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魔
天色渐晚,妖族的夕阳美丽绚烂,映照在妖族用灵石堆砌出的王宫外墙上,发射出一种世间难见的梦幻色彩。
鹤鸣提着药箱走进寝宫,一眼就看见明缨怀中熟睡的玉阙,玉阙依偎在明缨身上,明缨这个从不喜人近身、防备心甚重的人竟伸手将玉阙揽在怀中。
鹤鸣的眼皮不可控制地跳了一下,心中腹诽他先前猜测没错,这对往日师徒果然有奇奇怪怪的猫腻。
趁着明缨不在的这段时间,鹤鸣偷偷去了王宫里的藏书阁,查阅年代典籍,反复确定自己关于三十年前的记忆是否正确,毕竟修真之人不在意岁月的流逝,对自己而言不甚重要的事情记不住也是正常。
天道大劫千年一遇,每每天劫过后,修真界的灵气就会稀薄许多,有修真大能预言,修真界只要再经历几次天劫,修者就会进入末法时代,最终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但三十年前的天道劫难,被问穹派的诸位长老合力化解了。
天劫是法则给予逆天而为的修者的警告,玉阙是问穹派出身,就免不了被问穹派拿捏掌控,他们又拥有解除天劫的办法,最后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用他的灵骨献祭,都是不难猜到的结局。
当然,这是站在人族修者的角度上想的。
明缨同样拥有天道灵骨,但妖族绝不会为了后世修行的‘荣华富贵’就牺牲明缨。
毕竟妖族有得天独厚的适应条件,又受天道喜爱,而妖族王室的一身血脉,是妖族传承的根本。王族覆灭,妖族才是真正要面临倾覆之灾。
值得一提的是,问穹派既然用玉阙的灵骨填埋天道灵脉,对外却对这件事只字不提,他们的说辞是清玦尊上因修为不当、走火入魔身殒道消。
而天劫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度过,皆是因为他问穹派诸位长老施展了门派禁术,才换来了修真界后世太平。
问穹派借此水涨船高,甚至坐到了修真界之首,可谓是花团锦簇、前程似锦。
与落魄潦倒的玉阙大相径庭。
鹤鸣神色复杂地看着明缨怀中苍白脆弱的男人。
清玦尊者是万世不出的天才,天赐灵骨,配上得天独厚的绝情道,修为一日千里,修真界曾称他一剑出而天下寂,这样的人也会因门派背叛陨落至此吗。
熬好的汤药递到明缨跟前,明缨端着药碗,试图叫醒玉阙。
但他像是许久不曾熟睡,一动不动,半天也不见清醒。
明缨忍不住皱眉,她耐心告罄,干脆直接一手将他扯离自己的怀抱,利落地站起身,抬了抬下巴,道:“我知道你醒了,师尊装得一点也不像。”
玉阙果然慢慢睁开眼,眼中一片死寂,整个人看起来阴郁颓废,与昔日天下无双,含霜履雪的清玦没有半分相似。
明缨皱着眉,将汤药端到他的面前,说:“把药喝了,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玉阙看见那碗黑乎乎的汤汁,整个人像是一瞬间陷入了某个可怖的梦魇,他一下子双手捂住脑袋,又变成了之前蜷缩着的样子,不过片刻功夫,竟然是目眦欲裂。
鹤鸣见状不好,连忙提醒明缨:“他如今虽然已经是个废人,但心魔却没有随着他的修为废去,我们现在不知道他的心魔是什么,千万不要过分刺激他,以免他被心魔诱导,出现自毁倾向。”
“心魔?”明缨心中一跳,难以相信地看向鹤鸣,“他修的是无情道,绝情断爱,怎么会有心魔?”
无情道在修真界被称为问道路上的捷径,就是因为修此道的人很难出现心魔,心无外物,最易勘破尘世。
“他的道显然早就毁了,自然抵不住心魔入侵。”鹤鸣语气唏嘘,颇为共情,“王上可以设想一番,筋脉被废,修为尽毁,加上一年又一年的搓磨,足以毁了任何一个人的道。”
明缨看着陷入绝望境地的玉阙,脸上罕见的显露了茫然。
道是修真之人的心境,不同的道决定不同的心境,玉阙所修的无情道,就注定这人不会为外物所扰,心如磐石,且他又是万年不遇的修真奇才。
在此之前,明缨从不认为玉阙的道会崩毁。
昔日目下无尘的尊者,也会有道心崩断的一日吗?
“王上,还有一件事,属下心中一直存疑。”
“你说。”明缨哑然说。
“属下与他接触时间尚短,不知王上可有听见过他说话?”
沉默忽然在寝宫中弥散开来。
明缨神情复杂地看向缩在床角的玉阙。
“你的意思是……”说话时的声调已经完全不像平常,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脸上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昔日的清玦真的落魄至此吗?
鹤鸣也心中不忍,他说:“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人安抚下来为妙。”
“神药谷的医术上有记载,当一个人经历或目睹某种惨烈的事情后,可能会进入疯癫或者自我封闭状态,严重者会激发心魔,进而自毁。”鹤鸣叹了口气,继续说,“这种病症放眼偌大修真界也没有有效的药可以治,关键还是要他自己走出来。”
明缨一言不发的看着玉阙。
“他身上断掉的筋脉我已经设法为他续上,但是时间太久,接上了也会对身体有影响,还是多注意一下。”
“知道了,你先下去。”鹤鸣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救治之法,明缨心中不由烦躁。
鹤鸣走后,寝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明缨妥协般深吸口气,她将汤药随手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柔和了声调对玉阙说:“没事了,师尊。”
玉阙没有理会她,身体却不似之前颤抖。
明缨试探地靠近,又唤了一声:“师尊?”
这一次,玉阙挡在脸上的手臂竟然动了一下,像是即将张开的蚌壳。
明缨心念一动,她一边慢吞吞的挪过去,一边轻柔着语调叫着师尊。
到最后,明缨将人抱在怀中,玉阙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师尊,你的身体虚弱,要喝药才行,徒儿喂您喝药吧。”明缨将他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自始至终都很温和。
听到自己的声音,明缨不由出神,自从坐上了妖王的宝座后,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故意软着嗓音和语调说话了。
幼年时,她流落在外偶然被玉阙捡到。
玉阙一开始对她并不如后来的温和纵容,而是严苛冷待,后来她发现玉阙吃软不吃硬,便有意收敛了自己性格上的锋芒,在他面前一直是人畜无害,温声软语。
见玉阙没有反对,她才拿过一旁的汤碗,玉阙眼角的余光看到汤药,下意识地颤了下,往她的怀里缩了又缩。
明缨任由眼前的‘废物’师尊占她的便宜,耐心颇多的把汤勺送到玉阙嘴前。
起初,玉阙紧抿着唇,怎么也不愿意喝。
明缨漫不经心地说:“师尊不喝药,徒儿也没有办法了,只能离开师尊了。”
欲擒故纵的招数果然好用。
玉阙慢慢攥紧了她的衣袍,在她又一次递来汤勺后,张嘴慢慢喝了。
玉阙无声的依赖像极了幼年的明缨对清玦上尊的爱恋,这让她心下复杂,颇有种风水轮流转,皇帝轮流做的感觉。
和其他人一样,起初她也笃定玉阙已经陨落,这些年她一直在追寻玉阙的转世,直到她偶然回到两人曾居住过的洞府,找到了藏在角落里的,属于玉阙的本命玉牌。
玉牌中有他的一部分灵力,玉牌不灭,牌主不死。
凭借着本命玉牌,明缨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玉阙。
她找到他,本是想算算三十年前欠她的旧账,他们的久别重逢定然是惨烈无比的,谁让这个人铮铮铁骨,又固执无比,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玉阙。
一个令她手足无措的玉阙……
打乱了她之前所有的计划。
她心中想着事情,手下就有些控制不住力道,玉阙被狠狠呛了口药,咳嗽不停,眼尾都有些泛红了。
明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他下颌上的药渍,不顾他的难受的挣扎,慢慢抱紧他,声音散漫:“没事了,我会保护你,师尊。”
药中有助眠的成分,玉阙看上去有些昏沉,明缨把他塞回被子里,等他睡着后,才起身离开。
她勒令知道内情的人不许将玉阙的事情泄露,玉阙的事情存了太多疑点。
玉阙虽然是问穹派出了名的修真强者,但身上并没有什么实权,在门派中也是独来独往,她一开始以为玉阙性情便是目下无尘高高在上,不与人往来也是情理之中,等她发现灵骨秘密后才隐约猜到,问穹派恐怕是早早将他们师徒当成弃子。
她叛出师门后,便猜到玉阙若没有办法从中斡旋,定然会成为代替她的牺牲品。
灵骨是修者的根本,玉阙又心高气傲,将修为看得极重,她曾以为失去灵骨,他定然不会选择以凡人之身苟活于世。
所以玉阙的陨落和天劫解决的消息一并传到她耳中后,她深信不疑玉阙已死,也不想追究问穹派那群人究竟是怎么处理的。
走火入魔的人在修真界是不配有什么葬礼的,就算有,她也不会去吊唁这个昔日的师尊。
在她心中,玉阙那样的人不配。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明缨却越来越怀念她那个道貌岸然的前师尊。
大抵是因为她当年离开的仓促,从没有和玉阙当面对峙,在得知玉阙背后深藏的利用后,也没有报复回去。
执念不消,久而久之,却是难以轻易放下,甚至成了她修行路上的一道坎。
机缘巧合之下,她从玉阙的旧物中,找到了完好无损的本命玉牌,得知他没死后,她用占卜算到他的方位后,叫上几个自己的亲信就奔着玉阙直冲而去。
起初,她以为玉阙是诈死,心中除了被欺骗的怒火外,还有多年夙愿终于得偿的欣喜。
玉阙既然没死,她当然是要找到他,然后狠狠将他欠她的拿回来。
但是,任谁也不会想到,摆在她眼前的,是这样的玉阙。
污浊颓败,连勾栏戏子都不如,再寻不到昔日风光。
每每想起来,明缨都忍不住浑身发抖。
是气的。
玉阙和她之间的仇怨是她的事情,一码归一码,只要一想到曾经教导她,护佑她的师尊被人折辱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她就想要发疯,想要鲜血来抹平。
问穹派最好祈祷自己和玉阙的事情没有半分关系,否则她决计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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