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