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铁匠张

此刻，正和虎头少年悠闲喝着大碗茶的江海平浑然不知东海灯塔发生的事，看着那盯着茶碗里翻腾茶叶发呆的虎头少年，江海平的心中总会有些暖意，说起这虎头少年，就要从十三年前的荒蛮之变谈起。

        十三年前，蛮荒各州部联合，毫无预兆的在一夜之间大举进攻赵国北境，那时的江麟还不是什么戍边大将军，只是一个小小的旗官，为掩护北疆百姓撤离，边军风雷赤火四字营死战蛮荒，江麟与许成益便是同属赤字营的战友。

        那一战的惨烈，赤字营除江麟外，余下七十八名将卒全部阵亡，许成益手刃十七蛮人后力竭而亡，与他同日而死的，还他那在北疆教书的结发妻子。

        在赵国女子教书并不多见，反而还会遭来鄙夷，但就是这明知不可而为之的性格，让北疆几十户的孩子有了书读，蛮荒侵袭之际，为保护孩子们安全撤离，死于蛮人之手。那一年北疆的雪很大，虎头虎脑的孩子只会嗤笑，他还不懂什么是生死，但他忍住眼泪没有哭，他已经没有家了。“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我叫江海平，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许念，信念的念”。

        槐香堂是香檀镇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传闻说当年创办这家铺子的是赵国御用的糕点大师，告老后，便回到香檀镇创办了这家铺子。

        所谓大师，便是把一件最为普通简单的事做到极致，便可称之为大师。这样的大师在江海平心中，还有一位，此人便是香檀镇的铁匠张，每日去看铁匠张打铁也成了江海平最喜欢做的事，槐香堂的隔日槐花糕是铁匠张的最爱。也许是因为便宜的缘故，尽管还是当日的更为细腻香醇，但隔日的吃多了，最爱的也就成了隔日的。

        槐香堂一路向西，转过三个街角，就能看见一个冒着烟的土质高炉，立柱上用铁牌刻了三个还算得上工整的大字：“铁匠铺”“哎呀我说江少爷，你看你来就来，每次都这么客气”虽是嘴上这样说，可这位蓬头垢面的老头，眼睛可一刻没从槐花糕上离开过。

        江海平也不并不介意，笑了笑“得了吧老张，知道你就好这口”。铁匠张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了那口豁了颗门牙的大黄牙。

        这铁匠张本并不是香檀人，听人说，早年间，一心想成为铸剑师的铁匠张三次参加修真宗门的考核却未通过。为成为铸剑师，已经走火入魔，整日抱着那堆废铁全然不顾自己全家妻儿的死活，因买不起药，三岁的儿子没能熬过那场风寒，他炼器归来，见到的只是儿子冰冷的尸体和妻子绝望的面容，自那之后，妻子疯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第四次拜宗考核的铁匠张，还是没有通过，绝望之下和妻子相约东海之畔的望思崖，准备一起了却这悲惨的一生。

        可谁曾想临跳之际，可能是怕死，也许是对未成为铸剑师的不甘，眼看着妻子先他一步跳下了望思崖，他却怔怔的愣在原地，不敢跳了，那天他跪在望思崖含着泪水说对不起他婆娘，说他想最后再试一试。

        终于同年的拜宗考核，本以为经历了这种人生变故，厚积薄发的铁匠张能成功通过第五次拜宗考核，可是他又失败了，万念俱灰的铁匠张来到的香檀镇。人们知道了他的事情，都骂他不是个男人，是废物，应该去死。

        他也是这么打算的，走到哪死到哪，他不想停下来，停下来就会想起他的婆娘和儿子，他想死在路上。直到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瘫缩在街角觉得自己就要冻死了，正巧被刚好打烊回家的槐香堂伙计瞧见，看他可怜，把给自己婆娘带的隔日的槐花糕给了他半斤。

        也许铁匠张能熬过那个夜晚，全靠那半斤槐花糕吧。自那天起他突然不是那么想死了，他突然想好好活着，替他婆娘和儿子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虽说这铁匠张五次拜宗都没能成为铸剑师，但在江海平看来，他打铁的手艺确实一流的，谁家的铁器要是经了铁匠张之手，说能用一辈子是夸张了些，但是不故意损坏，用上个二三十年是不成问题，依赵律，平民不得擅自锻造兵刃，江海平也是没能亲眼见过这铁匠张铸剑的手艺，但这能让经手铁器延寿的本事，时常会被江海平认作这是某种神仙手段。

        也曾几次向铁匠张提出想要拜师的想法，但都被铁匠张以不合适为由回绝了，“你说你一个大少爷，拜我这个臭打铁的为师，传出去你也不怕人家笑话”铁匠张用舌头舔了舔着粘在门牙上的槐花糕，生怕浪费了半分，但见江海平神情坚定，又笑道“不过你要是想学，这谈不上本事的手艺，教给你也无妨，但拜师就不必了”。自那以后，江海平便时常提着二斤槐花糕来跟着铁匠张学这打铁的手艺。

        此事江麟知道后，不怒反喜，并没有觉得他没有出息，反而命人在偏房腾出一片空地，搭棚建炉，为江海平建了专门炼铁的黄土高炉。在江麟心里，并没有奢望自己的儿子能建什么功名，创什么伟业，只要他不出去惹祸害人，那就算烧高香了。

        可这一来二去，可是苦了那虎头少年。不仅要每日要搬几十斤的铁料，还要劈柴烧炉，除了这些，还要每日承受江海平的质问，拿着他手里那废铜烂铁，“呆子,你瞧我有没有铸剑师的风范”。

        兴许是受不了江海平的反复质问，虎头少年一个人跑到了府内的观景台上，手托着脑袋，看着天边海天相接的茫然之地，不知在想什么。不觉间，一个身着素袍的中年人已负手站立在他身后。“又想你娘了？傻孩子”素袍男子语气柔和，随着远处海天一线的茫然景象，眼中充满了追忆。

        “嗯，我娘送我走时，说第二年樱桃花开了就会来接我，可我已经记不太清这是第几个第二年了”虎头少年喃喃道。

        江麟负手于虎头少年身后，并未作声。可这年过半百的老卒再也无法抚平思绪。

        许成益夫妇无愧于北疆子民，无愧于赵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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