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树梨花
密道外竟然只是一片荒芜黄沙,放眼望去,只看到不远处的一颗枯树。
那里本来有石观音手下安置的接应据点,如今也早已经荒废,好在留下一处建造在石壁下的栖身之所,里面白日阴凉,夜晚温暖,床榻碗筷都具备。
然而没有什么食物,楚留香只来得及带了一些水,据点里留了一些风干化的水果蔬菜,用水煮一会便可充饥。
退路已断,要是再找不到人,没有水源食物,也熬不了多久了,可花东篱身负内伤,没法走远路,何况还要顶着大漠的烈日和寒冷,只怕撑不了几天。
除了在这个暂时能舒服点的地方熬着,连楚留香都想不出任何办法。
花东篱一样没有任何办法。
他自从到了石观音的身边,就和自己的部下断了联系,真是全靠自己的随机应变在石观音身边斡旋,还要石观音不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
但石观音还是透露给了楚留香,虽然没有明说出什么,可“欺骗”两个字,足够让人联想出许多。
避风的石屋中燃着一堆火,花东篱坐在榻上,衣衫和头发许久没有打理过,都已经凌乱了,他斜靠着墙壁,仍显出几分优雅。
楚留香走了天大的好运,前日竟打了一只出窝觅食的沙狐狸,瘦小了一些,现在这点肉已经是难能可贵,楚留香将肉风干储存,每日只取一点吃。
一缕肉香飘在屋中,楚留香看着靠在那里的人,不知他有没有睡着,盛了些肉汤走过去,在花东篱面前一晃。
“你若是醒着,就吃些东西,不然怎么养好伤?”
楚留香看见他睁开眼睛,显然是一直没有睡着,淡淡看了楚留香一眼,却默然转开头。
“怎么,是没有胃口?”楚留香想不出其他的缘由,因为花东篱这个人性子太温柔,传闻他从来不会生气。
再次把碗凑近,花东篱还是微微转开头,神色还是淡然自若,楚留香已看得出他一定在生气。
“花公子觉得,我一定会因为石观音的话对你有所怀疑?是……我承认我或许算个多疑的人,但石观音和你,该相信谁,难道我会分不清?”
这话说出来虽然不假,但楚留香心中的担忧和疑虑,从来不会因为一句话就完全打消。
花东篱轻叹口气,这才抬眼,伸手接过了碗,淡淡地道:“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香帅心里自然有数,用不着说给别人听。”
楚留香怔怔凝视着他,好像突然变得不认识,突然笑了,道:“听闻花公子从不会动怒生气,看来楚某人最近真的有上天眷顾,这也被我见到了。”
“在外人面前,我的确从不会动怒,并不是我在故意收敛,或者太过宽容,只是因为大部分人都不值得我动情绪罢了。”
楚留香道:“你认为我值得?”
花东篱闻言不禁皱眉,很快又恢复温然微笑,如果说不是,也是别人不爱听的话,要说值得,似乎又违心了,他和楚留香还没那么深的交情。
他笑着轻声道:“在下并没有怪罪香帅的意思,只不过我受伤,注定在这里白白耗费,心中烦躁罢了,香帅带着我必定生机渺茫,若是一个人,倒是很可能走出去,其他疑虑自不必多想。”
楚留香竟忽然有了种负罪的感觉,坐下来沉默不言。
再好脾气的人,到了这个时候都难免自暴自弃,陪伴可以令人有勇气,可他却宁愿选择孤独的死亡,让楚留香有机会活下去。
在无人之地等死,是楚留香认为最凄凉可怕的死法之一,但他竟完全理解花东篱为何做出这个选择。
终究是花东篱本性高傲,楚留香其实感觉得到,他有几分看不起自己,甚至看不起所有江湖人,温和儒雅,只不过是没有人被他放在心上。
所以谁要生,谁要死,也该他来做决定,他知道楚留香绝不会独自离开,扔下他一个人独自困守,所以就替楚留香做决定。
楚留香在他面前时,江湖上人人忌惮的“盗帅”名号没有用,也知道除了六扇门会在乎江湖规矩,这些与京城达官贵族交好的,从不当江湖侠客是什么正经良人。
勿论出于何种原因,他愿意让楚留香活下去,坦然给自己一个孤独死亡的结局,楚留香都无法不触动,他眼中微微的酸涩,或许是因为太过佩服,
花东篱低下头,淡然地笑了笑,语气里没有一丝在乎。
“若我死了,我也不想留在这里,有缘带我再回中原就好,香帅,你明日就走吧,我若有运气,一样会走得出去,否则,你也救不了我。”
这话说得很是随意,听在楚留香心上却沉重万分,他绝不能留下花东篱一个人,可又能怎么办呢?
的确,现在的他根本救不了别人。
“既然已经别无选择,能活下的只有一个,为什么不听话一些,那也是对方自己做出的选择。”
也许会有人这么说以减轻愧疚,别人已坦然选择让自己死,何苦等到绝境也不肯走。
但楚留香清楚,选择死亡,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
吃完这一小碗肉羹,花东篱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眉头舒展,以手支颐望着那堆跳跃的火焰。
火的燃烧跃动会让人觉得鲜活,充满了生命力。
“也许明天会有人来救,也许明天什么都好了,你若是心急,可以睡一觉,等明天到来,那时候运气定会好一些。”
楚留香正是这么希望的,他觉得自己的运气从来很好,所以到现在还没有绝望,心里祈祷这次远在大漠,许愿也能灵验一点。
不多时花东篱就入睡了,他因伤而精神疲惫,狭窄的屋子,单调的风声,漫无边际的黄沙,都会模糊了人的判断,让人浑浑噩噩。
楚留香只能强撑让自己清醒,他的意志超过了常人,自然不应该像常人那样脆弱。
花东篱醒来时不知过去了多久,正好是清晨,太阳刚刚升起,还没有什么热度。
他整理了衣冠,准备继续调理自己的伤势,楚留香不在小屋中,但一定还没有走,一直留下来陪着自己,倒不好有所举动。
“东篱,我送你一件东西,出来赏光瞧瞧?”
楚留香突然走进来,不仅直呼其名,还一脸神秘灿烂的笑容,仿佛想炫耀什么好东西,得到糖的小孩子一般。
花东篱茫然道:“你送我什么?这地方有什么好瞧的?”
“这时节,中原也到了初春,一定是桃红柳绿,正是桃花梨花盛开的时候,听闻花公子喜好收藏古画古扇,还喜欢种花养草,外面有花开了,你看不看?”
沙漠里有花开,不如说是有玩笑开更能相信,花东篱也不想欠楚留香的人情,他根本不想和这个人有太多交集。
“你觉得不可能?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楚留香不由分说,抓住花东篱的手腕,带他走出屋子,“我能送的你只有这些了,东篱……我能这么叫你么?”
“随你的便。”花东篱以前也问过,能不能称楚留香为香帅,觉得好玩儿罢了。
现在,他们只是静静地往前走,走得很慢。
黄沙上那颗枯树竟真的开出了花,满树雪白迎风招展,好像在风中舞动,梨花如雪。
“这……”花东篱缓步走过去,迎着晨曦阳光,想看清那株梨花树。
离近了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真的花,是绑在枯树枝上的白色布条,难怪屋子里桌上铺的白布不见了。
楚留香做这些麻烦无用的事,就是想让花东篱心情好些,他见不得花东篱皱眉烦忧,不知怎的,自己心里也会拧起来,愁云层层难散。
花东篱本是温柔之人,让他活在痛苦之中,如何忍见。
抚摸着干枯崎岖的树干,花东篱看着在风中舞动的白色布条花,各样珍品花草他收到不知多少,连王府中的牡丹,他的花园里都有。
这满树假梨花,倒让他有几分新奇之感,不是因为好看,而是楚留香做此事的心思。
“你送我这些的确别出心裁,若是女子,可能已对你芳心暗许,对我用此手段,不是太浪费了么……”
“像东篱这样的人,虽不是如花女子,却是似玉君子,若能让你芳心暗许,那我也荣幸得很。”楚留香说完才是一怔。
他并非失言,只是心里忽然间冒出这样想法,虽然知道有些失礼,却还是说了出来。
说得也不算错,若是换了黑珍珠在这里,听了心上人这样的话,岂能不心动,楚留香心中却纠缠成结,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想法。
换做黑珍珠,换做任何人,楚留香想一想就有丝酸涩在心底,宁愿是自己来受这苦。
黄沙红日,枯树梨花,这一幕何其浪漫和浓烈,楚留香不愿错过。
绝境之中,人总会忍不住互相靠近。
无论任何人都会怕孤独,楚留香的朋友很多,遍布大江南北,但他觉得自己孤独的时候,比不孤独的时候多太多了。
大漠之中,哪怕明知可能会死,他也不愿离开花东篱,更想靠近对方一些,至少不管结局如何,总不会独自一人。
花东篱似已看出他的所有想法,斜靠在树干上,俯视着近在咫尺的楚留香,温柔地笑了笑。
“人一生最多时候都是孤独的,我也一样,这也没什么,时间长了都会习惯,朋友再多再近,也总有不能说的秘密。”
“连你也有?”
“当然。”
而且秘密比其他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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