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不要任性
我爸希望我大学来他这座城市,或者离这座城市最近的省会,说方便照应我,说这么多年我们都离得太远,如今是个亲近的机会。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有些紧张。
不等我爸说完,我便打断了他,我说,我要去北京。
很坚定地说,我要去北京。
果然,那个女人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忙说,北京好,大城市,有前途。
我转过头去看一旁沙发上抱着奶瓶的那个小男孩,心头掠过些微复杂的感受。
至少家,对于他来说是完整的。从小到大,爸爸妈妈都是完整的。
而我,虽然与他有着一半的血缘关系,但却是他生来就排斥的人吧。
没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回去的前一天晚上,我无意中听到隔壁房间的谈话,是关于我,关于我上大学的费用问题。
那个女人温柔地抱怨。
我爸则语气烦躁。比他结束毕恭毕敬的客户电话后,边继续开车边骂出某句经典问候语时还烦躁。
很快回来了,却也见不到景向晨,他去了国外,我懒懒散散呆在家乡。
时不时会想他。很想他。
高中,铭刻着青春的记忆。每天埋在雪花片一样的试卷里,一道题一道坎,缓慢地向着自己向往的高度艰难攀爬,置身其中时大多还是希望时间能快一些、再快一些;尤其涡陷在解不出的难题时,苍白焦灼,时间更是缓慢得像是凝滞了。然而,当真正脱离那间教室,挥手告别那些青春里的人,一切又是那么的令人怅惘,心头荡然再无可依。
回学校填报志愿这一天的早晨,我早早起了床,打开卧室门——
这么多年,打开卧室门,总有惊喜等着我。不是看到我爸被挠得满脸是血,就是我妈蓬头垢面张牙舞爪似得了失心疯。
这次也不例外。
打开卧室,我看到客厅中央立着一个行李箱。
“艺言,你以后不要再回这里来了。”
“……”
“我已经把这个房子卖掉了。”
“……”
“你上了大学就去找你爸吧,我——我要走了。”
“去哪儿?”
我竟只能问出这一句。
“你不用管。”
“……所以是这辈子都不用见面了吗?”努力漠视发抖的心,我隐忍地再次发声。
“见我干嘛,我又没钱。”
我妈语气里没有一丝的不舍或者遗憾,倒是浓浓的“你傻不傻”和一点点的防备。
很好,所谓母女一场,到最后不过也是用金钱来衡量。
“你爸有钱,找你爸吃香喝辣享受好日子多好。跟那个女人别客气,能争多少是多少,买东西全买最贵的,尤其是冬天的皮草啥的,他那个地方冷,那玩意保暖质量肯定好,买他妈几件换着穿,不给就作,到底是他女儿,他不会拿你怎么样——”
“你爱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又问出这么一句。
“谁?”她眼神有一秒的迷茫。
忽然后悔问出这句,也不想再听到问题的答案。
然而我还是听到了,回答我的先是一声冷笑,接着是一种无所谓、看破红尘的口气:
“活到这把年纪还谈什么爱不爱的,他这两年赚了不少,我跟着他,总比靠你爸那个白眼狼每个月挤牙膏强。我早就想明白了,人活一世,潇洒最重要,什么狗屁的面子啊、感情啊,都没他妈黄金白银来得实在!你以后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你一向主意正得很。上了大学擦亮眼睛找个条件好的,年轻的时候犯傻便宜穷小子,下场就是我这样的;不过也不要仗着年轻漂亮太挑三拣四,女人的漂亮最短暂,挑挑捡捡拖到大三十全他妈砸手里……”
我妈还在絮叨,这也是我爸顶烦她的一点,无数次一脸厌恶毫不留情面地斥止过,真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她说起话来一向口角生风,不是侃侃而谈,是喋喋不休。
记不清是哪个暑假还是寒假,我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就听过她跟我爸的那个女人隔着电话线对骂,很大声地没有标点符号的那种机关枪似的破口大骂,各种难听的不堪入耳的词像连珠炮一样源源不断地喷出来。语速音量词汇都刺的书桌前的我脑仁嗡嗡作响,微微泛疼。
但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很生气地就此摔了电话,反而坚毅有力长长久久地隔空对骂着。因为彼端的人听不懂,我妈的那些连珠炮都带着浓浓的口音,各种脏话更是地方特色。当然彼端的人听不懂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于是隔着电话线用另一种方言大骂回来……
有时候听得人又莫名想笑。
那么这一刻,我是该笑呢,还是该哭呢?
彻底解脱了。我几个月前就满十八岁了,不错啊,很西方,我该欣慰母亲开明的教育观念。那么我掉哪门子的眼泪呢?
可搞不好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你好歹让气氛沉郁一点不行吗?为什么还要用刺耳聒噪的声音不停地制造难堪的笑话?
我有点想笑,也有点想哭。
景向晨说过,想哭的话,掉两滴眼泪意思意思得了。于是我真的仰起脸,将眼泪统统憋了回去。
那个男人来接她了。
或许是无聊,或许是好奇,或许是以后无聊想起母亲时,脑海中她以后的生活原型更加清晰,我回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就是那一眼。
**
不管上午八点发生了什么,上午九点依旧准时来学校报了到。
因为班主任说了,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这一天来学校填报志愿,何况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事。
因为景向晨也笑着说,一定。
站在学校大门口,看着镶嵌在大理石柱上的那几个扬名在外的金色大字,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三年前开学第一天,我也是这样静静瞻仰着它,内心亢奋难抑,表面却平静无波,我有些心虚,怕它看穿我其实成绩很一般。
今天它威风依旧,我却内心表面一片死寂无澜。
最后扫一眼那几个字,我抬脚步入学校。也许真的是最后一眼。
这个城市,那个家,所有成长的痕迹,统统最后一眼。
“你要报北京哪个学校?”
刚迈进教室,景向晨就凑过来,声音不大,唇角微微漾着笑,眼底闪着无比晶亮的东西。
他眼中那抹晶亮的纯净一瞬间迫得我无地自容,仅仅一秒,我别开了视线。
景向晨比高出许多,视线错开的那一瞬,我能感觉到头顶的他有什么东西蓦地沉了下去,接着连呼吸似乎都缓慢了下来……
无言了几秒,我的手腕被猛地抓起。
伴着耳畔呼呼的风,眼前缭乱的景象,手腕被松开时,我已经被景向晨带到学校操场。
操场一侧的篮球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打球,时不时有篮球砰砰落地的声音传来。
“你要报北京哪个学校?”
同样的一句话,语气却天差地别,这次是透着紧张,而且不知是不是打球声干扰了我的听觉,我听到他的声音甚至有点抖。
“我为什么要报北京的学校?”我的声音很轻,却也没有温度,眼睛就那么静静凝望着远处那些打球的学生。高一?还是高二?好青涩的脸庞,好干净的笑容……
一如我第一次见到景向晨时的那种。
“你知道的。”不是错觉,他声音抖的更明显了。
“我知道什么?”依旧很轻很轻的声音,依旧静静地盯着那些稚嫩的青春,我不去看他,可有种东西还是由心底泛出,冲向眼眶。
“你不知道?”声音里压抑着怒意。
我没有说话,只依然固执地别开脸,固执地抑制着冲向眼眶的某种东西溢出。
“刘艺言,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三年前,在这里,我就已经告诉你了,你不可能不知道,李佳淇都知道,班主任都知道,连他妈教导主任都知道!你休想告诉我你不知道!”
他的怒意加深,声音很大,我眼底热热的东西终于抑制不住地涌出来,滑过倔强的脸。透过朦胧的视线,我看到有只手迟疑了下,终于忍不住,伸过来一把将我拥了过去。
拥入一片温暖的胸膛。
“小言,不要任性……”景向晨的声音忽的好轻,好软。
甚至,还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
我做了什么,看看我都做了什么……我眼底的热在汹涌。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至少除了今天,好不好?”
更轻更软的声音,却瞬间让某些东西决了堤,无数无数的眼泪像冲破闸门的洪水,奔腾而下,尽数被他的白衬衫无声吸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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