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食骨村四
“范霓!”
小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几乎是刹那就蓄起了生理性的眼泪。膝盖一软,范霓整个人跪倒下去,要不是小臂还被人握在手心里,就要提前给面前的男人磕个响头、提前拜个早年了。
那种空茫到令人沉醉的感觉从身体里溢出,消失不见。
“嘶——”她小声地吸了口气,“哥,你松松,手要断了。”
宋冕理所当然地收下了她的“膜拜”,钢爪一样有力的手收了回去,“平身吧,咱们之间不需要这样。”
当然,范霓没有错过宋冕嘴角那丝眨眼即逝的微弱笑意,哆嗦着卷起袖口——小臂上赫然五个鲜红指印,她几乎是眼含热泪觑一眼男人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扶着苏衍明好心递过来的手站直了身体,感激道:“多谢你了。”
“没事。”苏衍明摇摇头,“你刚刚发生什么了?”
堂屋里的人听到动静的,纷纷往门口围过来。
范霓看着围过来的人群,除去黄毛身后那个梳着刘海的小姑娘,大多数都是一付盘问的模样。她摇摇头,说自己只是午睡魇着了。
“魇住”这个词一出,她敏锐地察觉到,围观者中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像是触发了那些人的神经一样。于是,不管他们信不信,范霓都坚称自己只是午睡梦魇。
见她不愿意说,祝和风咳嗽两声,上前打圆场:“没事就好,快6点了,可以准备准备去抽签的地方。”
人群不情愿地一一往外散去,抚着胀痛的小臂,范霓抬头看了眼小楼上方的天空,大团紫灰色的云团瞬息而过,飘雨从未停歇。
终于,连苏衍明也离开了,只剩下宋冕抱着胸,靠在支撑吊楼的木柱边。
男人的眼窝深,鼻梁硬挺,鼻尖却秀气,一身可餐的皮相,眼皮一动,“想问什么?”
收回直白打量的眼神,范霓的眼睛钉在堂屋半米高的木门槛上。潮湿的青苔紧紧地扒在墙角,什么血液、阳光、女孩,真的都像是一场噩梦。
“我刚明明在和苏衍明聊天,但一下子,我听到有小孩在笑,然后我看到一个抱球的女孩。”她不自觉地后退半步,眼睛小心地往身前天井下的石板上一瞄,“就站在这里。我心底有种感觉,如果我没能逃出来,我可能会死。”
男人轻佻地“嗯”了一声,但随后肯定她的想法:“不是可能,是百分百会死。”
“谢谢。”她突然说,语气里都是真诚——宋冕救了她第二次。
宋冕抱着胸,说:“这种突然被拉进去的碎片空间,我们称之为’魇’,出不来的基本上都没了。”
“如果出来了呢?”范霓迟疑地问。
“可能会带出线索。”宋冕觑了她一眼,“没缓过来?”
手指拉扯着衣角,范霓点点头。
“这种魇过去其实挺常见的。”宋冕叹了口气,矮下身子和她对视,“你只需要喊醒被’魇’住的人就可以。”
“没那么可怕。”范霓重复着他的话,脑子里有什么忽的一闪而过。
她问:“只要身边人喊醒她就行?”
宋冕终于露出一丝笑,眼睛里全是冰凉,玩味地说:“是。”
“走吧。”范霓一下直起身子,“该抽签了。”
抽签的地方上午去过,离小楼并不远,他们是最后到达的。
灵堂不大,中央又架着那个巨大的黑棺,除了靠近贡桌的一圈,周围挤挤攘攘地站满了玩家。偶尔,能看到一团白色的烟圈袅袅升起,夹杂着烟草辛辣的味道消散在空气中。
范霓踮起脚尖,从人头间往里一瞅,居然看到了上午见过的那个老汉。
看来他就是村长。
那老头子也看见了范霓,示威似的举起了手里攥着的粗壮木棍,朝着她露出一个阴森的笑来。
范霓倒没给吓到,只感觉自己的脸狠狠地抽了抽,心中庆幸,幸好早上宋冕没一把伞给村长戳出个洞。
“哼。”男人轻微地发出一声气音,往前一步站在了范霓身边。
突然看见那张漂亮的脸,村长一口烟呛在喉咙里,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整个灵堂瞬间安静下来。
等老头子咳嗽完,咳得通红的老脸变得更红,一手拍在贡桌上,震地贡桌上摆放着的一个黑铁盒里传来“哐当”的响声,木棍恶狠狠地砸向下石板地面。
村长转头朝着站在最前面的玩家吼:“等什么?排队抽签啊!”
那玩家早上并没有出来,眼见npc突然暴怒,吓得一愣,又迎来了村长更加阴狠凶恶的瞪视,身子一抖,害怕地往后退去。
范霓站在人群后面,悄悄用胳膊肘杵了下身边的人,压低声音问:“我怎么觉得村长有点……”
那张如玉的脸上挂满了冷淡,宋冕直接点评村长的表演:“虚张声势。”
不远处,村长噎了一下,一口烟圈没吐出来,爆发出更加急促地咳喘。
宋冕气定神闲地说:“看见没,气大伤身。”
那你还继续刺激他。
范霓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默默闭紧嘴。
黄铜烟杆磕在那个巴掌大的铁盒上,村长终于咳出喉咙里最后一口烟气,有气无力地催促着:“一个个摇吧。”
“摇出签子的两个。”村长顿了顿,用烟枪指了指他身后挡住的椅子,“换上孝衣,其他人回去吧。”
玩家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伸手。
宋冕盯着那签盒看了一会儿,转身对范霓说:“困了,摇完早点回去睡觉。”
夜晚似乎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安全的时间段,众人的神色果然紧张起来,这里的天暗的很快,几乎是六点一到,周围就沉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老头可是说了,我们村九点之后就不许有人在外边乱跑了。”村长悠闲地说,浑浊的小眼紧盯着面前犹疑的人群,仿佛能从他们的惊惶中汲取到无上的快乐。
他看着玩家们互相推诿,露出了一口黑牙。
宋冕伸手拨开面前的人群,来到贡桌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在他身后的范霓,眼睛里是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铁盒被执在男人修长的指间,轻微一动,里面“咣当咣当”的,在范霓紧张的目光中什么都没落下。
“呼。”
她因被注视而略微僵硬的四肢,从宋冕冷淡的脸色中汲取到了足够的勇气,暖流一样舒缓了紧张的内心。学着宋冕的样子,范霓拿起了铁盒。开口朝下,用力摇晃了一下。
有东西在铁盒里“哐当”“哐当”地弹跳着,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落下。
范霓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
有了他们的示范,祝和风与他的队友对视下眼,伸手拿过铁盒,迅速地摇晃了两下。
桌上还是什么都没有。
已经摇过的玩家默默地后退,让出村长面前大片的空地,一时间灵堂内只剩下盒子里面晃动的声音,但没人见过有东西掉下。
“当——”,白布上落下一块拇指大的铁片,铁片呈五边形,周围被磨蹭得好似包了浆的乌木,黑亮黑亮的。
拿着铁盒的人面色铁青。
这人是个老玩家。
“哐当”又是一声。
范霓抬头看去,苏衍明似乎还有些愣神,那个看上去斯文的男人站在那里脸色相当不好。
“好嘞!”村长紧盯着面色不佳的两个玩家,似乎有些满意,连带着嘴里吐出的烟圈都袅娜许多,“老汉的任务完成啦。”
他拄着木棍往外走,行至门口时,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叮嘱:“记得啊,九点之后,可不许有人在外边。”
耷拉下来的眼皮遮住了眼睛里奇异的光,他看上去对马上要发生的事情兴奋极了,整个人都快活起来,一摇一摆地往外走,很快就消失在巷尾的夜幕中。
环顾着四周飘荡的白皮幡,张了张口,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不能把这些东西可能是人皮造的事情说出来。按捺下心口的不安和疑惑,她想先去回去理一理思路,这种感觉不太对劲。
她摸出手机:“8点多了,回去吗?”
宋冕点点头。
“范霓!”
一转身,就看到苏衍明向她走来。
可真走到了她的面前,年轻人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凝视着她的脸,甚至能看到脸上细小的绒毛,最后,他只是干巴巴地说:
“对不起。”
回到宿处,范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独自一人下到堂屋。
她回忆着那个惊心动魄的“魇”境,指尖挑起一副皮幡,指尖反复揉捻着它的一角,试图找到那条可以将它分开的缝隙。
皮面被揉搓发出刺耳的拉扯声,但她什么都没有找到,白皮幡不知道是用什么油脂或是火蜡封住了侧面,她不仅没能找到撕开的缝隙,还沾上一手的油污。她不死心地一幅接着一幅地捻过去,还是没有。
门外雨滴窸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黑影凝视着她全无防备的后背,垫着脚尖悄悄地、悄悄地向她走去。
“在干什么?”宋冕低沉的声音响起。
范霓吓了一跳。
“没什么,想检查一下这个。”侧过身,露出手中捧着的皮幡,脸上都是犹疑,“灵堂的皮幡你也检查过,有什么发现吗?”
没想到,宋冕摇了摇头:“不早了,你该去洗漱了。”
“可。”范霓有些犹豫。
宋冕点亮手机屏幕——8点30,那老头说的不仔细,不能确定是不在村里晃,还是不能出房门。
时间还早,这才第一天。她这么告诉自己,放开了手。
洗漱回来,宋冕已经换好衣服,歪在床上昏昏欲睡。
范霓手里的动作愈轻,悄悄地关上房门,爬上床。
屋里还燃着一根宋冕顺来的蜡烛,昨天的早就烧光了,也不晓得他今天什么时候摸回来的。
“说吧。”男人突然出声。
“哦。”范霓扯了扯被角,斟酌片刻,转身面向宋冕,“你下午说我被拉进’魇’里,成功出来的人都可能拿到线索?”
宋冕发出一丝气音,示意自己还在听。
一旦想起自己的猜测,那之后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带起一种难言的淤塞。她悄悄伸手按住心口,里面像是住进一颗巨大的褐色气泡。
“苏衍明……是不是要死了?”她试探地问,但很可惜,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获得怎样的答案。
烛光将阴影投射在男人半边脸上,模糊的光线中,范霓只能看清他鼻梁反光的线条,除此之外,她得不到任何表情,来确认自己的猜测。
“说说看。”宋冕没有直接否认,“怎么得出的结论?”
“就是下午,我被拉进去之后看到一个抱球的女孩。”要说到重点,她翻个身,直勾勾地看向昏暗的天花板,“皮球的正面是苏衍明的脸。”
纤长的睫毛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宋冕侧身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带着暖意的温热指尖只在脸颊停留了一瞬,男人捂嘴打了个哈欠。
气泡被猛地戳破,飞溅出的液体溅在脸上居然是滚烫的,连带着心口都是一酸。范霓转过身,用力阖上双眼——她是希望宋冕能告诉她,一切都是她的妄想的。
水滴拍在窗棱上,范霓的思绪渐渐飘远,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尖叫划破了夜空,那叫声太过凄厉,以至于心底都随之一颤。
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轻地覆上她的双眼。
浓厚的睡意化做沉重的鼻音,像是下意识地,宋冕低声安抚着她,“睡吧。”
“可我听到……”她眼珠在宋冕掌中疯狂晃动,“我听见……”
“睡吧。”宋冕柔声道,“睡醒了就好了……”
奇异地,范霓感到一种巨大的脱力感,她并不清楚产生这感觉的原因,只是她忽然想起了那双棕褐色的眼睛,但她绞尽脑汁只能想起它们之中含着的浓重的悲伤。
这悲伤似曾相识。
像是发生在过去,亦或仅仅是她从别的什么地方看到的。她无法追根究底,因为那只手掌上传来的温热感,逐渐将她拖入更黑重的地方、一个只有缠绵的雨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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