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如此相信
头一次跟他一起起床。
他可能怕我工作着急，没像以前一样自己收拾好了才叫我起。
我写了一个早上，终于写完了。期间他就在旁边特别老实地陪着，有时候也能帮到我一些。
昨天一晚上我废的嘴皮子有用啊，从被窝里出来，我非要跟他一起刷牙，季茸是长期不慌不忙的性子，光是把那个硅胶套翻出来都要翻半天，我着急，要帮他穿假肢，他简简单单就同意了。
以前我就会说这跟你感冒了我帮你端杯水一个道理，他就拿谁家感冒再也不会好说事。
这次他说：“我也不想活得又丧又累了，就享受一下木桃的爱。你玩吧。”
穿假肢有意思极了，就像组装芭比娃娃一样，结果我没给他穿好，还得麻烦他脱了再穿再踩一遍。
他说：“林木桃你信了没有，就是不好穿，你还不如让我自己来。”
我说：“这不是头一次没经验嘛……我再多试试就好了。”
他也不给我多试的机会了，之后又回到了每一次都起得比我早的状态，我真是怎么早起都起不过他，没把我气死。
之后他回学校去拿手机喽。我这次连进他校门都不敢了，就找了个咖啡厅坐着等他。
不一会他来了，拿了个粉色的盒子。
我直接无语凝噎：“你咋用个粉的。”
他更无语凝噎：“这盒子你送我的，你又不记得。”
我尴尬了，假装解释：“奥我好像有点印象了……不是，你拿个盒子啥意思。”
他一副郑重的样子，说：“我们的回忆都在里面。”
我说：“所以你把手机也放里面了，三年不看一眼。”
他说：“我后来是忍不住了，但我特意系的两只手才能打开的结……你帮我打开吧木桃。”
我已无力吐槽，帮他解开了。
我看向里面，摆得还挺整齐，先注意到的就是一个本子。
我说：“诶？这不是我的笔记本么？”
他说：“对。”
我就翻开，是语文积累本，里面是我密密麻麻的小字，我当年记得真的好认真哦。
他在旁边还作了补充，我记得当年他问过我可不可以，我同意了，不过没想到他也这么用心。
有一页翻开吓了我一跳，写得特别密，我无意识地感慨：“我去，这里怎么这么多……”
他看了看，说：“哦，这页是湘云。我特别喜欢湘云，每次看她都会想起你。”
好家伙，有点太恭维我了。
我也试着想了一下季茸是谁，然后就觉得我每次看他蹙眉都会想到林黛玉。
其实完全不一样啦……表面上倒挺一样的，身体不好，寄人篱下，颇有才情，爱哭爱蹙眉爱吃醋……哈哈。但黛玉是封建社会薄命红颜的缩影，季茸是个恃宠而骄的小屁孩。
我又往后翻，他补了很多，他的大字紧紧挨着我的小字，就像依偎在一起一样，看着就挺幸福。
我说：“你把它用得这么好……”
他说：“对，那些年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后来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给你转些钱……你都收到了吧，怎么不花呢。”
我说：“我不要你的钱，以身相许就行了。我一直没问你怎么挣的钱呢。”
他说了个名字，然后说：“这个自媒体账号你关注过没有。”
我仔细想了一下，关于非遗的一个视频号吧，内容都挺不错的，我说：“我看过。”
他看着就开心，说：“真的啊？我朋友我们几个人一起弄的，我算打个下手，写写稿子找找素材，他们做视频配音动画运营什么的，后来还挺火的，挣到些钱。”
我的老天，惊喜死了：“那个是你们做的？真的？真的吗！啊啊啊这个魔幻的世界，你也太棒了吧！”
他笑得很灿烂，说：“你看过就太好了。”
我翻出手机找到那个账号，看了几条，他就给我讲这些视频的诞生历程，哪些是他做的，哪些搞到特别晚，哪些和朋友有分歧等等。
还说有分歧就比喝酒，他永远是输。
“哎呀呀呀呀呀我男人就是优秀……”我还是一直感慨，把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继续看本子，说：“我不是给了你好多本嘛，这里就一本。”
他说：“我就挑了最有代表性的，其他的在我家。”
“好吧……哈哈。”还挺讲究，我又说，“你学习也一直挺棒的，脑子清楚，大学学的什么专业？不算太累吧。”
我之前一直生气，都不想跟他提大学的事，所以今天才问。
他说：“历史。”
我说：“我是说你。”
他说：“我选的历史。”
“靠——————！”顾忌到在公共场合，我把音量转化成长度，长长地叫了声，“你干嘛跟我选的一样啊！”
他有点怂，眨眨眼睛不说话。
我彻底疯了，他干什么都跟着我，干什么都是我我我的我都习惯了，选个专业都要跟我一样，我不理解！
我半玩笑半批评地说：“季茸，我发现你是不是有点恋爱脑。”
后来细想，我觉得，他有点理想主义，追求精神生活，爱浪漫爱冒险，所以对爱情当然也是很执着的。
他说：“这怎么恋爱脑了。”
我说：“这不是你自己的人生么？你非跟着我干啥？爱人也不用这样爱吧，我也特别爱你，那我也不能为了你放弃我理想的大学吧。”
“你把不在乎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么。”他说，眼看我马上就要生气了，他改口，“我，我开玩笑的……我有好好想过，我本来就没什么梦想，学什么都一样的，而且当年你不是说什么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么，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我说：“那时候是我年轻气盛，我不是否定历史的价值，但是学起来才知道跟想的是很不一样的……”
他说：“是么，但我学的还挺开心的，我想到我学的这些你也学过我就心里舒畅。而且我学这个对我们那个视频号很有帮助啊。”
我说：“那好吧……但是你不能再这样了，不能爱我比爱自己多。”
他说：“我有一部分就是你……”
我叹气，说：“我现在就在你身边了，你不用做那些事来离我近一点了，知不知道？你做自己想做的，干什么我都支持你。”
他低头：“嗯……”
我继续翻本子，把本子翻到最后一页。
在中央偏下的地方，是他写的三个大字：
“求不得。”
我看着熟悉的字迹，大脑轰鸣，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后悔么？
求不得。这才不是结尾。
他也看到了，脸色有点白，立刻把本子收回来。
我说：“你把那页撕掉。”
他说：“对不起……好好的本，不用撕，不看那页就行了。”
我说：“不要，我不要消极的话写在我的本子上。快，你撕了，我给你折朵玫瑰。”
他终于肯把本子递给我。
这页纸是粉色的，还挺合适，我小心地撕下来，倒也没怎么破坏这个本。我开始折，叫他给我看盒子里其他的东西。
他拿出一个黄色的小铃铛挂坠。我说：“这不是我书包上的铃铛么，这也我给你的么，我送你这个干嘛？”
他说：“这个不是你送的，我自己偷偷拿的。你别生气，我从始至终只拿过这一个，而且反正你也不要了。”
我：“……好吧。那你说，这个有什么代表性？”
他说：“这个意义对我最重了。在学校，下晚自习你来找我的时候，或者是我们一起出门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你的铃铛就一直响啊响……我最喜欢听这个声音，听了我就想起以前那些充满阳光的日子，想起你走向我，和我相伴。”
“……你别说了，我要哭了。”
他浅浅地笑起来，轻轻晃了晃铃铛，真的很认真地感受着。
“别哭，我都不哭了。木桃现在就在我身边，没什么好哭的。”他拿出那个旧手机，充上电，说，“我倒要先看看你这些年都跟我说了什么，口口声声说的道了那么多歉是不是真的。”
我说：“你别抱太大期待，你知道我不会说那种特别肉麻的。”
他说：“没事……我都认了。”
充好电他先给我，说：“你把聊天记录划到最上面，我要从头开始看。”
我无语，默默给他翻到了上面。
我对我发过的东西肯定有印象的，最上面的应该就是一堆“到家没有？”“安全到家了就跟我说一声。”“别叫我担心”等等……
再之后就是我意识到他是故意不理我，发了两段特别长的道歉，大意就是我说的话全没有恶意，我特别在意你，你别生气之类的。
再之后我发现他是铁了心，再也不打算跟我说话了。我不再发长段的话了，只是在生日说生日快乐，还有隔几周的一次“想你了”。
他问：“怎么全都是‘想你了’。”
我说：“发别的你也看不到，但还是得发，让你知道我还念着你，这样你想找我的时候，就不会像我一样，担心对方忘了自己，担心对方有了对象有了新生活，才一直不敢来。”
他：“……”
让我从这堆“想你了”中间挑出些不一样的来讲讲吧。
比如，这之后，每次他给我打钱我都回复一句收到了，然后刷掉一百，基本都捐给慈善组织了，截图给他。“反正你一直都善良。”我那时候说。
“……也行。”他说。
再之后我就是我联系到他妈妈和雨杉那天，我那时候都很平静了。
我说：“你笨么。”
“见到更大的世界了，是不是发现，比姐姐好的人有很多。”
他应该读到这条了，喃喃道：“不是啊……”
还有某天凌晨发的：“真的再也不见了么。”
“其实，从无到有，曾经有过你就已经超越一切了。”
他说不出话。
再之后就是我重新见到他的那天，我说：“又长高了。”我记得他很喜欢我夸他个子高。
还有他推自行车之前不久，我坐在马路牙子上给五妹发消息之前，我觉得我该离开了，给他发了最后三句。
“多舍不得。”
“祝你一生顺遂。”
“我爱你。”
害，亏得刚才还倍淡定说不哭呢，他眼泪唰一下子掉下来了。
季茸哭很有意思，表情不会有太大变化，但眼圈会很红。不论以前到现在，他都从不抬手擦眼泪，总是我给他擦掉。我不给他擦的时候泪珠也不会挂在他脸上，会直直地滑下来，就像是不舍得在他脸上多待。
“我是不是有毛病，我走什么啊……我信什么啊我怂什么啊……我就不配你喜欢……”他哽咽，声音里都像落了层灰。
我也不想说别的了，这时候玫瑰花刚好折好了，那三个字被折到里面，再也看不到了。
“都忘了吧……诺。”我把花递给他，起了玩心，面上还是平和地说，“尊敬的王子殿下，请接受我的信物吧，花朵什么时候凋谢，我们什么时候再分开。”
他破涕为笑，搞得我也忍不住笑了。他接过来虔诚地端详，说：“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玫瑰。”
他也给我买过很多玫瑰，白的红的蓝的，隔了好久不见就送一捧，几天不见就送一支，每天都能见就种一盆。
我问他为什么不送向日葵呢，他会笑着说：“不是所有向日葵都会在你面前黯然失色么。”
他送的玫瑰，都比我这朵好看。我本来也只是随便一折，却因当下的时机赋予了这朵玫瑰更大的意义。
“我要留一辈子。”
“是嘛。”
“嗯。”
我问：“这回你相信我以前也爱你了？”
他：“嗯。”
我说：“那你可以再给我唱一遍《我是如此相信》么？”
他愣住，眼睛定定的看着我。
我心里没底，掩饰般笑了一下，说：“没关系，那都是你小时候的事了……唱不唱都一样的。”
他说：“不是……好久不听，我有点忘了怎么唱。”
“你以前的歌单不听了吗？”
他说：“嗯……我以前我唱那些歌，都是我听了会想起你才给你唱的，后来我以为……就不敢听了。”
“是么……我以为你还听，你的歌单我这些年都听烂了。”
他：“……”
我说：“我还学了吉他了，学了好久好久，你以后要是想弹我都可以陪你……”
他说：“吉他……我应该不会了吧，六年多我就弹过那一次。你还记得，这就好。”
“哦……那算啦。”合着我白学了呗，想到我以前费的那些努力，想到会弹吉他的他，我有点想哭。
本来我已经忍住了的，但是季茸一问我“怎么了”，我一下没忍住就哭了。
他也慌了，一遍遍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出话，他说：“你想听我唱歌了还是想看我弹吉他了是吗？我再学啊我都能学啊……”
我点头，不想说话，捂着脸哭。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去查那首歌怎么唱了。然后，歌声在我耳边响起。
“璀璨的夜空里漫天的水晶，
我的祷告终于有了回音……
我是如此相信，
在背后支撑的是你……”
我立刻想起以前他唱的时候，声音还稚嫩，眼里闪着光，调起得很高，语气高昂。现在他的声音跟那时候很不一样了，粗了点低了点，他的歌声也更平缓温柔，比以前还好听。
他真的变了好多啊……我错过了他的好多年。
永远没机会看18岁的季茸了。
这样一想，我哭得更惨了。
他更慌了，好像还有点难堪：“那我不唱了，你别哭了……我真不唱了。”
“好听，你接着唱啊……”我大声说，他还不张嘴，我说，“唱！”
“一直与我并肩而行，
仰望等太阳升起，
听见鸟群回来的声音……
为我守候的人是你，
给了我坚定的信心，
双手弹奏出黎明，
原来爱如此的动听……”
他唱到后面情绪慢慢起来了，唱得我心潮澎湃，我胡乱抹了眼睛，看看周围没什么人，把面前的咖啡移开，站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狠狠吻下去。
吻到他，就一点也不想哭了。
后面还有几十年，我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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